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三日過去,這三日裡,嶽成秋夜裡都記著找人給許小曲送熱水。
第四日白日,聽風穀口已經徹底清理乾淨,嶽成秋親自帶人探查一番,命年廉帶著五百人暫且駐紮聽風穀將聽風穀守好。
楊柒審那帶著蒼鷹赤銅牌的人沒審出什麼,就一直關著。
等到嶽成秋抽出空時,那人已經餓得奄奄一息。
他扒拉著鐵籠子費力地吐出口中塞著的破布,看著嶽成秋吐出一句話:“不帶你們這樣……折騰人的……”
然後就暈了過去。
就……餓暈了?
嶽成秋扶額,這審什麼?聽方才這口音,也確不是北疆人。
他叫了人過來灌下去一碗米湯,這人臉色才稍稍好轉了。
許小曲不知怎的,晃著晃著就拿著一塊餅晃到嶽成秋身邊。餅子還沒來得及啃一口,地上的人就突然蹦起來,用嘴咬下一口餅嚼巴嚼巴咽下去。
一時間,許小曲和嶽成秋都沉默下去。
許小曲手裡拿著莫名其妙就被咬了一口的餅茫然地看向嶽成秋。
嶽成秋神色複雜,許久才憋出倆字:“餓的。”
“那……那就給他吃吧。”許小曲默默蹲下來,把餅遞給被綁著手腳的人。
那人沒客氣,幾口把餅吃下去。結果吃得太急噎得臉紅脖子粗。
嶽成秋揉著太陽穴,叫人給灌下去大半水囊的水那人才緩過來。
“你怎麼來這兒了。”嶽成秋這才想起來問許小曲。
要是方才這人衝著人去,那怎麼辦?但是這任誰也沒想到他手腳被綁還能跳起來咬一口餅啊。
嶽成秋隻覺得太陽穴突突跳。
許小曲這才抬起頭看向他,臉上還有點恍惚:“我找你啊,他們說你在這裡我就來了。”
“下不為例。”嶽成秋歎了一口氣,這次就算了。其他倒沒什麼事,就怕下次遇上的不是善茬,傷了總歸不好。
“你審,我先走了。晚些再說事。”
許小曲站起身,剛站起來就覺得被人抓了衣擺。
“還……有……”地上抓住她衣擺的人話還沒說完,就被嶽成秋抓著頭發一下按進泥地裡。
他顫巍巍地抬起手又放下:“嗎……”
他說話像是吐魂,飄散在一帳子的沉默裡。
許小曲看看他,又看看嶽成秋,試探著小心翼翼地從袖子裡摸出一個小包道:“要不……再給他吃點?”
嶽成秋鬆了手,沉默著點點頭。片刻又補上一句:“離他遠點。”
“沒事,他傷不到我。”況且這也不像能傷人的樣子。許小曲把後麵那句咽回去,打開手裡的油紙包,又取了一塊餅拿了一旁的水囊:“吃吧,慢點。”
那人掙紮著微微起來點,許小曲就蹲在地上給他拿著喂給他。
他確是餓極了,一句話沒說,把餅子吃了個乾淨,又一氣喝下許多水才掙紮著坐在地上。
吃了點東西有力氣了,他朝著許小曲張口就是一句:“小娘子。”
嶽成秋一抓他的後頸把他按下去吃了一嘴泥再拉起來:“說,什麼人?”
那人呸了半天把嘴裡的泥給吐出來,吊兒郎當地朝許小曲道:“你讓小娘子來問,我就說。”
嶽成秋眉頭一蹙,剛想說話,就聽著許小曲說:“好啊。嶽成秋,讓我來。”
許小曲拖了個草墩子坐在他麵前,手撐著下巴,眼眸彎彎:“說吧,哪裡人,乾什麼的。”
為了防止他再蹦起來,嶽成秋找了繩子把他的手直接綁在柱子上。
見許小曲這般,這人果真老實了。
他笑出一口白牙:“薛煜,大盛人。幫人帶著跑個腿,他說事成之後給我一百兩。”
許小曲一愣,薛煜……
“怎麼了?認識?”嶽成秋挑眉。
許小曲伸手去抹乾淨他眼下臟汙的泥。
“怎麼了小娘子?你認識我啊?”薛煜笑著,也不動彈,就由著她擦自己的臉。
果然……是薛煜啊……
許小曲抽回手捏緊。
又抬起手攥住嶽成秋的衣角:“嶽成秋,不用審了。他隻是求財。”
薛煜啊……他眼下那道疤,是打小就有的,二十幾歲也沒淡去。他死的時候……才二十五啊……
“小娘子,你真認識我啊?你叫什麼名兒說給我聽聽?”薛煜還在笑,他不知道眼前這丫頭是怎麼了,隻接著道:“這麼好看的小娘子,我沒道理會忘啊。”
“不認識。”許小曲站起來,跟沒事人一樣理著自己的衣擺:“我也是大盛人。”
薛煜一愣,唇角噙笑:“小娘子就憑這個?”
