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風波(一)(1 / 1)

薛琮知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但他的視線卻落在了她衣袖的破洞之處。她今日本穿著一件鵝黃色的羅裙,袖口寬大,此刻那處的破損異常明顯。

他眉心微蹙,快步走到她身邊蹲下,他隔著衣袖握起她的手腕,仔細檢查她有沒有受傷,片刻後,才抬眸望向她的眼底。他一直都覺得孟小娘子的瞳孔顏色很美,明亮的琥珀色在黑夜也透著剔透的光亮,他神色微怔,須臾幾秒才出聲:“衣袖怎麼破了?”

衣袖……破了嗎?

孟昭懿立即垂眸去看,還真是,她都沒注意。

……

方才她準備去買玉佩之時,瞧見了薛琮知鬼鬼祟祟地探進了一條小道。她不知道他要去何處,也不知道他要去做什麼,隻是那瞬間她腦海裡不斷湧出他受刑時的場景。

以及那時他說過的話。

他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不太合群,也不愛講話。她隻想著,若是連她都不陪著他的話,那他為爹爹受的那些苦,又都算些什麼。

於是她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薛琮知進了一處府邸,孟昭懿進不去。從前她在京都府中,經常偷偷翻出外牆,跑出府玩,那時她就已經練就了一身本事,昭懿搬來幾塊廢磚塊墊腳,微微借力翻進了後院圍牆。

她在窗紙上戳了個小洞,躲在角落裡偷聽。

她沒聽清什麼,隻是瞧見那個前廳的詭異之處。為何那塊屏風會如此突兀地出現在正中央?孟昭懿想要看得更清楚些,於是便重新找了個位置躲好。

而這次,她卻看到了極令她震撼的場景。那塊屏風後有張條案,有人正坐在條案前,記錄著他們的談話內容。昭懿這才發覺,薛琮知可能被騙了。

但她不敢輕舉妄動。卻不想,她不小心踩空,發出了動靜,被藏在府邸深處的暗衛發現了。

孟昭懿不想連累薛琮知,便踩著牆角堆積的物品跳出外牆,衣袖可能是在那個時候劃破的。暗衛追了她很久,她方才也是同薛琮知那樣,趁暗衛沒注意的間隙,迅速躲在了暗處。

為此,她才會錯過了買玉佩的機會。

……

孟昭懿對上他的視線,那瞬間,她似是在他的眸裡瞧見了翻湧的晦暗情緒,她喚了聲他的名字,說道:“我方才瞧見你去了彆人的府裡。不管他是你的什麼人,你萬萬不可相信他,彆被他給騙了!你和他談話之時,那塊屏風後麵正有人在記錄你們所講的內容!”

“你都和他講了什麼?沒有說什麼機密消息吧?沒有說什麼會暴露自己的東西吧?”

薛琮知眉心一跳,隻是瞧著她,搖了搖頭:“沒有。”

“那你為何還去了那麼長時間?”

夜深人靜,街道寂寥少人,寒風輕輕掠過,吹動街角的枯葉。月色如霜,灑落在青石板上,泛起一片清冷的光華。遠處,店鋪緊閉,門窗緊鎖,偶爾傳來幾聲犬吠,打破了夜的寂靜。近處,孤燈一盞,搖曳不定,蕭索冷清。

他沒有回答她,而是反問了她其他問題:“你為何要跟著我?”

孟昭懿默了默,回他:“你總是一個人,看上去孤零零的。我覺得,應該有人陪你一起。”

他愣了一瞬:“所以……你就來了?”

孟昭懿眉眼彎起,笑著望向他:“嗯,我認為我可以是那個人!”

她會點功夫,還會點藥術,關鍵時刻或許能救他一命。

薛琮知眼眸波動,許久後,才緩緩吐出一句:“你放心,我沒你想象的那麼笨。我也看出問題來了,所以就將計就計地同他先談著。你猜我方才都跟他說了什麼?”

孟昭懿好奇地問道:“什麼?”

“我跟他說,外麵有人正在盯著我們……”

孟昭懿愣了愣,而後才反應過來他話裡的意思。他方才……其實已經發現她了嗎?

“那些追你的暗衛是我安排在那的,他們不會傷害你。我本想讓他們悄悄離開的,可能是你的動靜實在太大,才會讓他們以為王縣令的府裡進賊了。”

“……”

薛琮知嘴角揚起些弧度來:“你還算聰明,沒壞我的事。”

“一切都順利地進行下來了。”

孟昭懿聞言,神色有些愣怔。他在做什麼事?

或者說,他如今都在布什麼局?

-

京都,陳府。

陳黔嫿安靜地坐在院中的水榭處,她的神色落寞,抬眸望向了頭頂的那片星空。圓月高懸,月光如涓涓流水,透過樹梢,灑落一地斑駁的銀光。

她的貼身丫鬟春生站在一旁,神色有些擔心:“姑娘,天色已晚,早些回屋歇息吧。”

陳黔嫿回眸瞧她一眼,笑著搖了搖頭:“我再坐會兒,爹爹還沒回來,我在這等等他。”

春生伴在她身側已有十幾載,自然清楚主君對她家姑娘總是不理不睬的,她在心中替自家姑娘叫苦:“姑娘,主君已經好些天沒回家了。夜裡風大,姑娘當心著涼。”

陳黔嫿隻是說:“無礙,我再等等。”

