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害怕(1 / 1)

三月前,宸王府閉門謝客,然一日午夜,府內傳出嘶啞的哭聲,路邊行人聽見,皆以為宸王府鬨了鬼,紛紛避之不及。

此事越傳越玄乎,但季辭蘭所查到的,卻是當晚宸王震怒,逼她的侍郎喝下一碗避女湯,那侍郎哭了一整晚,宸王一怒之下賜死了他。

乾清宮內的花香消散,楚言攸垂眸看著奏折良久,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下,“季辭蘭所言,可否屬實?”

桑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麵前,回道:“與探使查到的有些出入,陛下知道的,那侍郎並沒有死。”

“查,朕要知道那人的身份。”

“若那侍郎真是奸細,要如何處置?”桑落試探地問了句,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楚言攸輕歎聲,“阿玥自小聰慧,定然知曉他的身份,一直留在府中,恐怕是心有不舍,不可貿然處置。”

一個禁足的奸細事小,要是傷了姐妹情誼,得不償失。

“那?”桑落垂下手。

“盯著他,如今阿玥不在府上,他或許有所行動。”楚言攸說道。

桑落拱手行禮,“是。”

轉眼又到晌午,自日頭出來後,殿內又變得悶熱,窗牖全開,卻是連一絲風也沒有,楚言攸翻著桌上的奏折,更覺煩躁。

正事不乾,就愛寫些雞毛蒜皮的事。

小李子端著碗荷葉羹進殿,“這是禦膳房送來給陛下解解暑的,陛下可要嘗嘗?”

“放這。”

見楚言攸依舊低著頭,絲毫沒有要動勺的意思,小李子整張臉都垮了,“陛下,荷葉羹先前在冰窖裡放著,這時候吃最為合適。”

楚言攸抬頭看他,麵上看不出是喜是怒。

小李子快要哭出來了,“師父他老人家千叮萬囑,陛下近日食欲不佳,要奴才親眼看著陛下喝完。”

“你先放著,朕等會兒喝。”楚言攸說道。

“師父他老人家說了,陛下這話的意思,就是想先把奴才支開,至於這荷葉羹去哪了,誰也不知道啊。”小李子的聲音越說越輕,腦袋埋得很低。

楚言攸皺起眉頭,“不懂變通,真是榆木腦袋。”

“奴才是榆木腦袋不錯,那這羹……”小李子把碗往楚言攸麵前推了推。

楚言攸全當沒瞧見,“巧了,朕眼下不想喝什麼荷葉羹,隻想喝國師做的桃花素菜湯。”

“可國師在閉關啊。”再說了,桃花素菜湯是什麼東西?

“那就沒辦法了,你自己慢慢想吧。”胡攪蠻纏逃過一劫,楚言攸心情大好。

偏偏這個時候,殿外兀然響起輕微的腳步聲,未至殿內,熟悉的聲音已然傳來,“隔著老遠聽到陛下說起我,桃花素菜湯自然是有的,我這就讓淮衣去取。”

楚言攸抬頭,那抹素白衣角翩然而至,她微微詫異,“國師不是閉關了?”

一旁的小李子還算有眼力勁,見實在勸不動,便悄悄退出殿外。

“閉關是為了解惑,然我在靜室焚香獨坐許久,未能入定,思來想去,還是想先見陛下一麵。”虞清也解釋道。

“來見朕做什麼?”楚言攸問道。

“為陛下固魂。”虞清也回道。

楚言攸抬眸,眼底情緒捉摸不透。

一聲歎息,虞清也竟是盤腿坐在地上,“我原本在想,於那方天地而言,陛下是天外來客,若順其自然,陛下終是會回來的,但……因果已生,如何能輕易斬斷?”

“因果已生……”楚言攸輕喃,想到初見蘇璟時的情形,那個時候,若她的心再狠一點,便也不會生出因果。

“執念散,因果斷,陛下非無情之人,我之前所想,是強人所難。”虞清也唇角含著笑,“今夜我會待在宮中,還望陛下就寢前點上固魂香。”

一旦固魂,在那方天地,她就再也不是一個過客了。

……

蘇璟好像做了一個夢。

冰冷刺骨的湖水爭先恐後朝他湧來,一浪接一浪,拚命蓋過他的頭,他掙紮著想要抓住漂浮的紙條,卻沉得更快了。

那不是救命的稻草,那是偽裝的利刃。

寒冷直往骨頭縫裡鑽,蘇璟渾身打著哆嗦,頭腦開始昏沉,如同有雙無形的手扼住他的脖頸,他喘不上氣了,意識也在消散。

撲通——

落水的聲音,周圍水波變動,蘇璟努力睜開眼睛,一道殘影從他身旁掠過,接著,更為幽深的黑暗席卷全身。

渾渾噩噩中,他感覺到腰間被隻手托著,正一點點拉他往上,眼前有模糊的光暈,他嘴唇輕輕顫了顫。

姐姐……

夕陽西下,湖麵上泛起金燦燦的波光,楚言攸抱起蘇璟回到岸邊,垂眸看著他慘白的臉頰,腦海裡第一閃過的念頭竟是慶幸。

指尖理好他前額濕透的碎發,楚言攸握住他發僵的手,“你沒有好好聽話,怎麼被抓回來了?”

