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已經離開兩天了(1 / 1)

楚言攸一夜未眠。

從天牢走出來的時候,初升的太陽格外刺眼,她抬袖遮了遮,繞了條林蔭小道。

桑落跟在後頭,“陛下,嚴刑拷打盤問了一夜,卻什麼也沒問出來,藺有姝應當與此事無關,她是被拉進局當替罪羊的。”

“誰拉她進局的?”楚言攸俯下身,折下了花枝,“左家,還是那些藏在深處按耐不住的勢力?”

桑落低下頭沉思,“都有可能,陛下,可要暗衛營暗中探查?”

楚言攸卻是搖搖頭,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被狼圍住的滋味不好受,一頭頭解決有什麼意思,朕喜歡直接端了她們的老巢。”

“陛下何意?”桑落不解。

“若是一切順利,宸王和秦統領該回來了。”楚言攸轉而說起這件事,”可有什麼消息傳回?”

“探使傳密,宸王和秦統領已離開青陽,不出三日便可抵達皇城。”桑落回道。

“宸王歸京在即,誰狗急跳牆一目了然。”楚言攸轉身,“命暗衛營暗中前往接應她們,不得有任何閃失。”

桑落行禮領命,“是。”

皇城看著平靜,背地裡卻是暗流湧動,暗衛營的人前腳剛剛出宮,藺家女藐視皇威的消息後腳傳遍全城。

這消息傳到藺韻耳中,蓋著白布的推車已停在了藺家府外。

不知什麼時候,漫天白條傾瀉而下,在藺家前堆成了條陰森森的路,隱隱約約能聽到幾聲嗩呐聲,一時隻覺毛骨悚然。

藺韻踉蹌著跑出府,情急之下摔在了推車前,冷酷無情的聲音自上頭傳來,“藺有姝出言不遜,藐視皇威,賜絞刑。”

藺府的下人掀開白布,見裡頭血肉模糊一片,已看不清麵容,她連放下白布,幾步走至藺韻身邊,“大人莫看,大小姐……”

接著便掩麵而泣,藺韻見了禁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卻不得不跪下接旨。

“陛下仁慈,此次未追究藺家之責,還望藺家眾人今後謹言慎行,莫要再行目無王法之事。”鬼車抬了抬手,身後衙吏便鬆開推車退開了。

“是。”藺韻使勁埋著頭,不敢說什麼。

待鬼車和衙吏離開,藺韻才失神般起身,嘴裡喃喃:“天要亡我藺家。”

“有此不孝女,天要亡我藺家!”

“大人?”下人的聲音驚詫,連低下頭不敢看藺韻的臉色。

藺韻麵容扭曲著,緊緊抓著藏於袖中的密信,仰天瘋癲大喊:“藺家有此女,實乃天降禍事!”

……

“陛下,藺韻瘋了。”

重刑司內難得點起明燭,桑落進來稟報時,架在刑具上的活人指尖動了動。

“是真瘋了還是裝瘋賣傻?”鬼車露出惡劣的笑來,手腕上纏著的青蛇也仰起頭。

“不知。”桑落老實回道,從袖中掏出密信遞給楚言攸,“今早藺韻收到峰密信,是青陽寄來的,應當是藺有儀所寫。”

楚言攸打開密信,裡頭密密麻麻的字,然而其中隻有一個意思。

乘此時機,擺脫左家,歸順陛下。

楚言攸嘴角的笑變得玩味,“這藺有儀有點意思,知道自己的親姐姐要死了,不想著報仇,還想著……歸順朕?”

是誰給她的錯覺,覺得脫離左家後,會得到帝王的重用?

桑落皺著眉頭,“可藺韻此舉又是何意?”

鬼車掀開那活人的眼皮看了看,“還能因為什麼,她的想法和密信上不謀而合,可良心不安,又怕左家報複,故而一拖再拖。”

裝瘋子,她夜裡得去看看熱鬨。

“一拖再拖。”桑落冷笑聲,“左璿心狠手辣,她可不會給這個機會,一旦發現藺韻倒戈的苗頭……”

後頭的話桑落沒說,做了個抹脖子吐舌頭的動作。

楚言攸敲了下桌板,“桑落,查清楚藺有儀在青陽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冒出這樣的念頭,她背後定有人推波助瀾。”

“可對付左家,應當是站在陛下這邊的。”鬼車說道。

楚言攸看向她,“真正想幫我們的,不會藏頭藏尾。”

除非另有所求。

“桑落領命。”桑落行禮道,轉身出了重刑司。

重刑司中密不透風,厚實的石牆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響,片刻之間,桑落的身影消失不見了。

待久了難免覺得悶熱,鬼車連端來涼茶,“陛下還病著,快彆在這裡待著了,一有什麼消息,屬下馬上來稟。”

楚言攸自下朝後便來了這裡,這幾日朝堂之上看著風平浪靜,她們卻是各有各的心思,遮掩起來,無法窺探。

她風寒未愈,待在乾清宮中心煩意亂,反倒來了這,愈發平靜下來。

鬼車見她不說話,不再出聲打擾,拿了塊帕子,熟練地擦拭著各式各樣的刑具,不過一會兒,擺著的刑具都變得鋥亮。

楚言攸在這時開口了,“真可憐,成了階下囚,苦苦等著家人相救,卻不知你早成了她們往上爬的墊腳石。”

