地水師(1 / 1)

今日吉時 三尺樓台 4923 字 9個月前

“那時候?哪時候?”薛煜抬手撫上脖頸,仰頭看著空中一灣星河:“小時候?小時候我在我師父門下上房揭瓦不學他的玄門八卦,他天天追著我罵欺師滅祖小混蛋。”

“哦,我燒過他胡子。”

許小曲看了他許久,沒有看出端倪,許是她真的多心了。

她看著篝火,也不知嶽成秋今夜在做什麼。

三日後,蒼茫平原便該開戰了。

她去還是不去?

薛煜似是知曉她在想什麼,輕輕摸上她的頭:“若是實在不知,那便扔銅錢吧。你們這些道士不是都講究隨緣嗎?六爻問卜是隨緣,扔銅錢一樣是隨緣。自然……我覺得隨心更好。”

他一番話,許小曲心中掙紮更甚。

大軍對壘不是這麼輕易的,她一個人應當也改變不了什麼,不若便先在後方罷,嶽成秋能勝的。

……

時日過得快,這三日南卡都跑到許小曲帳子裡睡。許小曲早先見它喜歡往她帳子裡跑,就去找來合適的木頭給它做了個小木架子供它休息。

第四日一早,許小曲站在帳外看天,她肩上綁了一副皮革製的肩甲,南卡就蹲在上麵。

她眼眸微眯著看著空中層疊的雲。

今日是魚鱗天,天清氣朗,倒是個好天氣。

算算時辰,她坐在三日前擺著沒收的木桌邊搖卦問卜。

坎下坤上,地水師,行險而順,師出有名者化凶為吉。

沒有變數,那今日應當是嶽成秋出戰對陣耶律赫澤才是。前日來接應斥候的人並未出手,那定然是在等嶽成秋一戰。耶律赫澤此人用兵靈活,慣愛出其不意。嶽成秋同他打了三年不落下風,可見此人不可小覷。

呼延烈那日所說,耶律赫澤且戰且退,便是一直在等著呼延黎吞並最後那些部族,好增兵蒼茫平原。

這一戰打得太久,縱然大齊國庫充盈,也經不起再戰三年了。料想北疆一方也苦不堪言,又逢有人前去投奔耶律赫澤,耶律赫澤定然不會放過這次機會,此戰必戰。

許小曲坐下來,二指夾著一枚黑子輕敲在棋盤上。

“北鬥殺機,嶽家陣法。”

隻片刻,棋盤上棋局便已起。

“許小娘子這麼肯定嶽成秋會出戰?”薛煜看著她擺出前幾日的北鬥七星,便知她擺的是嶽家槍陣。

“嶽成秋這個人……”許小曲垂下眼睫把玩著手中一顆白子,放於七星前麵:“他會出戰。”

縱然有人在暗處,他也不會放過跟耶律赫澤再戰的機會。

用兵之道,貴在靈活多變。而嶽家槍陣,便應千般變化。嶽成秋早已能靈活用出來,三年前一戰他恐怕並未儘興。

薛煜不置可否,他不熟悉嶽成秋,也猜不透。

周邊有兵士陸續圍攏過來,有嶽家軍的老兵一看便知確是嶽家槍陣無疑。

“許道長是如何知曉我嶽家槍陣的?”老兵也覺得驚奇,各家陣法極少有外傳的,但也不怕外傳。

陣法是活的,吃不吃得透用得好與不好,得看人。

像嶽家槍陣,他們年輕一點還在嶽家軍中時,都有教習。隻是要吃透學精靈活用出來是難中之難。

許小曲拍拍自己身旁的墊子,示意南卡跳上去後笑著道:“我自幼雖同師父住在玄璣山玄璣觀,但師父同我說玄門陣法與軍陣不分家,就去各處求了兵法寫來給我。我這一身本事,都是師父教出來的。”

“謔,看來聞道長一早便是把許道長當將帥養著的啊。”

許小曲擺擺手:“隻是運氣好有個好師父。我就是個半吊子罷了,哪裡能上得戰場。”

她寬袖一拂,黑子已落。

戰場之上的楊柒拍拍嶽成秋的肩:“成秋,去吧。”

