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朧朧一層月光,此時夜已過半,窗外天色將亮未亮,楚言攸依舊坐於案前處理朝事,今日她發了好大的火,沒人敢進來勸說。
倏爾幾聲細微的貓叫,自桌案下傳出,便有雙毛茸茸的爪子輕撓著她的裙擺,楚言攸沒看它,淡淡說道:“出去。”
“喵。”波斯貓往上撲過去。
【你該睡覺了,陛下。】
楚言攸摸清了它的路數,伸手抓住他襲來的爪子,“又想偷襲,嗯?”
“喵。”叫聲輕了些,放大的貓臉上流露出類似心虛的神情,它舉起爪子,蓋在了自己的臉上。
【我才不是偷襲。】
“出去吧,朕今夜弗寢。”她還要等著天牢那邊的消息。
“喵。”
【陛下是不是能聽懂我說話?】
在波斯貓探究的目光下,楚言攸輕笑聲,“朕幼時體弱,常受精怪所擾,國師言朕之命數,可與萬物通靈,因而能聽懂你的話,並不算什麼稀奇的事。”
波斯貓煞有其事地點頭,做皇帝的命數,好像是和一般人不太一樣。
“不過國師在宮中設下陣法,普通的精怪可進不來。”楚言攸的目光落在它身上,似有淡淡的疑惑藏於其中。
“喵。”
【我可不是自己進來的,我是被人帶入宮的。】
波斯貓裝傻,直接遺忘之前說的那些話。
“不想說就算了。”國師如今在閉關,等她出來了,這貓想做什麼國師定能洞察。
波斯貓跳到了桌案上,兩隻爪子在翻找著什麼,從一堆奏折中抽出來一張白紙。
是之前那張,它口中的大寶貝。
隻是今夜的白紙與之前略有不同,貓爪子往上頭一覆,頓時金光劃過,白紙上赫然出現行工整的字:
蘇家的小郎君遭遇不測,陛下可願助他度過難關?
“喵——”
【陛下,你想要夫郎不要?】
楚言攸怔了怔,盯著浮現出字的白紙神色莫名,忽地看著它勾了勾嘴角,“玄都美人無數,朕要什麼樣的夫郎沒有,非要費心費力去救一個?”
波斯貓愣住了,好像是這個道理沒錯,它往頭上抓了一把毛,又“喵”了聲。
【不一樣的,蘇家郎君眉目如畫,風華絕代,肩寬腰細,沒人可以拒絕。】
一字一字往外竄的時候,楚言攸已執筆在白紙上落下一字:可。
“答案朕寫了,可你有沒有覺得自己來得有些晚。”楚言攸將白紙拿起端詳著,並未發現什麼古怪的事。
聽到這話,波斯貓如遭雷擊,什麼意思?
“你的事談好了,是不是該走了。”楚言攸下了逐客令,將它的大寶貝鎖進櫃子裡。
“喵。”
【等等,陛下既然知道了,為何還不就寢?】不就寢就見不到蘇家郎君,見不到又哪來的夫郎?
“朕離開前,他已化險為夷。”楚言攸說道。
“喵。”
【可感情這種東西,是需要培養的,他現在需要陛下。】
“國事當前,任何事都該退步。”
波斯貓一時無言,隻得縮到角落裡,不知不覺間陷入深眠,陛下忙得抽不開身,那該怎麼辦呢?
……
天牢難得的“熱鬨”。
可不是什麼人都能進天牢的,左璿穿著身囚服,望著進進出出的獄卒,老神在在坐於草墊上,在她的麵前甚至有張小桌。
諂媚的獄卒哈著腰在牢房外,諂媚地問道:“左大人,有什麼事您儘管吩咐,小的就在外頭候著。”
左璿輕輕晃了晃手裡的茶杯,沒將這個卑賤的獄卒放眼裡,聞言隻輕輕揚頭,傲慢至極。
獄卒自不敢有什麼不滿,陪笑著往外走去,見到其他牢房的犯人時,模樣又變得淩人,揮著手裡的鞭子往牢門上打。
她不太清楚為何大肆抓人,隻覺外頭來的賤民和貴人關在一塊,臟了這地方。
黑夜靜默,廊道兩側的火把驟然滅了,左璿看過去,無邊的黑暗包裹著她,連同地上的影子一點點被吞沒去了。
茶杯裡的茶灑了,濕了半邊袖子,一股涼意片刻間傳遍全身,這種時候,左璿才想起那獄卒的名字,強裝鎮定叫了聲,“劉叁。”
劉叁沒來,但拐角處的腳步聲近了。
左璿額頭上冒出密密冷汗,手裡的茶杯反倒成了救命稻草,抓得愈發緊了。
腳步聲停在牢門外,依稀可以看出道修長的身影,“朕登基之初,常念母皇囑托,心中甚是感激左相,然左相實令朕大失所望。”
“陛下?”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又提起口氣,左璿的聲音聽著有些古怪。
“左相不想見朕?”楚言攸發出聲輕笑。
左璿還未來得及思索,開鎖的“哢噠”聲打斷了她的思緒,緊接著,卻是難以捉摸的“嗞啦”聲,落入耳中尖銳刺耳,她有些發怵。
“怎麼會?”周圍太黑,左璿不知她在何處看著自己,“老臣此生,未曾有負陛下,倒是陛下,因一些奸佞小人之言,和老臣離心了。”
“這些客套話,左相不必說了。”楚言攸不吃這套,徑直走去坐到了小桌另一邊。
“老臣句句肺腑之言。”左璿抬高了聲音,說得有些急。
“青陽賭約,左相輸了。”
“這便是陛下來的目的?”左璿不由發怒,“陛下看不慣老臣,老臣自會辭官歸鄉,但陛下怎能用這樣的罪名相逼迫?”
