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在什麼地方?(1 / 1)

時值黃昏,唯餘落日後些許殘光,馬車停在小巷子裡,掀開簾子往外看,能將明論堂門口的情形儘數收入眼底。

見有人從馬車邊經過,坐在前頭的桑落壓下了幃帽,壓低聲音問車內的楚言攸,“女君在等誰?”

楚言攸收起扇子,在桑落的幃帽上輕輕一敲,故意賣了個關子,“等有緣之人。”

桑落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問出口。

“你想說什麼?”楚言攸問道。

“剛剛在二樓和女君說話的,當真是季家少家主季辭蘭?”桑落猶豫再三,問了出來。

“怎麼,覺得不像?”

桑落皺眉,“舉止輕浮,不像。”

楚言攸失笑,“傳言中季辭蘭乃是性情率真之人,怎麼到了你這,就成了舉止輕浮?”

“她冒犯了女君。”桑落說道,不由握住了腰間的劍。

“她是在試探。”楚言攸聲音頓住,警惕地朝右側看了眼,“桑落,有人。”

此處離明論堂有些距離,不過大庭廣眾之下談論私事,還這般大聲,著實令人不解,此人莫非是故意的?

銀杏攀上高牆,嫩綠的枝葉在夕陽下熠熠發光,偶然飄落幾片,卻被一道掌風擊散,化為灰燼消散殆儘。

隨即是一聲悶哼,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君撞在牆上,緊緊捂住了胸口,她抬頭時臉上依舊掛著笑,“藺姐這是在做什麼?”

藺有姝臉色驟變,咬緊牙關,渾身透著陰鷙氣息,“事到如今,你還想騙我!”

季辭蘭垂眸看了眼被緊緊拽著的衣領,無奈笑道:“我實在不知發生了何事,竟讓你這般氣憤。”

“青陽之事,我阿妹做得隱秘,如何會被皇帝的探使查到?”藺有姝徹底動怒,五指幾乎要扼住她的脖頸。

季辭蘭看著她的眼神平靜無波,不緊不慢地說道:“青陽發生了何事,我不曾知曉,季家久不問朝事,藺姐怕是誤會了我。”

“可密談那日,你分明……”藺有姝的聲音戛然而止,一時有些分辨不清了。

那日左家人暗中來訪,密探青陽之事,她猶豫不決間,看見季辭蘭朝她微微頷首,方才下定了主意。

真是這樣,還是一直以來她都想錯了?

拽在袖子上的手緩緩鬆開,季辭蘭站正,慢條斯理地整理衣領,“看來藺姐果真是誤會我了,我向來不喜這些陰謀詭計,隻願做閒雲野鶴,來日隱居山野。”

“是我誤會你了。”藺有姝的聲音輕下去,臉色依舊難看。

“無妨,誤會解開便好。”

“不過,你季家想置身事外,絕無此等可能。”藺有姝聲音抬高,竟是伸手拍在季辭蘭的肩上,“左家起了易君之意,你也要早做打算。”

季辭蘭臉色微變,向後退了一步,“莫要因為你姓藺,就不知天高地厚。”

易君之辭也敢說出,當真蠢笨如豬。

藺有姝惱羞成怒,“左家勢大,你季家不願追隨,自有大堆人願意,你莫要不知好歹!”

說罷,藺有姝甩開袖子便離開了。

季辭蘭望著她的背影,慢慢靠到了牆上,方才藺有姝太過粗魯,她的後背到現在還是隱隱作痛。

真是……

一陣鼓掌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季辭蘭連轉過身,便看見掏出劍的桑落站在那,正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季辭蘭勾唇淺笑,“又見麵了,不知女君是專程在這等我的,還是……”

桑落打斷了她的話,“我家女君要見你。”

季辭蘭輕歎口氣,“果然還是逃不過啊,煩請女君帶個路。”

桑落側開身,低調的馬車停在小巷中,上頭擋著的,不巧正是長出院外的銀杏。

季辭蘭沉默良久,終是快步走上前,隔著簾子行禮,“見過陛下。”

真是被那個蠢貨氣昏了頭,連有輛馬車在這也沒看見。

“進來。”裡頭的楚言攸說出兩字。

季辭蘭進了馬車,難得有些拘謹地坐到楚言攸對麵,“原以為陛下早已離開,卻不想一直在這等著。”

“你倒是會往自己臉上貼金。”楚言攸嗤笑聲,執起茶杯品了口茶。

“陛下恕罪。”季辭蘭跪在馬車上。

“哦?”楚言攸似笑非笑,“少家主何罪之有?”

