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康裕和秦夢川在中山陵一帶遊玩的同時,梁玉成卻獨自坐在植物園的長凳上。
南京中山植物園分為南園和北園兩座植物大觀園。南園又叫植物博覽園,票價也相對貴一些,北園沒有溫室,裡麵的植物都能適應這裡的氣候。
在這時候取景拍照,隻能拍出一種蒼蒼涼涼的氛圍,高大的喬木還沒有做好生出綠葉的準備,放眼望去,能見到的隻有樹乾,樹枝,以及滿地陳舊的落葉。
梁玉成在沉思,或者說根本沒有思路。重任在身,於教授的話猶然在耳,還是得硬著頭皮做下去。沒有思路,就一路走到植物園撞運氣吧。
選擇植物園的理由也很簡單,前一段日子,他和康裕走過了紫金山很多地方,但一些需要購買門票才能進入的景區卻一直沒有到訪過,植物園可以說是紫金山風景區植物種類最豐富的地方,或許在這裡會碰撞出一點思想上的火花。
他心中所想,主要是一切隨緣,如果有緣發現了那些種子,就可以使老師們的希望得以實現,如果沒有,那自有彆的有緣人來完成這項工作,也不必強求。
就這樣,他先在北園裡休息,這裡相對來說要安靜些,他坐在北園的長凳上,任三月的風吹去了心中的愁雲,又再次攜起相機,在這片植物天地裡,去捕捉美的瞬間,使之凝聚成永恒。
構圖,調參數,聚焦,拍攝,安安靜靜,一氣嗬成。
在這幽靜的氛圍裡,一聲熟悉的呼喊令他心頭一緊。
“梁玉成!”
很顯然,這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帶著三分熟稔,三分肆意,三分熱心。
梁玉成顯然並沒有因出門在校外突然遇到熟人而驚喜。
是她,季青青。
與梁玉成的無可奈何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季青青很開心地向他走來。
“梁學霸,虧得薑薑還以為你在認真準備保研,原來是自己跑到景區遊玩了。”看到梁玉成依舊在擺弄相機,顯露出一股生人勿進的氣場,季青青很是不服氣。
梁玉成是有一點怕季青青的,如果她不是薑婕的舍友,梁玉成一定不想和季青青有太多交集。
“梁學霸這稱呼聽起來怪怪的,還是叫我名字比較好。”
梁玉成並不想向季青青解釋什麼,他覺得自己與薑婕的相處模式,是他們彼此都認可的,也沒有什麼地方是需要彆人指責的,但季青青顯然不這麼想。
梁玉成不再言語,隻是起身慢慢行走。
沿著北園小徑,向裡走會看到一條長廊,長廊上是有關於植物園的介紹,長廊儘頭是一家小商店,出售各種蝴蝶標本。蝴蝶很美,可梁玉成卻不願意去拍,因為這些小昆蟲已經失去了對於它們來說最寶貴的生命,留下的小小的軀體,又有什麼意義。
他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著,季青青便也跟在他身後。
季青青以為梁玉成會對自己解釋起一下自己的行為。今天早上外語班沒課,她碰巧參加社團活動來到植物園北園,碰巧便看到梁玉成在這裡悠然采風。
而昨天晚上,薑婕明明說,梁玉成正在為保研緊張準備著,所以才沒有時間去接機,沒有時間參加薑婕的慶功聚餐。
季青青滿腦子都是,梁玉成有問題,他欺騙了薑婕!
梁玉成和季青青一前一後,梁玉成走得坦然,季青青一會兒加速一會兒減速,很是著急。
越向植物園裡麵走,空氣越是冷清,現在雖然是三月份,可是路邊的二月蘭還是沒有開放。
梁玉成記得紫金山一帶有很多二月蘭,在春天的某個早晨,如夢如幻般的一起綻開,整個金陵城都會被這種紫色的小花所陶醉。公園裡會有,上山的山路上會有,最著名的就是理工大學的二月蘭,可能是因為那裡比較適合各種交通工具到達,人氣也較高。那些開在校園和市中心公園裡的二月蘭是陪著大家一起歡樂的,不過這裡的卻是有點帶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的味道。
“梁學……玉成!”季青青忍受不了這種安靜,突然發聲。
梁玉成疑惑地回頭看了季青青一眼,那眼神仿佛在問“有事?”