就寢前點的固魂香,打破了最後一層桎梏,楚言攸回到燕楚時,再也不是飄來飄去的魂體。

她沒來得及多想,就看見囂張跋扈的蘇明珠站在岸邊,命幾個下人把蘇璟推入湖中。

時值寒冬,這些人是想要了蘇璟的命。

“姐姐,姐姐,姐姐……”蘇璟無意識地輕喚,眼裡模糊的人影漸漸清晰起來。

她靜坐不語,眉眼顯得極為清冷淡漠,似有所感,她低下頭來,眸若點漆,其間卻暗藏了幾分薄怒。

他有點看不懂這雙眼睛,卻能從其中感受到絲絲擔憂,這些足夠了,足夠讓他安心了。

蘇璟反握住她的手,緊緊握著,寒意讓他的聲音也打著顫,“姐姐,我害怕。”

“乖乖睡一覺,等醒了,就什麼都結束了。”楚言攸安撫道,扶著蘇璟靠到岸邊的石塊旁。

眼前之人走遠了,她拔出腰間的佩劍,朝著蘇明珠和那些下人走去。

楚言攸動了殺心。

可蘇明珠依舊張狂,指著楚言攸大罵:“你是什麼人,竟敢闖入我們蘇家!”

那些下人也舉起了手裡的棍子,蘇璟遠遠看著有些擔心,但眼皮支撐不住往下壓,失去意識前,他眼前有一道劍光閃過。

黃昏時的餘暉有些冷,眨眼功夫,隻剩下一個站著的了。

似有鮮血流到蘇明珠腳邊,她連喊叫的勇氣也沒有,隻顫顫巍巍地威脅著,“我,我是蘇家,蘇家的小姐,你要是敢,我爹,我爹我娘不會放過你的。”

“是嗎?”楚言攸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搭在她脖子上的劍又往裡移了移。

蘇明珠能感覺到冰冷的觸感貼上脖頸,恐懼席卷全身,她渾身僵住了,這是沾過血的劍,這人是真的想殺她。

楚言攸心裡還惦記著蘇璟,正要動手,高樹旁竄出來一個許衡,大呼:“劍下留人!”

她眼神一凜,手裡的劍偏了偏,往蘇明珠的肩上刺去。

許衡急忙跑過去,邊跑邊把抓頭上的雜草,“哎呀呀,楚姑娘,你總算是過來了,我可快擔心死了。”

他看著滿地缺胳膊少腿的……半活人?慢慢挪開了自己的腳。

“你一直在這?”楚言攸側過頭,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透著股冷冽。

許衡抹著臉上的灰,“楚姑娘,這可不能怪我,他們人多勢眾,我去了也白搭啊,況且我剛剛是去找人救蘇兄弟來著。”

“人呢?”

許衡訕訕撓著頭,“這不是楚姑娘來了,楚姑娘,有什麼事回去再說,這地方不能待了,蘇府的侍衛再往這邊趕。”

楚言攸輕輕應了聲,走去抱起蘇璟,半點也不耽誤,還不忘問他,“為何阻止我殺她?”

許衡默默看了眼暈過去的蘇明珠,“此人還有用,暫且不能殺,楚姑娘想為蘇兄弟報仇,還是多段時間吧。”

楚言攸回頭,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最好在說實話。”

說罷,楚言攸腳尖輕點地,運起輕功離開了此處。

許衡傻了,揮著胳膊不知所措,等等,等等啊,他怎麼離開啊?

……

許衡的住宅已經不安全了,要另尋住處。

不過楚言攸此次早有準備,就寢前特地往錢袋裡塞了碎銀子。

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楚言攸隨意在城中找了間客棧,又讓客棧小二去買了乾淨衣裳換上。

如此一折騰,已入夜了。

蘇璟落水受寒,眼下發起了熱,楚言攸浸濕帕子貼在他額頭上,打算出門去尋大夫,卻不想一開門,瞧見道人影賊頭賊腦的。

楚言攸合上門,往前走了步,“許衡。”

那人正是許衡,不知去刨了什麼洞,從頭到腳臟兮兮的,一堆雜發中還插了幾根枯葉,他見到楚言攸,立馬眉飛色舞起來,“楚姑娘,總算找到你們了。”

“嗯。”

“楚姑娘出門,可是要找大夫?”許衡一猜便猜出她想做什麼,他擺著手,“不行啊,外頭都是蘇府的人,尤其是藥館,那些人盯得最牢了。”

“蘇璟發熱了,必須出去找大夫。”楚言攸回頭看了眼,眼眸微斂,“遇到了,殺了便是。”

許衡悄悄後退一步,“楚姑娘,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礙路的人,我一般都是找準時機殺了,不然,你有什麼法子。”楚言攸淡淡道。

許衡倒吸口氣,側開身讓路,假笑道:“楚姑娘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