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烈?嶽成秋微微坐直身子。
呼延烈不是早就被呼延黎殺了麼?
“你沒死?”
不必多說,若此人真是呼延烈,那他口中的交易便已能猜到幾分。
北疆地廣,有新舊部族數十,自呼延黎奪了王位之後,大肆興兵,征收牲畜草糧。北疆本就談不上富足,被他一鬨,許多原有部族心生不滿。奈何王權為上,北疆王室除去如今呼延黎、死去的呼延烈,就隻餘三個公主。王室無人,藩王欲反,奈何無人帶領,又易被呼延黎斬殺,這才旗堰鼓息。
“如何證明?”嶽成秋馬鞭微抬,饒是在這狹小營帳之中也獨有一份鋒芒。
“不死圖騰。另一個將軍,知道。”
等楊柒來時,一眼就看到了被綁著的人,楊柒看看後頸朝著嶽成秋點點頭:“確是北疆王室不錯。”
北疆人信奉蒼鷹和火神。蒼鷹翱翔於天際,勇猛自由。他們崇尚火神,認為蒼鷹能從烈火之中新生。於火中重生,是他們至高的信仰。北疆王室,凡年滿八歲便會行重生禮,在後頸上刺上蒼鷹與火焰交織的不死圖騰。
一旦刺青完成,那便終生都不會抹去。最後他們會將自己葬在北疆的高山之上,讓翱翔於天際的蒼鷹啄食,最後將自己帶去往生。
這個圖騰,做不得假。
“你,見過阿爹。”呼延烈抬起頭,死死看著楊柒。
楊柒倒是沒什麼意外,當年他單槍匹馬麵見上任北疆王時是在十年前,呼延烈已經是十歲,已能記事了。
當年他隻帶著一個精通北疆話的使者就隻身入北疆王廷,親自接過北疆呈上的五年求和書。也正是那一年,他將求和書送回京都之時自己兒子出生,他那時還笑說自己這個兒子是給自己帶了大運的。如今被嶽成秋抓回來的呼延烈已有二十了,長得人高馬大,麵目跟當年的北疆王呼延旭如出一轍。
楊柒接過嶽成秋手裡的馬鞭看著狼狽的呼延烈,笑道:“你想殺了他嗎?”
想來呼延黎掌控了北疆多數部族,隻是對外放話說呼延烈已死來壓下那幾個於他不滿的殘餘部族。一旦呼延烈真的活著,那北疆內部便會先行打上一場。
隻可惜那幾個殘餘部族在呼延黎的打壓下已是元氣大傷,要想與如今的呼延黎抗衡恐怕還不行。
呼延烈掙紮著,雙目赤紅:“他殺了,阿爹。報仇。”
“這三年,你怎麼活著的?”
呼延烈聞言,被綁著的雙手死死攥成拳,他中原話講得不好,是這些年當年從大齊過去的使者教他的。他想說的太多太多了,可無法完完全全用中原話傾訴。
楊柒抬手命人去找斥候時,帳子外麵有聲音傳來。
有兵士來報說是許道長前來找那個北疆人。
楊柒與嶽成秋對視一眼,嶽成秋微微頷首:“讓她進來。”
許小曲剛一掀開簾子,信鷹就從她身後跑進來撲騰著站到呼延烈身前展開翅膀看著嶽成秋和楊柒。
“南卡!”呼延烈喊了聲,看著自己的信鷹很是歡喜。
“它叫南卡啊?”許小曲蹲下來,就伸手過去。
“彆碰。”嶽成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信鷹凶猛得很,他手背上的口子都還在滲血。
許小曲輕輕從他手裡掙脫出來:“沒事的。我見它在天上飛著,怕被北疆人發現,就想法子把它騙下來讓薛煜捉住了。”
“你放心,沒傷它。”許小曲湊近了點,還是伸出手去摸在南卡的頭上:“南卡在找你。”
呼延烈看著許小曲摸著南卡的頭然後朝他笑道:“很好聽的名字,很適合它。”
“你,知道?”
“師父總喜歡說什麼多看看多學學總是好的。以前有個北疆的商人來玄璣山上住過一陣子,看我好奇就給我留了好幾本北疆譯書,後來就常來參拜走商,教了我好幾年呢。”
許小曲摸著南卡的背羽,垂著眼睫看它一身油亮的鳥羽。方才薛煜捉下來時,他說這隻鷹一邊翅膀看著不大對,像是自小就折了,後來被人給接上的。
這樣的鷹,若是在外麵,恐怕早就死了。
“那敢情好,不用找斥候了。”楊柒笑笑:“那就讓許道長來給我們說說吧。”
呼延烈放下些戒備,口齒清楚地說了許多,他能感受到眼前這個人的善意,否則南卡也不會跟著她。
許小曲靜靜聽著,然後遞給南卡一塊粗糧餅。
南卡看著她,沒吃。
等到呼延烈點頭,用北疆話說了句,南卡叼著餅飛到他身邊來,要跟他分食。
楊柒笑問道:“小曲,他說了什麼?”