他知成秋所想,那便全權交給成秋。於用兵之道,他不如成秋的。

嶽成秋微微頷首,隨後翻身上馬負槍前行,他於陣前站定白衣獵獵銀槍橫握。刹那間號角聲起,回響於平原之上。

有風來,卷起旌旗獵獵黑底戰旗之上有張揚金紋,上繡一個嶽字。

嶽成秋抬手止住號角聲,揚聲道:“耶律赫澤,三年前你同我九曲山一戰都未能放開手腳,如今在這蒼茫平原一戰論成敗。”

少年郎白衣銀甲,端坐馬背遙指北疆。

耶律赫澤看著嶽成秋,隻慢慢說了句:“不知死活。”

嶽成秋聞言嗤笑一聲:“廢話少說,起兵。”

他話音剛落,身後嶽家軍列陣成北鬥之勢,丈二長槍如遊龍。

“我嶽家軍在此,何人敢犯我大齊?”

許小曲黑白棋子已擺好,推出另一方耶律赫澤的兵士。

她撿起幾顆黑子重新落於棋盤上:“一次對壘,定是相互試探。嶽家槍陣三變當先,天璣為點,合收兩翼。”

“變天璣。”嶽成秋於戰場之上縱馬當先,借著嶽家軍側翼合收,與北疆先鋒軍碰了個正著。

兩方都是精銳,一時廝殺起來眼花繚亂。

許小曲眼眸微眯,打了個哈欠,取了白子擺下:“我猜……耶律赫澤會想斷其尾,但可惜嶽家槍陣要是這麼好斷尾也不會成名陣。”嶽家槍陣可是久負盛名,遙想當年,嶽成秋便是吃透此陣縱橫沙場十餘年啊。

“許道長說說耶律赫澤此人用陣為何種?”

“小道也不知啊。”許小曲笑著道,隻隨手撿了幾顆白棋出來:“瑤光做尾,天樞銜尾,中五回撤變陣一變圓陣,護尾困兵不就能解?耶律赫澤倒沒這麼蠢,說不準會虛晃一槍。”

“那怎麼個虛晃一槍法?”兵士們興致勃勃地過來,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薛煜咬著餅,看了一眼棋盤,咽下去後含糊地道:“都不是傻子,沒用。”

許小曲抬頭掃了薛煜一眼,騰出手摸了兩把南卡:“能者走一步看十步,耶律赫澤和嶽成秋,顯然都猜了對麵後招。”

“所以嘛……”許小曲笑得像狐狸:“耶律赫澤鋒銳儘出賭一個困兵破陣,但嶽成秋不會老實啊。”

戰場之上,嶽成秋看著北疆鋒銳橫掃而來眉一挑,唇角掛起一絲笑意。

“星移。”

戰場上嶽家軍交錯,嶽成秋並未用嶽家槍陣尋常變幻,而是用出交錯換位。如此這般,便打亂了北疆鋒銳的步伐,使得鋒銳被衝散。

嶽成秋玩味地看向耶律赫澤,抬手吩咐道:“殺。”

