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修剪的指甲刮進雲嵐的肉裡,雲嵐忍著疼道:“康寧公主怕是要不好了。”
“什麼……”白青雙手一鬆,頹然地垮了肩。
雲嵐儘心地說著打聽來的消息:“奴婢聽說,皇後娘娘沒了後,康寧公主被太後娘娘接進了百福宮,但公主受了驚嚇,當夜就高熱不退。”
“太醫呢?”手指輕輕蜷著,白青問道,“太後娘娘養著,太醫還敢怠慢不成?”
“倒是請了太醫,但是開了藥不見好。蕭國舅救火受了傷,淑妃身子也有不適,又把太醫請走了。太後進了佛堂祈福,伺候的人不敢攔。”雲嵐撇撇嘴,一臉看好戲又有幾分不忍的樣子,“都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才六七年,曾經不可不世的葉家皇後和嫡公主,就落到了這樣的下場。”
讓人……唏噓。
白青立刻掀起被角往外走,但身子軟綿無力,才落地就跌坐到地上。
幾分涼意湧入,她清醒了幾分。
雲嵐趕緊來扶她:“主子,要什麼和奴婢說,奴婢去取。”
白青偏頭打量著她。
她是個半道跟著白青的宮人,可一朝被打入冷宮,身邊仆人儘數離去,隻有她,連遞到麵前的好去處都不要,依舊把白青當主子對待。
哪怕……
冷宮磨人,白青被隔壁的瘋妃磨瘋,隔壁的瘋妃沒了,被人拖出去的時候,她為了不讓白青再受刺激,捂住了白青的眼睛,哪怕白青死死咬住她的胳膊,血腥味灌滿入嘴裡,她也不曾鬆手。
目光落到她的隻有七分長的衣袖上,白青輕輕拉開她的衣袖,露出兩排已經結愈合卻不會消散的整齊牙印。
雲嵐慌忙抽出手,尷尬地拿衣袖蓋住傷:“不疼的,奴婢不疼。”
“湊耳過來。”白青在雲嵐耳邊低語幾句,在雲嵐的驚愕目光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去吧。”
雲嵐眼中的驚愕轉為驚喜,壓抑著激動的情緒,低聲問道:“主子,你要爭一把了?”
白青垂眸不語,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揉著酸軟的雙腿。
雲嵐大鬆一口氣,一麵抹淚一麵道:“奴婢一直盼著你爭呢,可你,自從進了這裡,就……”
就……就什麼?
白青疑惑地掀眸看向雲嵐。後者卻似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捂著嘴跑了出去。
圓月當空,雲嵐“呯呯呯”地敲響了冷宮的門:“快來人啊!不好了!娘娘要斷氣了! 娘娘沒氣兒了!”
再怎麼不被重視的人,死在宮裡,也是要及時清理掉的。
冷宮的門打開,兩個守門的侍衛立刻進來看情況,白青無聲無息地飄了出去。
“有一雙健康的腿骨真好!”白青在心裡嘀咕著,“隻是這身子骨太弱了些,以前的白青空有和我相似的長相,卻沒學出幾分精髓……”
借著夜色的掩蓋,她裹著一件被素白的披風,快速地往百福殿的方向去。
原以為自己要小心地避開巡邏的金吾衛,卻沒想到,原本該有金吾衛經過的時間和地點,安靜如雞。
一路到百福殿外,看到有兩個宮人守著殿門,看著比平日裡的把守還要認真的樣子,便繞著宮殿外牆轉了一圈。
現在這身子弱,武藝也不強,偏生也有二十歲的身量,鑽不進狗洞。
“有了!”看到東邊的一處牆頭比彆處矮上一截,白青眉眼彎了彎。
正要動,從天上掉下個人,正砸在她跟前,險些就砸到了她身上。
哦,不。
這人,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是從牆裡邊翻出來的。
還是個男人!
白青瞪大了眼睛。
明月躲進雲後,眼前,除了兩人的目光外,沒有任何光亮。
白青心下微沉。
如果是葉卿顏的目力,或許還能看清麵前人衣上的紋飾,可現在,她連對麵人的樣貌都看不出來,漆黑一片……
匆匆一瞥,她確定自己看不出什麼,便垂著頭退到一邊,虛行一禮。
她有著葉卿顏一生的記憶,加上以前的白青也是宮妃,行禮動作,絲毫不會差。
但她一禮才行下,男人便朝她走了一步。
白青手心沁出汗。
百福殿裡出現鬼鬼祟祟的男人,若是傳揚出去……不,他們不會允許這種事情傳揚出去。
死人,才不會傳揚。
她腳尖微動,準備伺機而逃。
男人的腳步停下,壓低了聲音問:“來此,意欲何為?”