架著的活人眼皮輕顫,滿是血汙的臉上有滲出膿血來,她艱難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些話,無時無刻都在告訴她,她被拋棄了,她現在徹徹底底成了顆棄子。

鬼車朝她走過去,再次掀開了她的眼皮。

這裡頭見不著日光,鬼車常年待在這裡的膚色較之一般人白上許多,那活人被強製著低頭,乍一看,以為下了地獄見了鬼。

“總算是清醒了,現在你有沒有突然想起來的事?”鬼車幽幽問道。

這一次,那活人眼神沒有躲閃,緩緩點了點頭。

鬼車咧開嘴,“我喜歡聰明人。”

……

夜裡寒風呼嘯而過,殘缺的月亮由烏雲遮蓋,隨後又飄起了灰蒙蒙的霧,視野模糊不堪,偶有涼意撫過臉頰,不覺間,又下雪了。

城郊尤其寒冷,道路兩旁伸來的枝頭掛滿了晶瑩剔透的冰柱,忽而一輛馬車竄過,撞碎了冰淩,發出清脆的聲響。

後頭有人緊追不舍。

夜路不好走,又下了雪,但追來的人格外有耐心,不停追著地上的車痕。

又至拐角處,許衡探出身往後看了眼,不由罵了句,“哪跑來的狗皮膏藥,甩也甩不掉!”

“停車。”馬車內的蘇璟突然說了句,抬起的眸子還未褪去紅,此刻看著有些空洞。

“停車,然後呢?”許衡問道。

“往另一邊走。”蘇璟回道。

許衡攏了攏身上的獸皮大氅,往那頭黑乎乎的小道看了眼,“蘇兄弟,你確定要往那邊走,我可不認識那邊的路,保不準會遇到什麼,況且天寒地凍的,丟了馬車到哪去避寒?”

蘇璟依舊不悲不喜,隻是聲音裡透著股冷冽,“那就等死。”

”蘇兄弟,你不能因為楚姑娘晚來,就要死要活的啊。”許衡歎了口氣,扯了扯韁繩,“車裡還有個姑娘,我們能受得住,人家姑娘不一定能。”

“我能!”抱緊棉被的楚卿妍喊了聲,腦袋探出來,被冷風一吹,她的聲音跟著發抖,“反正怎麼樣都是死,走這邊沒準多點活路。”

見他們都這樣說,許衡隻好拽住韁繩,讓力竭的馬停下來,等他們兩個下馬車後,用勁拍打了馬,讓馬拉著馬車往另一邊跑去。

夜色濃鬱,刮來的風夾雜著冰雪拍打在臉上,三人險些站不穩,許衡先行一步,拿刀割去了兩邊的雜草,說道:“可走,快來。”

蘇璟一聲不吭跟在後頭,麻木得像是行屍走肉,他手裡抓著根木簪,是他昨日開始雕刻的,還未成型。

許衡看到了,沒好氣地說:“乾嘛這副樣子,楚姑娘有說不回來了嗎?”

蘇璟沒回話,隻是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直到把許衡盯得發毛,他才說道:“姐姐已經離開兩天了。”

兩天,兩天怎麼了?

沒準人家楚姑娘很忙,這才沒趕過來。

“算了算了,快走吧,要是楚姑娘回來,看到你缺胳膊少腿的,得怪到我身上。”許衡嘀咕著,順手把楚卿妍的包袱提到自己肩上。

他是收了金子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得把這兩人平安送回楚姑娘手上。

所幸他們運氣不太差,約莫走了一個多時辰,在叢林中發現了座年久失修的破廟,後麵也沒有追兵跟來。

破廟勉強遮風避雨,在地上弄了個火堆,三人圍著,慢慢暖和起來。

剛剛還倔強得不行的小姑娘卻是大哭起來,“楚姐姐什麼時候回來啊?”

蘇璟輕飄飄看了她一眼,“閉嘴。”

楚卿妍瞪了回去,彆以為她不知道,這家夥跟她一個想法,心裡偷著樂呢。

“彆扯著個大嗓門了,有著力氣還不如留著,鬼知道追來的人啥時候發現。”許衡說著,一人遞過去一塊乾餅。

“烏鴉嘴。”楚卿妍吸了吸鼻子,看了眼手裡乾巴巴的餅,心裡更難過了。

許衡倒是沒覺得什麼,他以前過得就是這種日子,習慣得很,他咬了口餅,含糊不清地說道:“快吃吧,休息會兒明日還要趕路。”

他又看著蘇璟說了句,“蘇兄弟,你早些睡,也許明早一睜眼就能看到楚姑娘了,你趕緊吃吧,再不吃點東西醜死了。”

楚卿妍附和著,“就是就是。”

蘇璟抬眸看著他們,眼神很凶,抓起餅大口大口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