“我叫許小曲。”
許小曲隻留下這一句,她突然不想在這裡呆下去了。於是站起身,快步走出去。
等到得外麵,她大口呼吸著才覺得自己又活過來。
薛煜,怎麼會是薛煜?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帶著北疆主帥的令牌。上輩子,他明明一直呆在大盛,她也是在大盛遇到薛煜的啊。
難道因為她逆天改命,也改變了其他事麼?
是了,她救下嶽家軍,讓七千嶽家軍沒有枉死白石坡,已經是逆轉了他們的命數。想來或許就是這樣,才將其他人的人生一並乾涉到了。
許小曲腦子很亂,薛煜是她曾經的副將,輕功絕佳,一雙子午鴛鴦鉞使得出神入化。彆看他平日裡這模樣,實則做事認真且謹慎。當年南嶺一戰,也是他帶著百騎突圍給她殺出一條血路。
也是南嶺一戰,他以一敵百,最後落在南嶺。
許小曲閉目,覺得胸口痛起來。
若非大盛皇帝遣來支援的隊伍一而再再而三地耽擱,薛煜怎麼會折在那裡?
他隻有二十五歲!
薛煜從來都是一往無前的,那日他的子午鴛鴦鉞沾了數不清的血。他嘶吼著,收割一個又一個的敵軍。他最後看向她的眼裡布滿血絲,都快浸出血來。
他說:“小曲!走啊——”
許小曲攥著拳頭,掌心掐出道道血痕,這輩子……這輩子……她不會再讓這些重演。
她要救他們。
她的副將,她的夥伴們,每一個,她都不會再讓他們枉死。
天忽然暗下來。
許小曲抬頭,才發現嶽成秋不知何時站在她麵前。
他正低下頭看她,見她眼眶微紅輕輕道了一句:“我叫人把他放了。”
“你就這麼把他放了?”許小曲怔怔地看著他。
因為她一句話,就把他給放了?
嶽成秋的手扶上脖頸:“本來也想放。他說給他那個牌子的人讓他帶著牌子過來彆被抓住,引楊柒去抓他,事成之後會給一百兩銀子。”
想來是想趁著楊柒去抓他,再在營中搞點動靜,讓那個反水的斥候趁亂逃跑。誰知這薛煜自詡輕功天下第一,結果遇上許小曲出腿如電,直接把他踹飛撞暈過去。
聽風穀一事一出,楊柒已經將幾個斥候都盯上。接著薛煜被他們抓住,那個斥候定然還在營中沒來得及跑。他也不想大動乾戈,斥候本就是他和楊柒一手栽培提拔,一個斥候培養不易,若能真的精準抓出來最好不過。
“那看來,是求財不錯。”許小曲點點頭。
嶽成秋嗯了聲,看向遠處:“他還問,能不能留在營裡。”
“嗯?”許小曲訝然:“他不打算回大盛麼?”
嶽成秋麵色如常,看了許小曲一眼緩緩道:“他說,他要跟著許小娘子報一餅之恩。”
“你們當真不認識?”
許小曲依舊搖搖頭,躲開嶽成秋繞道走了。
嶽成秋看著她的背影,也拂袖走了。他總覺得這倆人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不過與他關係不大,那薛煜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一身輕功倒是真的好。留在營裡,或許還能為他所用。
如今也休整好了,再等三日便該整軍朝蒼茫平原進發,戰書已下,北疆是否能在今歲年底退兵就看這一戰了。
翌日一早,許小曲剛掀開簾子出來,就看著薛煜穿著一身黑布衣服站在她帳外。見她出來就幾步迎上來噓寒問暖。
如今收拾乾淨的薛煜,又是上輩子那個笑得吊兒郎當長得俊秀風流的薛煜了。
“許小娘子。”薛煜湊過來叫了她一聲,低聲道:“我們是不是見過?”
許小曲伸手遮住他的臉把他推遠了些:“沒有。”
“你今年多大了?”
薛煜聞言側過頭躲開她的手,朝她笑道:“許小娘子是想問生辰八字算我們是否相配嗎?那定然是天仙配啊。”
“多大了,我問你呢。”許小曲被他逗樂了,果然還是這副德行。
上輩子剛遇到薛煜時他就是這樣,嘴上一套又一套,在軍營裡呆好幾年也沒好到哪裡去。
薛煜壓低聲音道:“那我隻跟許小娘子說。我剛十八,比許小娘子大兩歲,許小娘子算算看我們是不是天仙配。”
還好……十八歲也是上輩子遇到他的年紀。
許小曲抬腿輕踹了他一腳,抱臂看著他捂著腿裝痛。微微一抬下巴道:“要是你大我兩歲是天仙配,那我跟嶽成秋也是天仙配。”
“許小曲。”
嶽成秋的聲音,淡淡的,不喜也不怒從後麵傳過來。
她這嘴啊……
許小曲僵硬地轉過頭瞧嶽成秋:“嶽將軍,今天、天兒真好哈……哈哈……”
再轉頭一看,薛煜已經跑出十步開外,他抬手放在嘴邊喊道:“許小娘子——保重啊——”
就差沒揮手帕了。
“呸,無膽鼠輩。”許小曲啐了一口,緊接著就覺得自己衣襟一緊,嶽成秋把她就這樣拎回自己帳子裡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