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1 / 1)

今日吉時 三尺樓台 4515 字 9個月前

“對不起呀,薛煜。”

許小曲再出現在薛煜眼前時,已經是第二日晚上了。她穿著一身大齊的青色寬袖,站在薛煜麵前。

薛煜一愣,笑道:“許小娘子,又說什麼呢?”

“昨日的話,你就當我胡言亂語的。”許小曲在他身邊坐下來,她今日給他帶了一包紅豆餡的糕點。

薛煜接過來,利落地打開吃起來。

他聽見許小曲說:“你或許不該遇見我。昨日就當我胡言亂語,你聽聽就行,彆往心裡去。太久沒見師父了,我想他。想得腦子不對頭了。等這邊事了,我跟嶽成秋說說,到時候我給你盤纏,你自己回大盛。”

許小曲覺得,她昨日裡將前世的薛煜跟麵前隻有十八歲的薛煜弄混了。可是她沒壓住,昨夜一哭起來,就不管不顧地把前世的事強行加給了這一世的薛煜。

萬一這一世的薛煜,本來不該遇見她,本來就可以安安穩穩活一世呢?

薛煜吃糕點的手頓住,他看著旁邊的許小曲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麼就取了一塊糕點塞在她嘴裡。

“許小娘子這是反悔了?”薛煜吃完糕點取了塊帕子把手一擦,然後枕著頭看著帳外一點月光。

許小曲嚼著糕點,有些不明所以。

“你師父那日還問了我信不信命,若是信就往這邊走來找那個重要的人,不信就繼續在大盛呆下去。”薛煜扯扯許小曲的衣袖搭在自己身上:“我本來是不信的。”

“但是我心裡總覺得有人在跟我說,讓我信這一次。”

他看著外麵的月光,許小曲看著他。他眼裡磊落,如初見他時那般清澈少年。

“小曲。你總是在害怕自己給彆人帶來麻煩,所以一直在逃避很多事情。”薛煜坐起來摸上許小曲的頭,順著她發頂梳到發尾。

許小曲隻比他小兩歲,卻比他更堅韌。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上輩子和這輩子都需要你。”薛煜不敢看許小曲,他怕她發現自己已經是上輩子的薛煜了,他怕她因此愧疚,去拿這一生來彌補。

小曲有時候是很聰明的,他不敢賭。

他也不敢問小曲為什麼會回到十六歲,他怕小曲太苦了會控製不住自己,會控製不住地死死抱住小曲,然後帶著她從此遠走高飛。

但他知道,若是小曲是死在戰場,定然跟許家人和大盛那個狗皇帝脫不開關係。

薛煜把小曲抱緊了些。

他不想也不會去乾涉小曲的選擇。他說過,若是小曲這輩子還上戰場,那他就還是她的副將雙鉞薛煜。

許小曲呆呆的,她攥著手裡的龜甲。以前,師父總喜歡跟她說很多大道理。

她記得師父說過人各有命,是安排好的。順應天道,從生到死,完成一個閉環。人力無法乾涉天命,但可窺天命。

薛煜說得沒錯,她怕很多東西,畏畏縮縮的。她怕是師父怕她孤單,才將這輩子的薛煜送過來陪她,她怎麼就忘了,師父不會是這般自私的人。他不會真的去逆轉彆人的命數,因為……這是天機。

她的師父,乃是玄璣山神通道長——聞甚安。

“所以嗬,彆害怕。”薛煜摸著她的發,許小娘子的發頂手感極好,讓他有些愛不釋手:“什麼都彆怕,許小娘子是很好的。”

薛煜也不信命,遂隻學了內家功夫八卦布,拿一雙子午鴛鴦鉞就算成了。他師父偶爾罵他算哪門子的徒弟,偶爾被他氣急了也一樣罵他欺師滅祖小混蛋。

可如今,他還是不信。

隻是遵循自己的心,從大盛走到大齊,再到聽風穀,折返回來到了齊軍駐地。

然後便遇上了許小娘子。

他說怎麼他突然就挨餓受凍的也要走過來,原來是來找自己生命裡缺失的那個人了。

“許小娘子,你給我唱首歌吧。這帳子裡太靜了,我睡著總覺得發毛。”他和衣躺下去,靠在許小曲旁邊躺在一摞厚實的乾草上。

他闔上眼,想起那夢裡,他們行軍在無光無月的黑夜裡時,許小娘子會哼大盛的童謠小調。這樣,夜裡就不會太過寂靜,能助他好眠。

許小曲寬大的袖擺蓋了他半身,手掌停在他胸口片刻,感受著勃勃生機。

“三月三,楊柳彎,

我借春風放紙鳶。

春光好,春花俏,

黃雀忙把春來報。

你問我啊哪裡好?

我說大盛……”

許小曲看著帳外隱約的人影頓住,隻一瞬又輕聲唱道:“都逍遙。”

等薛煜睡沉了,許小曲悄然起身摸黑溜出去。

果然,嶽成秋換了一身玄黑束袖常服站在外麵。

他靜靜地看著她,銳利的眼眸在月光下,淬上幾分懾人的寒芒。

許小曲沒說話,她拉住嶽成秋往遠處走,走了很遠,才停在一處樹下看著他道:“你不該來這裡的。”

“你就該嗎?”嶽成秋看著許小曲鬆開手,低頭不說話了。

“許小曲。”嶽成秋聲音淡淡的:“我第一次問你,你認不認識他,你說……不認識。第二次問你,你說你認識他,他不認識你。那我現在再問你一次,你當真不認識他麼?”