“你彆這麼無辜地看著我啊。你知不知道,薑薑過的是什麼日子?”季青青沒好氣地問道。
“我們每天都聯係,她很好。”梁玉成一語雙關,既指薑婕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又指自己與薑婕的關係不需要彆人操心。
“聯係?怎麼聯係的?作為薑薑的舍友,我有很久沒見到你們在一起了。”季青青開始興師問罪。
“手機,微信聯係。”這段日子薑婕在忙著比賽,梁玉成忙著收集報告素材,兩人每天隻能手機聯係。
“拜托,薑薑是你女朋友,不是女網友。你沒看到彆的男生是怎麼對女朋友的嗎,買早餐,搶著打熱水,買鮮花,買零食,滿世界撒狗糧,相比之下,薑薑真的很可憐!”季青青苦口婆心說道。
梁玉成皺了皺眉,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季青青會用“可憐”二字描述薑婕。
“小婕聰明又獨立,你剛剛說的那些情侶們相處的日常,於她而言,未免太俗氣了。”
“嗬嗬,照你這麼說,把女朋友變成女網友,就是高雅的?”季青青不甘示弱。
梁玉成沒有回答,他繼續向前走,快要走到儘頭的時候,聽到一陣歡笑的聲音。原來不遠處就是植物園裡的小型娛樂場橋世界。這裡有各種各樣的橋供遊人走過玩耍,木板橋,鋼絲橋,鐵索橋,獨木橋,同心橋,水麵上並排列著十幾架各式各樣的橋,孩子們重心較低,男孩子們總是飛奔著從各種橋上走過,反而有些大人,在各種橋前猶豫。當然還有可能看到在水邊擰衣服的,差不多就是太貪玩而掉進水裡的了。
走到一座橋邊,梁玉成停下,轉頭看向季青青,季青青也跟著停下來。
“你剛剛說的打熱水,買早餐之類的,是寵,是一段不平等的關係裡,強勢的一方對弱勢一方的給予,而不是愛。”梁玉成說道。
季青青皺起眉頭,看到她疑惑地表情,梁玉成便知道,她沒聽懂。
“愛的前提是人格上的平等,是互相尊重,愛情應該是靈魂上的共鳴,而不是將自認為浪漫的想法強加於對方。”梁玉成看著橋下水麵,波瀾不驚。
初春時候,植物園的風冷了些,紅花綠葉少了些,來往人群的歡樂氣氛淡了些,季青青的心也涼了一些。
“彆以為你說得這麼冠冕堂皇就有多高尚了。你不過仗著號稱高考誌願填報的讓步,每日道德綁架薑薑。”看著梁玉成波瀾不驚的樣子,季青青指責道。
“她都告訴你了?”高考誌願填報的事,梁玉成一直沒有和彆人說過,他沒想到,薑婕先說出來了。
“在薑薑心裡,你為感情犧牲了誌願,她心理有愧,才不願多打擾你。但是你不能仗著薑薑的這份虧欠就對她不好。”
聽到季青青這樣評價自己,梁玉成心中有點苦澀,他也明白季青青不是薑婕,他也沒有必要對季青青更詳細地闡述對愛情的理解。
隻要小婕懂,就可以了。
“我知道你是在替小婕說話,我們很好,謝謝你的關心。”梁玉成客氣說道。
“你,你,不可理喻。”
季青青沒想到自己的好心一拳拳打在棉花上,漲紅了臉不知道要說什麼,隻好氣呼呼走了。
季青青走遠後,梁玉成繼續調試起他的相機。
“在山泉水清,沒想到中山植物園裡,有這樣的清流。”梁玉成調試相機之際,一個陌生的聲音向他靠近。
梁玉成對著走近的身影禮貌地點了點頭,低頭看橋下的流水,這水不深也不算太清澈,連魚都隱藏得讓人瞧不見。
陌生人爽朗笑了,“同學,我說的不是它”,他指了指橋下的水,又將手轉向梁玉成,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在說你。”
梁玉成這才轉身仔細看去,對方是一名三十歲左右的男士,五官深邃,聲音清脆,一身休閒裝掩飾不住他彆樣的氣質。
“無意聽到你和那位女生的談話,你的觀點很有意思,剛才那位女同學,可能沒能領悟你的想法。”陌生人說道。
梁玉成會心笑了笑:“謝謝你安慰我。”
“兄弟,你性格喜靜,愛好麼,也稱得上有趣。作為一個討厭的過來人,我想說的是,鮮花和綠葉是一種關係,陽光與植株也是一種關係,你既然有能力當太陽,又何必拘泥於隻當綠葉呢?”