許小曲站起身,看著閉目休息的呼延烈和南卡緩緩道:“他說,四年前,呼延黎起兵謀反與耶律赫澤合圍北疆王城,領著二十部族斬殺他阿爹親兵,最後血洗北疆王廷。是楊柒將軍十年前帶去的大齊使者將他救下來,帶著他一路躲藏,站在他一派的藩王被呼延黎打壓,就地格殺。後對外說他已死吞並數個部族。”
“之後呼延黎將剩下的十幾個部族派兵守起來,他找不到機會回去,隻得一路奔逃。使者快將他送至北疆邊境時,被呼延黎發現後斬殺。他昨夜跟著一隊大齊人到這裡,一直在周邊潛到今日晨看到嶽成秋獨自練槍,才決定放手一搏來談交易。”
她話音剛落,呼延烈就睜開眼看向楊柒:“阿爹說,大齊人,很聰明。”
大齊人是聰明的,那大齊使者眼見北疆內亂,呼延黎勢大,心知若是真的徹底吞下最後那十幾個部族再來攻打大齊邊境,楊柒縱然是守關老將,領著大齊二十萬兵馬也會苦戰。更何況呼延黎主戰,加上耶律赫澤用兵奇詭,隻怕楊柒會不敵。遂想方設法帶走呼延烈,一路躲藏將他保下來,等他回歸之時便可以揭竿而起帶著不滿的部族與呼延黎抗衡。
屆時北疆若能內亂,倒也不失為大齊的機會。
嶽成秋嗤笑一聲,看著楊柒朝他微微點頭,便知許小曲並未騙他們。楊柒可是守了邊關十餘年,若說十年前他還聽不太明白北疆話,十年後他自己早就能聽個大概。
楊柒哼了聲:“收起你那些小心思,談交易就好好談,不必拿話來激我們。”
嶽成秋把玩著手裡的匕首,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一雙鷹目帶著銳利之色看著呼延烈。
“你是等著我們將耶律赫澤打得找呼延黎調兵,好借著這個機會回到那幾個部族休養生息之後跟呼延黎打一場。”嶽成秋的短匕忽地出手,直直擦過呼延烈臉側,帶出一道血痕:“我何必費這個力,這一場打死耶律赫澤,直襲北疆王廷,到時候,北疆不也是我大齊囊中之物麼?”
呼延烈嘰裡咕嚕說了幾句話。
嶽成秋看向許小曲,許小曲麵色微凝:“他說你們打不過去。耶律赫澤這次領兵十萬。若是呼延黎調齊兵馬,共十八萬,若是他拖到那十幾個部族臣服於他,就是二十三萬兵馬。他跟的那一隊大齊人,似乎也是作戰的好手。炸了白石坡的火藥,他猜測就是那個大齊人投靠耶律赫澤的打門磚。他不清楚那隊大齊人有多少,他跟過來時,不下百人。”
話已至此,誰都明白,若是真的等呼延黎吞並那十幾個部族,這一仗就難打了。難怪耶律赫澤一直不退,原來就是等著呼延黎吞下最後的十幾個部族,好一起發兵直接拿下大齊邊境。
“阿爹暗部,還有。要我,能號令。五百人。”呼延烈看著楊柒,他知道,如今決斷權還是在楊柒手上。
“那我問你,等戰時你可願出戰?”楊柒好整以暇地靠上椅背,看著呼延烈的眼睛不閃不避。
呼延烈緩緩點頭:“我要殺了,呼延黎。”
“嗬,北疆人啊……”楊柒歎了一句,其實哪裡都一樣,不止北疆人如此,中原大齊大盛大順不也一樣嗎?
為了至高之位,不惜殘殺手足兄弟。
這個節骨眼兒找過來恐怕也是刻意而為之,大齊和北疆一打三年,若是這一場打下來,他就可以借此機會回去部族。運氣好的話,還能親手斬了耶律赫澤為父報仇。
“那等戰時,拿出你的誠意。”楊柒的目光落在呼延烈身上,嶽家軍鐵甲覆麵,呼延烈換上嶽家軍的軍服也不怕被人認出。他隻想試試呼延烈的誠意幾何。
許小曲撩了簾子出去,薛煜見她出來挑眉問道:“許小娘子,他們就這麼放心你?”
審問俘虜此事可大可小,按理說小曲是大盛人,怎麼著都不會讓她去。這楊柒和嶽成秋,幾次三番都在試探小曲,他看得明明白白。
隻是小曲似是毫不在意,她看著碧藍的天空眼眸微眯:“似是要下雨了。”
“今歲運道不好,大盛大齊旱的旱死澇的澇死,我從大盛來時大盛少雨久旱,想來今歲百姓的冬過得恐怕會比往年難。”薛煜盤算著時日,他從大盛走時還是盛夏,一路行來花了幾個月的時日。
大齊今歲風調雨順,穀豐豬肥,嶽成秋他們雖身處邊關,也糧草充足。如今已經打了三年餘,就看北疆那方,糧草還能撐多久了。
或許這一次……耶律赫澤會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