今日白日,他就想找許小曲,奈何白日整軍,他沒來得及。他心裡是願意相信她的,可是昨日夜裡、今日夜裡,許小曲都不在營帳,他猜測是找薛煜了。

如今薛煜,仍有助北疆之嫌,她不應該這般接近的。

更不應該模棱兩可去回他的問。

許小曲一時不知如何答,說上輩子他們相識相知麼?

多荒謬啊。

嶽成秋見她不答哼了一聲:“你們認不認識其實與我並無多大關係。隻是,你既決定助我,就不要這般同他接近。若是功虧一簣,你我努力不是都白費麼?”

也是。

許小曲點點頭:“不會了,我跟嶽將軍道個歉。對不起了,嶽將軍。”

“我不是要你道歉,隻是同你說說。”嶽成秋知道,許小曲的身手,營中除了他和楊柒,其他人都不易發現。

薛煜這個帳子,守的人看著多,實則沒幾個人接近。

剛才也是氣上頭,一下險些沒穩住,好在及時把自己拉了回來。

斟酌許久,許小曲湊過去看嶽成秋,見他柔和下來,笑著道:“我真的認識他,但是他在此之前,不認識我而已。”

“我沒騙你的。”

嶽成秋嗤了聲,側過頭去不看她:“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隻要記著彆讓人發現了就好。”

他剛踏出一步,就聽著身後的許小曲說。

“嶽成秋,我不會傷害你的。”

我會儘我所能,去報你敬酒收屍之恩。

許小曲看著他的背影,在月色之下已能撐天地。

……

這幾日,許小曲沒有再去找薛煜,她早間騎著逐夜去鎮子,傍晚時分再回來。

嶽成秋漸漸養成了一個習慣,他下午去鎮子看許小曲擺攤,一看就看小半個時辰。

哦,他怕她把逐夜騎走了。

兩人一直錯開,直到又是四日過去,明日就該往聽風穀進發。

是夜。

許小曲坐在營外的樹杈子上,手裡把玩著她的四星鏢。

這裡能看到大半個營地。

今夜天色不大好,月色隱沒下去,隻餘下零星幾顆星星。她眼眸微眯看著下方營地,很快便看到一個黑影從營後竄出來。

待離得更近了些,她手一揚,四星鏢掠出,直直射向那人的膝蓋。

還未等她扔出第二個,便有人自外麵趕來接應。

嶽成秋不知何時出現在遠處,他手中握著一張弓,上麵搭著三支細長羽箭。

許小曲反手取了刀,自樹上躍下去,刀刃猛地朝著那斥候落下去。斥候揮刀欲擋,卻被她手裡的刀生生斬斷刀刃。

前來接應的人抽刀一擋,堪堪將她的刀擋在斥候的咽喉前一寸。隻這一瞬,那斥候就地躲開又爬起來,極快地躲到那人身後。

許小曲一刀上挑,刀刃回寰,與來接應斥候的人戰在一處。

前來接應的人見她揮刀老辣,心知不可戀戰,便扯住斥候的衣領邊守邊退。遠處隱有火光傳來,許小曲後退撤出十餘步開外。

嶽成秋挽弓搭箭,三箭齊發。

見那三箭破空而來,前來接應的人一時被許小曲四星鏢逼得打亂了刀法,隻得將那斥候一把扯到跟前,擋住襲來的四星鏢。

薛煜悄然而至,那人反手格住他的刀後抽身而退,將斥候的屍體往前一扔。薛煜一擊不中便後撤。

嶽成秋又挽弓,羽箭如虹,呼嘯而來。

一箭穿透那人腰腹。

那人動作稍凝,朝嶽成秋的方向看了一眼。

尖銳的哨音回蕩在夜空之中,登時有羽箭齊發,許小曲揮刀斬斷數支與薛煜對視一眼。

薛煜飛身下來站在她身後:“非北疆人。”

許小曲微微頷首,俯身撿起斥候的屍體拖著往營中走。

她到營帳時,看著嶽成秋掃了一眼她手上的屍體,她便問了句:“要埋嗎?”

“叛大齊者,為何要埋?”

許小曲點點頭打了個哈欠:“成,我把他扔了就去睡覺了。好困呐,嶽成秋,你困不困?”

嶽成秋看著她把屍體扔去一旁的草垛上,剩下的便交給其餘兵士。

想來是當真困得很了,一路都在打哈欠,到自己帳子時,還晃了下身形。

“許小曲,你說我們是將計就計明日進聽風穀,還是改日。”嶽成秋站在她身後,極快地扶了她一把。

“啊?”許小曲回身過來。笑了句:“我隻是個算命的,嶽將軍這種事不該問我呀。”

上輩子的嶽成秋沒有遇上她,也能抓了叛出的斥候,然後領十萬齊軍同楊柒一起在蒼茫平原擊退北疆嗎?她想嶽成秋長成她見過的那樣,殺伐果決,於戰場之上槍出如龍號令三軍。

嶽成秋不過是拿話來試探她,他自己心底裡恐怕早有決斷。

“隻是我有些奇怪,剛才那人分明是前來接應這個探子,為何直接將他當成擋箭牌自己跑了呢?”

這分明可以不救啊,何必又帶著人來動乾戈呢?

方才那人麵具蒙麵,隻露一雙眼。交手時她覺察出來,那刀法是在沙場之上才能磨出來的。又給自己留了後手,且後麵來的人顯然是武藝高強之輩,來得迅速撤得也快,護那人撤離的目的明確。

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