梁玉成若有所思。
片刻之後,他緊縮的眉頭逐漸舒展。
見到梁玉成臉上掛起自然的笑,陌生人也笑了,又一次拍了拍他的肩。
“加油,兄弟。”陌生人說道。
“我姓梁,金陵農大園藝學院的學生,我該怎麼稱呼你?”
“我姓陳,相信我們很快就能又一次見麵。”
“陳哥……”梁玉成還想再說些什麼,陌生人向他擺了擺手,背對著梁玉成,徑直走了,邊走邊留下一句話——
“青山在,人未老,金陵山水好,加油,小梁同學!”
梁玉成的疑惑一掃而空,他奔跑著,像植物園的南園奔去。
他的心情,就像南園裡的熱帶植物館,很暖。
南園,一進門的左手邊就是著名的盲人植物園,這裡有設計好的路徑供盲人參觀,所有的植物都可以通過嗅覺觸覺等其他感官來了解其獨到之處,到了溫暖的時候,鳥啼聲也會是這裡的一道風景。
往右邊走,通幽處穿過一座石橋,再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一片湖麵,天氣好的時候會有不少人在這裡劃船,據說票價不算貴。而一座葉子形的建築物有一半立在湖麵上,建築物通體透明,有利於采集光線,這就是南園裡的多汁多葉植物館了。走進這座管理,濕熱的空氣撲麵而來,有種夏日陣雨降至的壓抑,這是為了這些大多數屬仙人掌科的熱帶植物有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而特意設計的。裡麵有幾米高的仙人掌,有色澤鮮豔的基督虎刺玫,有蓄水量驚人的瓶子樹,各種平時難得一見的沙漠植物,這些植物為了減少水分的蒸發,都有厚厚的角質層,在自然界中的蓄水能力也極強。
對麵的熱帶植物館則呈現出熱帶雨林氣象,顯然這裡的植物都是生長在水源充沛的地方。體型巨大,枝葉繁茂是這些植物的共有特點,如果不看指示說明,我們這裡的人是很難將這些植物一個個叫對名字的。到處可見的藤蔓將一棵棵樹聯係在了一起,甚至可以抓隻一根藤蔓蕩到另一個地方去。當然也有一些中國雲南地區的植物在這裡展出。柚子木瓜荔枝等等還沒有到開花的時候,但樹依然綠。
這裡的景致不錯,來此取景的人也比較多,幾對新人就在這個地方拍婚紗照,留下人生中最美好的回憶之一。梁玉成也選了幾處地方拍了幾張,隻可惜薑婕今天有課,不然肯定就是這串攝影故事的主人公了。
他心中正想著她,手機中忽然顯示出對方的短信:“今天晚上,我和我表姐吃飯,你能到嗎?”
若是昨天的梁玉成,苦悶於自己無法打開思路,當看到薑婕有表姐陪伴的時候,他一定會拒絕加入。
但是現在,他開心地回複了一個“OK”的表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