他的語氣極為不好。
仿佛在說:“你個該死的,不好好待在該待的地方,卻跑到這裡來,要乾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白青把頭壓得更低了。
男人聲音一出,她就認出來了,那是她自小一起長大的摯友謝靜寒,如今是金吾衛將軍,負責著京城與皇宮的治安。
可她現在不是和他一起長大的葉卿顏,而是被他看守的白青。
不等她開口,謝靜寒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提起來:“白青,我就知道你是裝瘋賣傻,被關了近七年,還不死心,還想著謀害公主!”
他壓低著聲音,似是鬼魅的勾魂語。
即便看不清眼前人的神色,白青也能感受到落到自己身上的殺意,在他的掌下,她喘不過氣來。
“什麼人在那邊?”他們這裡的動靜驚動了百福宮內的人,就有人往這邊來,同時問著。
謝靜寒手一鬆,就把白青拽到一邊,藏進比人還高的牆影裡,低聲威脅:“不許出聲。”
耳朵貼著強,白青忍著喉間的不適,半點聲音也未發出,等巡查的人沒發現什麼,走遠了,才大口呼吸,沒忘了抓住身邊人袖口,問:“康寧公主怎麼樣了?”
謝靜寒眯了眯眸子:“你果然是為了公主而來。休想再害她!”
白青哭笑不得,但她身上發生的事情太過離奇,若是泄露出來,必會成為誅殺她和白家的利刃。
且不說她如今成為了白青,就算她還是葉卿顏,也不想看到外祖家出事。
“帶我進去,看看她。”白青呼吸漸穩,抬頭看向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男人。
頑皮的月亮從雲層後露出了小腦袋,揉了揉眼,放出道道月華鋪灑下來,讓她看到了男人微蹙的眉頭,以及懷疑的視線。
她不是不知道男人的守護和情義,隻可惜,自己當初瞎了眼,一顆心撲在皇帝身上,落得如今被抄家滅門,自己不是自己的下場。
“你和我一起去……”謝靜寒逼視的目光下,白青悻悻縮回手,“算了,對頭的女兒,不救也罷。我回冷宮了,就當我沒來過。”
說著,白青轉身,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準備回去吃瓜看戲的模樣。
“站住!”
聽到這一聲,背對著謝靜寒的女子微鬆一口氣。
不一會兒,謝靜寒便扛著她進了康寧公主的寢宮。
像扛麻布袋一樣地扛,像丟破布袋一樣地丟到了康寧公主床邊。
“嘔……”白青壓著胃裡的翻湧,憤怒地瞪他一眼。
“看什麼看?如果救不了公主,我就宰了你。冷宮裡死個棄妃,無人在意。”謝靜寒冷冷地斥著,心下微驚。
她瞪他的那一眼,仿若葉卿顏。
白青深吸一口氣,直起身子去看康寧公主。
短短幾日,小公主原本圓潤帶著嬰兒肥的臉已經瘦了下去,蒼白的唇,額頭大汗淋淋。
殿裡有一個伺候的宮女,倒在桌邊的位置。
“竟敢……”白青咬了咬牙,“他們竟敢如此疏忽……”
她的聲音極低,謝靜寒沒聽清,催促道:“救人。”
白青微一頷首,從懷摸出來個錦囊,掏出一枚藥丸,康寧公主嘴裡送,卻被人握緊手腕:“何物?”
瞥他一眼,白青無奈:“救命的藥丸,你也吃過的。”
謝靜寒越發狐疑:“你怎知我吃過?”
白家曾得三枚九轉還魂丹,據說,隻要人還有一口氣,服下就能活。
其中一枚,曾屬故去的葉皇後,在他重傷瀕死的時刻,她毫不猶豫地把珍貴的藥丸喂給了他。
白青心虛,麵上強撐:“自然是我的好表姐告訴我的。怎麼?你自己得了藥丸的好處,不讓我拿來救人,起貪念了?”
“胡言亂語!”謝靜寒目光銳利逼人,“前幾日你的婢女雲嵐說你病重將死,怎麼沒讓你吃了它?”
揉了揉手腕,白青張口就編:“那自然是我裝病。”
雲嵐不是白青在宮裡撿的,白青榮光時,隻是門口的灑掃宮女,連白青身邊都沒法靠近,怎麼可能知道這種秘密?
不過,真話說出來,謝靜寒必然不信。
前幾天還病得要死的人,現在卻活蹦亂跳的,撞鬼了吧?
撞了個不甘心的孤魂野鬼……
打量她幾眼,謝靜寒終於甩開她:“如果公主有什麼意外,我必取你性命!”
白青不再多言,趕緊把九轉還魂丹往康寧公主嘴中放,偏偏……康寧公主牙關緊咬,怎麼喂也喂不進去。
“太醫束手無策,非無藥可用,而是……”謝靜寒痛心地握了握拳,“小公主失母心痛,毫無求生之意。藥食喂不進去。”
白青心頭一震,麵色發白,而此時,殿外已經有腳步聲傳來。
她抬眼,懇請:“請將軍為我爭取些時間,我一定,讓康寧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