“逼迫?”楚言攸揮開袖子,指向牢房外,“徐兆興就在天牢之中,左相可要與他當麵對峙?”
左璿的聲音弱下不少,“老臣並不知曉他竟有這層身份。”
楚言攸將什麼東西拍在小桌上,“左相,識人不清,引狼入室,也是你的罪名。”
“陛下要是這樣說,老臣百口莫辯。”
話音落下,牢房中陷入沉寂。
許久,隻聽見聲“哢”,似是匕首出鞘的聲音。
左璿一下僵住身子,那把匕首近在咫尺,她隻要稍稍一動,鋒利的刀片就能劃破她的手腕。
壓抑的黑暗讓她有些喘不上氣,她好像在空氣中聞到了血腥味。
“朕今夜過來,可不是和左相談這些的,落桑餘孽又出現在皇城,讓朕想到了一些陳年舊事。”
又……出現在皇城?
隻一句,左璿止不住顫栗起來,她抓住了胸前的衣服,努力扼住過快的心跳聲。
早已湮沒在過往中的舊事被提及,扯下了她身上的遮羞布,左璿慌了,心中卻還有幾分天真的期待,“陛下在說什麼?”
“這些事確實很少人知道,但不巧,左相是親見其事。”楚言攸頓了頓,將手中匕首狠狠插進小桌裡,“那一夜,先帝失了蹤跡,朕的父君……仙逝長眠。”
“陛下,君後是病逝!”左璿打斷她的話。
楚言攸猛地站起來,向前的手竟死死抓上了匕首,“所有人都告訴朕父君是病逝,可朕不信,朕要知道真相。”
濃濃的血腥味彌漫開,恍惚間,左璿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晚,出爾反爾的落桑餘孽,瘋瘋癲癲的帝王,以及倒在血泊中的君後……
再之後,一把火,全燒沒了。
自此皇家的醜聞無人知曉,而知道真相的人永遠心驚膽戰。
“左相,你的罪名何止這些。”楚言攸一雙鳳眸死死盯著她,“你勾結外敵,妄想謀權篡位,你犯的是株連九族的罪!”
哐當——
左璿無助後仰,狠狠摔到了地上,她止不住地搖頭,“不,不是這樣,是先帝受了蒙蔽,執意要落桑餘孽暗中入宮,結果落桑餘孽狼子野心,裡應外合,這才釀成大禍。”
“你敢說這裡麵沒你推波助瀾!”
楚言攸氣息略有不穩,黑暗中,她睜著的瞳孔微微發顫。
“陛下,老臣所言句句屬實,落桑餘孽手中有先帝想要的仙道術法,先帝因而做出衝動之舉,老臣多次勸阻,終究無法阻止先帝,若說罪名,老臣未能誓死阻攔,老臣知罪——”
左璿跪倒在地,額頭貼緊了地,許是太過緊張恐慌,她的聲音起伏格外明顯。
聽到這話,楚言攸沉默良久,站起身突然仰頭大笑起來,“宮中禁衛軍嚴守,若非有人從中作梗,落桑餘孽如何能成事?
左璿,念在你三朝老臣的份上,若你實話實說,朕可以讓你死得體麵。”
“陛下非要這樣趕儘殺絕……啊!”
電光火石間,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了周圍的寧靜,夾雜著骨骼撕裂的聲音,霎時血花四濺,噴湧出的鮮血裹挾著什麼,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度,隨後重重掉落在地。
火把亮了。
大灘血跡裡出現的,赫然是一條血淋淋的斷臂。
左璿癱倒在地,使勁捂著傷口,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她嘴唇顫抖著,卻隻能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楚言攸慢慢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中不帶一絲感情,隻餘下讓人不寒而栗的冷漠,“十年了,朕無需再忍。”
臉頰上的血液滑下,楚言攸歪了下頭,抬手將鮮血擦拭去,“左璿,我們打個賭吧,就賭十年前你想做的事,如今你左家還能不能做到。”
“賭注,左家該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