今日傍晚,陳黔嫿收到了一封密信,信中寫著若想替她阿娘報仇,就按照他信中所寫的去做。陳黔嫿早已過夠了這般忍辱負重的日子,爹爹因為阿娘的“罪過”,對她很是厭惡,新進門的柳小娘見她爹不疼娘不在的,便也開始處處壓她一頭。後來見她和昭懿玩在一起,便辱罵她總愛使些狐媚子手段。阿娘被冤枉,如今還關在宗祠裡反思,也不知何時才能出來。

陳黔嫿心中壓抑了許久的怒火愈燒愈烈,她早就發過誓,要讓陳儒林和柳芳茗付出代價。

陳黔嫿牽起春生的手,拉她坐下:“春生,過會兒爹爹若是回來了,你陪我演場戲。”

“姑娘為何……”

陳黔嫿朝她搖搖頭:“莫要多問。”

“姑娘要奴婢如何做?”

“我們就坐在此處如尋常那般聊天,若是爹爹來了,你幫我將這張紙偷偷塞到百潮手中。”

春生心中了然,同她點頭道:“奴婢定儘力協助姑娘。”

……

陳儒林回府時,就瞧見陳黔嫿和春生坐在水榭處聊天。

他一直都不喜歡陳黔嫿這個孩子,如今也隻是看了她一眼後,便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路過了。

陳黔嫿早已不在意他對自己的看法了,她朝春生使了個眼色,將藏在衣袖裡的紙遞給春生。春生向來就屬小聰明最多,她接過紙,在原地糾結了許久後,便一個箭步衝到了百潮身邊,她本想偷偷將紙條遞給百潮的,卻不想腳下一滑,身子直接往後池的方向栽過去。

百潮是陳儒林的貼身侍從,他一直很警惕,見春生差點掉進水裡,便立即去拉她。春生趁百潮扶她的間隙,朝他使了個眼色,偷偷將紙條塞進了他的手裡。

陳儒林瞧見身旁的動靜,臉色陰沉,回眸朝陳黔嫿的方向掃了過來:“你若是空閒,就去宗祠陪你阿娘!莫要在我麵前做這些小把戲,我根本就不吃你這套。果真是跟她一樣的狐狸精,都喜歡使些狐媚子手段,如今竟連你的丫鬟都如此恬不知恥地投懷送抱!怎麼,你……”

春生立馬跪下認錯:“主君,方才都是奴婢的錯!與姑娘無關……主君要罰就罰奴婢吧!”

“哼!”陳儒林沒看春生一眼,淩厲的視線像是要直接刺穿陳黔嫿的身子,良久後,他咬牙切齒地開口說道,“賤人!跟她一樣的賤人!你們娘倆都是沒良心的白眼狼!吃我陳家的飯,卻又想著彆人鍋裡的東西,我就這麼比不上他們孟家嗎?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

陳黔嫿同往常那般全盤受下這些言語辱罵:“爹爹莫要動氣,當心傷到身子。”

陳儒林看向她那張素淡到毫無血色的臉,一甩衣袖,轉身走了。

春生見他走遠,身子變得疲軟無力,瞬間跌坐在地上,她緩了片刻,才拖著發軟的腿走回陳黔嫿的身邊:“姑娘,方才都是奴婢的錯,奴婢沒瞧見那處的水……又讓姑娘受委屈了。”

陳黔嫿揉了揉她發紅的手腕,柔聲道:“無礙,紙條給百潮了嗎?”

“奴婢已經給百潮了。”

“那便好。”陳黔嫿眸中滲出一絲笑意,她起身又望了眼夜空中的那輪圓月,嘴角揚起的弧度越發明顯,“春生,你可知因果輪回?”

“恕奴婢……愚鈍,不知此為何物。”

“如今我和阿娘受的這些苦,他日定會一分不少地降在陳儒林和柳芳茗身上。這就叫因果輪回。”陳黔嫿眸中映著月亮灑下的清輝,她說,“陳儒林喜歡功名利祿,那我就要讓這些都成為他的過眼雲煙。柳芳茗喜歡榮華富貴,那我就要讓她往後櫛風沐雨,風餐露宿。”

春生隻覺得渾身包裹著一層冷意,她抬眸瞧向自家姑娘,說不上她哪裡奇怪,隻是覺得她似是變了個人,從前的她還會與主君辯駁,如今她竟連說也懶得同他說。她心中好似下定了某種決心,某種要送主君和柳小娘……下地獄的決心。

春生渾身一震,說話磕磕絆絆的:“姑……姑娘,夜裡風大,莫要染上風寒,還是早些回屋歇息吧。明日要去宗祠看望大娘子,主君安排的馬車每次都來得很早,當心錯過了時間。”

陳黔嫿垂眸用手帕擦拭著指尖,說:“不了,我方才寫好放在書房的那封信,你過會兒叫進財幫我送去秦王府,明日我要先去見秦王殿下。”

秦……秦王殿下?

春生覺得奇怪,她家姑娘跟秦王殿下似乎沒有那麼熟。

春生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問道:“姑娘要去見秦王殿下做甚?”

陳黔嫿默了默,未說話。如今整個京都府中,與她能夠達成合作關係的人,隻有九殿下。

隻有他們倆聯合起來,才能真正實現互利共贏。

陳黔嫿拍著春生的手背:“我要找秦王殿下商量點事,你記住,莫要聲張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