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本就四麵環山,山巒叢橫,出沒的人家並不多,甚至可以說是稀少。
更況論現在這玄月高掛,北風蕭瑟,叢林間隱約能聽見豺狼的嚎叫。如今彆說能看見人了,就連個鬼影都盼不來。
剛才樓下還能聽到少女的響動,此刻已逐漸歸於平靜,顯然她已經進入夢鄉了。
四周的寂靜才讓他意識到這閣樓的寒涼,本就因失血而略顯蒼白的臉色此時更是差到極致。
謝雁書本就是個狠人,對彆人狠,對自己更狠。
既然是借著受傷接近少女,這身上的傷痕必然是實打實受的,摻不得半點假。
就在他想著要不然就簡單處理一下,明日也好讓傷勢更重,就有理由住的更久時,樓梯口傳來陣陣聲響。
男人的身子立即緊繃了起來,銳利的目光望向樓梯,周身的氣勢全開,就似那暗夜中進行捕獵的黑豹,優雅又危險。
這時樓下傳來一聲輕柔的詢問,“那個,我看你受的傷很嚴重,要不要上一下藥,止住血,我這裡有金瘡藥。”
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從樓梯口探了出來,那雙黑亮有神的眸子看向男人,身側白皙細膩的小手緩緩托起一個藥瓶,伸向裡間。
少女眼眸緊緊盯著男人,裡麵時不時閃過不確定,那雙如同黑曜石般水晶透亮的眸子此刻更顯靈動無比,蛾眉微蹙,蘊含著幾縷憂愁。
沈瀟雨盼著床幃裡那個模糊不清的影子,含糊輕微的語氣中透著幾分試探,“軟榻旁的衣櫥中還有層錦被,你要是覺得夜裡寒涼就拿去用。”
謝雁書瞧著木梯旁的那顆小腦袋,緊繃的身形漸漸放鬆了下來,伸手掀開麵前的流蘇,黑眸中蘊含著一絲玩味,口中發出的聲音卻是再正緊不過了,“那就多謝沈小姐了。”
兩人之間的距離早已超過五尺,男人已是無法獲取少女的心聲,但瞧著她的表情也大概能猜到些。
少女見狀,也不好直接將藥瓶遞給床榻上的男子,瞧著對麵有個木桌,她便快步上前,迅速把金瘡藥放在上麵,留下一句晚安就轉身離開了。
木桌與床榻的距離僅有四尺多,不足五尺,讀心術自是能生效。
‘剛剛忘記他身上還有傷了,真是有點可憐,果然這天道之子不是這麼好當的,就是不知道謝雁書的暗衛什麼時候能夠找到他。’
果真,自沈瀟雨到木桌的那一刻起,謝雁書的耳邊又響起了熟悉的嗓音。
隻是一瞬,因著少女的離開,心底的聲音也隨之消失了。正如他所猜想的一樣,讀心術的範圍縮小了,就是不知是何緣由。
等到閣樓完全安靜下來,謝雁書才起身下床,走向木桌,伸手拿起其上的瓷瓶。
想著少女剛剛的心語,他輕柔緩慢地摩挲著瓶身,揭開瓶口,倒了些藥粉放在掌心。
修長有力的指腹細細碾磨著掌心的粉末,隨即將指尖伸向鼻尖,輕輕一嗅——麝香、冰片、血竭、兒茶……
是上等的金瘡藥,不曾摻雜彆的物料。
憶起少女剛剛說的可憐,他隻是嗤笑一聲,可憐嗎?
通向權力的路程充滿血雨腥風,機關算儘已是常態,必不可能一帆風順。
此時受的傷都是前進的手段,換取了等價的物品,現在瞧著甚至有些物超所值了,她不就開始對他心生憐憫了嗎?