“草民犯了包庇之罪。”季辭蘭麵有愁色,再次開了口,“明知藺家在青陽行滔天惡事,卻遲遲未進宮麵聖。”

楚言攸曲起手指,在小桌上輕輕敲了敲,“這罪名可不輕,少家主可要想清楚了。”

“所以草民願將功抵罪。”

楚言攸抬眸看了她一眼,語氣淡淡,“說來聽聽。”

“陛下缺了把刀,一把可以和左家正麵交鋒的刀。”季辭蘭俯身磕頭,“季家可做這把刀。”

……

夜已過半,乾清宮依舊燭光高照。

桌案上堆著奏章,桑落悄無聲息地到了殿內,將密信遞去,“陛下,青陽探使來報。”

楚言攸打開密信,裡頭張牙舞爪地寫著幾個大字——

那老婆娘敢派人行刺,氣煞我也。

“陛下,還有。”桑落又遞上去一封。

打開一看,又是同樣的字跡,字裡行間認真許多——

愧矣,吾之不周,未能護宸王周全,致使宸王負傷,實在令人憤懣。

“宸王受傷了?”楚言攸語氣微沉,眼裡慍色漸濃,顯然是動怒了。

“探使來報,是中毒了。”桑落回道,將最後一封信遞過去,“有些古怪,探使還在查,不過宸王已無大礙,陛下不必過於擔憂。”

最後一封密信打開——

上頭隻畫了一個明晃晃的大哭臉。

楚言攸放下密信,揉著眉心,突然覺得有些頭疼,“青陽探使,她就是這麼用的?”

“嗯。”桑落一本正經回了聲。

“左家最近是不是有些太閒了。”楚言攸一點點將密信折好,放在了木盒中。

桑落點了點頭,“是,整日在府中聽曲,確實閒。”

“既然如此,就給她們找點事。”

桑落眼睛一亮,安靜地等著她吩咐。

楚言攸冷笑,“季辭蘭不是想入朝為官,此事就交由左家辦了。”

刀,不就是這麼用的嗎?

忽而陰雲蔽月,起風了。

桑落去關好窗,便聽楚言攸問道:“什麼時辰了?”

“已過子時,陛下可要就寢了?”

楚言攸放在折子,喃喃道:“已經這麼晚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等急了。

“陛下?”

“就寢吧。”

安神香嫋嫋升起,燭火熄滅,殿內安靜得落針可聞,處理了足足三個時辰的朝政,楚言攸早已疲倦不堪,沒一會兒便陷入深眠。

夢裡眼前忽暗忽明,楚言攸睜開眼,麵前是棵粗壯的大榆樹,而她正飄在大坑之上。

這是許衡的住所?

“姐姐。”

驚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楚言攸轉過身,那張清雋疏朗的臉在眼前放大,長睫下惑人的眼眸輕輕顫著,眼尾的殷紅若隱若現,好似哭了。

“姐姐,我等了你一天。”蘇璟失落地說著,複又擦乾眼角的淚抬頭,“不過沒關係,姐姐能來我已經很高興了。”

“今日我有些忙,來得晚。”楚言攸解釋道。

“我知道,我有乖乖待在這裡,等姐姐回來。”蘇璟說著,嘴角漾開笑意。

楚言攸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真乖。”

“姐姐……”蘇璟咬著唇,倏爾臉頰泛紅,“想要姐姐……親。”

尾音已全然放輕,楚言攸沒聽清他在說什麼,問道:“你說什麼,你想要什麼?”