耶律赫澤臉色微沉,一旁黑衣銀麵的人上前來在他身邊耳語幾句。

嶽成秋看著那人眼眸銳利如鷹。

北疆鐵騎衝鋒的一刹那,大齊軍也動了。

楊柒鉤鐮槍一握,一馬當先領自己的先鋒軍正麵迎上。

穿著嶽家軍軍服的呼延烈雙刀如虹,帶著淩厲殺機助大齊軍。

他隻把人打落馬下,並未傷人性命。

楊柒在遠處看得清清楚楚,他自然想呼延烈下殺手,戰場之上本無親朋,可終究呼延烈還是北疆人,他當殺將。

而他們要的是北疆降。

楊柒棗衣銀甲,鉤鐮槍急轉格住廖英的長斧後順勢滑下馬腿輕輕一勾。

廖英心知楊柒鉤鐮槍的厲害,連忙勒起戰馬回首揮出一斧。

戰場之上,楊柒和年廉的長兵相輔相成,加之呼延烈雙刀快如閃電很快便將廖英廖羽逼退回北疆大軍之中。三人相視一眼,微微點頭。年廉負槍出圍,往嶽成秋身邊去。

嶽成秋於軍陣之中,銀槍遙指耶律赫澤。

隻片刻,耶律赫澤縱馬而來。

二人甫一交手便是槍戈相交,嶽成秋縱著逐夜借力迂回。

耶律赫澤接下嶽成秋的嶽家銀槍心中微震。

三年前九曲山一戰,他並未與嶽成秋正麵交手。那時的嶽成秋還是個十五歲的毛頭小子,那時就該不顧傷亡將他按死在九曲山才是。如今三年過去,他竟有這般造詣。

耶律赫澤眼眸深深,提戈再上。

嶽成秋一槍擋掉他的戈,架住他後招下壓的刃,笑道:“耶律赫澤,你不過如此。兵陣勝不了我,單打獨鬥也會敗。”

須臾間嶽成秋銀槍連擊打出數朵槍花,耶律赫澤堪堪接住,一時被他打得節節敗退。耶律赫澤麵色難看起來,手中長戈且戰且退欲攻又守,嶽成秋看準時機槍尖挑至吞口往上狠狠一提。

耶律赫澤緊緊握住杆,猛力一轉大喝出聲:“去死!”

隻這一瞬,嶽成秋被他爆發出的蠻力逼退幾步而後穩穩當當站在他對麵。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起,周遭殺伐聲漸歇,嶽成秋回首隻瞧見北疆兵士散開去,三五為一隊,分散在目光所及之處。

嶽成秋飛身下馬握著銀槍奔襲,在地麵拖出一道長長的痕跡直奔前方而去。

竟是……困陣。

北疆可沒有這般陣法。

定是那個黑衣人搗的鬼。

思及此,嶽成秋吹了個馬哨。

逐夜聞聲而來,嶽成秋拍拍它的脖子道:“彆亂跑。”

這般陣法,他甚少遇到。以往也隻在古籍上見過。破殺陣、玄門陣、嶽家槍陣本是同根。嶽家槍陣北鬥殺機便是合陰陽之說,萬物自然,主機變,他才能靈活應用。破殺陣……古籍所記載的破殺陣,為北鬥變陣,亦是以北鬥七星做底,去貪狼、破軍、七殺,三星入宮,主殺伐。玄門陣則以九宮八卦陣最為出名,此陣困殺,非精通九宮八卦者難以施展。

困殺之陣,當找陣腳。

九宮八卦,當尋生門。

嶽成秋環視四周,隱約覺得陣中起霧。按理說,蒼茫平原之上,這種陣法會大打折扣。因為平原陣腳難布以人合陣,如此都在陣中,想來隻需靜下心來便可找到陣腳。

殺之,破陣。

……

九曲山下的營地中,許小曲隨手推演出一局七星變陣和耶律赫澤慣用的包抄,許多兵士嘖嘖稱奇。

許小曲見狀便讓開位置供他們看陣。

一日一卦,嶽成秋此戰當順。

第二日晨起,神使鬼差般,她摸出袖子裡的龜甲,替嶽成秋問今日吉凶。

昨日六爻問卜為地水師,嶽成秋順勢而為師出有名定能化凶為吉。

可這次卦出之時為凶。

怎麼會?

許小曲握緊手中龜甲,皺著眉頭想卜算第二次。

不行……心緒不寧不說,一事二卦也不準。

她於嶽成秋出征前問卦,是水山蹇。而後問卦隻卜吉凶,還未有大凶之象。

她霍然起身,南卡不明所以落在她的肩甲上歪頭看她。

薛煜站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思襯片刻便去找人借馬。

小曲換完衣服出來時,便見著薛煜牽了一匹馬過來,他將韁繩遞給她,自己也翻身上了另一匹馬的馬背。

“許小娘子決定了?”薛煜笑道。

許小曲自是明白他說什麼,見他背負新打的雙鉞,低下頭理了理騎裝的袖口應道:“是啊,要去看看的。”

二人給守營地的校尉打了聲招呼便揚長而去。

小曲依舊青衣獵獵,她沒有趁手兵刃,隻在腰間掛劍。

薛煜瞧著她的背影唇角微勾,而後打馬跟上,二人一前一後朝著蒼茫平原疾馳。

……

這方戰場之上,嶽成秋牽馬慢行,時不時打落斜裡刺來的刀劍。他眉頭微蹙,也不知楊柒他們如何了。

忽地數點細碎銀光襲來。

避無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