男人腹部的皮肉破裂,傷勢的嚴重性毋庸置疑,但因著時間的流逝,暗紅的血液已經開始慢慢凝結,他似乎也感受不到軀體的疼痛。
但此刻的他好像感覺那因為血流不止而疼痛失溫的腹部,現如今竟有些癢,似乎也不是疼痛中的癢,而是從心裡麵滋長出來的癢。
這種癢意夾雜著幾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撓在心尖,噎得人不上不下的。
本來四月底有些暖風,現在都被這山峰阻擋,入夜更是氣溫驟降,寒氣入體。
這屋子雖有擋風,但還是止不住那刺骨的寒意,更何況樓下木炭燃燒的溫度並未傳上來。
男人轉頭望向衣櫥,拿出那床錦被,將其鋪蓋在床榻上。
謝雁書並不是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紈絝子弟,其實說起來因為出身武學世家,父母對他的要求也極為嚴苛。
這些日常瑣碎對他來說不成問題,曾經在外查案時,條件不知道比這要艱苦多少,但從小接受的貴族教育又使他周身上下充滿矜貴之風。
不慌不忙地整理好一切後,他看著腹部那被鮮紅的血液浸濕的衣裳,皺起了眉頭。
男人的潔癖不允許自己就這樣入睡,想找清水清理一下,環視四周也沒看見有銅盆。
實在沒有辦法,他想著要不聯係一下暗衛,畢竟今日之事隻是做戲給沈瀟雨看,自己的部下就在旁邊的密林裡。
這時,他聽見樓下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知道是沈瀟雨在搞些什麼,所以他也並未在意。
直到出口又傳來她的聲音,“我看你身上的傷口還沒有清洗,我叫人送些熱水來,你正好可以清理一下。”
沈瀟雨那顆小腦袋又從樓梯口處探出,輕聲建議。
謝雁書看見這一幕不知為何,嘴角一勾,心底那點癢意越發火熱,開始蔓延到整顆心臟。
“麻煩沈小姐了,多謝體恤。”一字一句從他的口中念出,不輕不重的語氣加上一臉不明的神情,倒給這句話添了幾分纏綿婉轉之意。
少女聞言也不做停留,轉身向屋外走去。
其實剛剛下樓時,她就想起了謝雁書身上的傷,這天寒地凍的,不清理的話很容易感染,到時候半夜發燒可就嚴重了。
所以想來想去還是決定給他送些熱水,不僅能清理一下身子,還能去去夜間的寒氣。
這份關護之情不就來了,還怕謝雁書不記得。
實話實說,少女見到謝雁書今日的樣子還是心生不忍的,畢竟還是在現代長大的,不能眼睜睜瞧著一條無辜的生命流逝在你眼前吧,這也是她內心堅守的底線。
就算今日不是男主來了,確認對方沒有危險之後,她還是會幫一把的。
當然了,也不能過於善良,這會成為你的弊端,到時候被人當槍使了,還不知道。
她一直秉持著對人不要太相信,也不要太過防備的理念,總歸保持警惕心是沒錯的。
雖說男人是被敵人追殺來到這裡的,還和屬下走散了,但以他暗衛的能力,想必不消片刻就能找到這裡,這也是自己為什麼能夠安心的收留謝雁書的原因。
而且謝雁書不是個沒有準備之人,現下他肯定還有底牌,他的話應該是真假摻半。
儘管不知道他為什麼來了這裡,但現在可以確定他對自己無害。
而且這對自己來說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機會,得好好把握,才能抱上這條金大腿。
說不定是自己穿進書中帶來的蝴蝶效應。
越想越開心的少女,嘴中那小曲也忍不住哼了起來,眼眸中流露出喜悅的光芒,不緊不慢地往後院趕。
沈瀟雨笑嘻嘻地走到後院,來到墨竹她們的廂房前,輕聲叫醒墨竹,“墨竹,山間的寒濕之氣太重了,我實在受不住,再叫人燒壺熱水來,我想泡泡腳。”
說完這個,少女似是突然想什麼,接著補充,“再送一碗薑湯來。”
墨竹麵上十分迷茫,不明白為什麼這大半夜沈瀟雨還來要熱水,但聽到她的要求就還是應下了,起身走向後廚。
其實不是沈瀟雨不信任她們倆,隻是畢竟人多眼雜,越少人知道此事就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