蘇璟羞澀不語,隻上前環住她的腰,輕輕嗅著她身上的氣息,“沒什麼,我想要姐姐每天都能陪我一會兒。”

“又說沒什麼,又想讓我陪你,你到底想要什麼?”楚言攸有心逗他,連聲音也染上笑意,“蘇璟?”

“我想要姐姐。”蘇璟呢喃著,抱得更緊了,好想要好想要。

“我不是已經在你身邊了嘛。”楚言攸能感受到他心裡的不安,又開口說道:“蘇璟,彆怕,我會陪著你的。”

”嗯。”不夠,這還不夠。

他想要無時無刻地待在姐姐身邊,他想要把自己的□□永遠融進姐姐的身體裡。

又抱了會兒,蘇璟才不舍地鬆開手,他抱起地上的土罐子,“姐姐你看,這棵樹下竟然埋了金子。”

楚言攸看著金燦燦的金子,耳邊回響起了許衡的念叨聲,聒噪得很。

“姐姐,我們把這些金子藏起來,等以後給姐姐買好多好多東西。”蘇璟仰頭笑道。

“蘇璟,這些金子其實是……”

“啊啊啊!我的大寶貝!為什麼你能找到它們!”

連著三聲吼,許衡衝到了蘇璟麵前,一把搶過他手裡的土罐子,隨後細聲細語地安慰起他的大寶貝來。

許是剛剛許衡跑得太快,撞到了蘇璟身上,蘇璟朝後踉蹌幾步,摔在了地上,他無措地看向楚言攸,“姐姐,我不知這些是許道長的。”

許衡一聽,炸了,“你不知道,你怎麼會不知道,你已經……”

“許道長,實在抱歉,我真的不知道。”蘇璟低下頭,語氣很是難過。

許衡疑惑不解,見到蘇璟這樣子更是傻了,這家夥怎麼可能不知道,這已經是他第三次找到金子挖出來了。

“許道長,不知者無罪,莫要責怪他了。”楚言攸說著,飄過去將蘇璟扶起來。

“楚姑娘,你來了。”許衡簡直百口莫辯,不對,他爭辯什麼,又不是他的錯。

楚言攸從袖子裡掏出塊金子,“說起來,我這裡也有一些金塊,隻是不知道這邊能不能用。”

金子離開楚言攸,立馬變得金光閃閃。

許衡眼睛發亮,“能用能用,金子哪有不能用的?”

眼看著金子要到許衡手中,蘇璟眼疾手快,搶了過去塞懷裡,“姐姐,財不外露。”

到手的金子飛了,許衡痛心疾首,“這是楚姑娘給我的,又不是給你的。”

“姐姐,是這樣嗎?”蘇璟淚眼汪汪地看著楚言攸。

楚言攸又拿出幾塊,“反正就這些,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她算是看明白了,這兩人湊到一塊,彆管對錯,鐵定一天到晚吵個不停。

“楚姑娘,你人真是太好了。”許衡蹲到地上欣賞著金塊,嘴裡嘀嘀咕咕不停。

可蘇璟卻是背過身去,手指細細摩挲著金塊上的印字。

玄都,那是什麼地方?

在燕楚,他從未聽說過這個地方。

難道是燕楚之外嗎?

“蘇璟,你怎麼了?”楚言攸問道,飄過去拍了拍他的肩。

蘇璟怔怔,心中格外不安,“我,我沒事,姐姐不要擔心。”

楚言攸不免歎息一聲,牽起他的手回屋,“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晚膳想吃些什麼,讓許衡出去買。”

付了金子,使喚起來理所應當。

許衡揮著手,眉開眼笑,“沒錯蘇兄弟,你想吃什麼儘管和我說。”

金子金子,這可是足足七塊金子!

”姐姐,我不想吃東西。”蘇璟虛弱地靠進她懷裡,汲取著她身上的氣息。

“不行,我陪你一起。”

“一起?”蘇璟重複著這兩個字,“好,我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