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好麻煩。

看著麵前的售票窗口,少年不大高興地皺起了鼻子。

江戶川亂步,今年十三歲。幾日前,他的父母去世,了無依靠的他準備聽從父親的囑托,去橫濱投奔父親身為警察學院校長的朋友。

但是剛來到車站,江戶川亂步就遇到了一個問題——他不會買票也不會坐車。

不過儘管自己不會,這其實也難不倒江戶川亂步。他立刻開始打量起了火車站門口的其他人,打算從中找一個幸運兒來給他幫忙。

剛剛和丈夫大吵了一架準備回娘家幾天的婦人,看上去還在氣頭上,pass。

焦急等待著從戰場上回來的兒子的母親,估計也沒什麼心情管彆人的閒事,pass。

拿著手機和合作對象在爭執的商人,pass。

在逗流浪狗玩的小孩……

嗯?

江戶川亂步將就要移開的目光頓住,又睜開眼睛眨了眨,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那個小孩……不是在逗狗玩,而是……在和狗對話?

——

尤拉確實是在和狗狗說話,因為是這隻狗狗幫她帶了路,還一路馱著她到了車站。現在她已經買好車票準備要離開這座城市了,她對著大狗狗感激一笑:“謝謝你,大狗狗。”

大狗也汪汪了兩聲,激動地向她索要謝禮。

這也是一人一狗事先說好的,它給尤拉帶路,尤拉請他吃東西。

尤拉噠噠噠地跑去附近的便利店裡給大狗狗買了火腿腸:“給,這是給你的謝禮,我馬上就要走了,以後有機會的話我再回來看你呀。”

邊上的人聽到她的聲音下意識側目看了她一眼。

不為彆的,女孩那脆生生的童音說出口的並非日語,而是英語。而且是極其標準的美式發音,不含半點日本腔調。隻是因為年幼小女孩說出來的話,聽上去有些口齒含糊,但卻流利極了。

不過在看到少女那一頭金色的卷發和顯然異於本國人的白人五官後,就立刻不覺得奇怪了。

然而大多數人在看到尤拉的模樣後,也都紛紛收回了目光,甚至會下意識地繞開她。

在如今世界各國還在大戰的敏感時期,這大概率是來自美國的小姑娘在大多數人眼中簡直就和麻煩二字畫上了等號,誰都不想去沾染,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誤認為是不是有什麼旁的想法。

江戶川亂步卻是完全沒有這樣的意識,他隻是注意到了這個外國小姑娘和這隻流浪狗之間的溝通非常流暢。

並不是在逗狗玩,對方是真的能夠和狗對話。

當然,比起這些江戶川亂步更是注意到了尤拉手中的車票。

很顯然,這個小孩是會買票的。

——

答謝完狗狗,尤拉突然察覺到了有人在盯著她看。

她打小就擁有著如同獸類的敏銳度,一個扭頭過去,就對上了江戶川亂步。

嗯?

這個哥哥看著她乾什麼?她臉上有什麼臟東西嗎?

尤拉下意識伸手抹了下臉。

“沒有臟東西。”尤拉抹臉的時候,少年的聲音響在了她頭頂斜上方。

尤拉停下手,抬頭看向江戶川亂步的目光裡滿是疑惑。

沒有臟東西的話,這個哥哥看著她乾什麼?

江戶川亂步看了眼她手中的車票:“我也要去橫濱。”

啊……

尤拉眼睛一亮,然後組織著自己並不熟練的日語問:“哥哥,去橫濱、也?”

好在江戶川亂步對她一個一看就知道隻在日本生活了不到一年的小孩也沒有多高的語言能力要求。

他點點頭:“對,但是我不會買票。”

他這話說得理直氣壯,完全沒有覺得自己不會買票還找一個比自己小了六七歲的小孩子幫自己買票有什麼問題。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尤拉沒能聽懂他的意思。

隻見小姑娘站在原地梳理了一下她的語言係統,隨後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後讓出了一旁的狗狗:“給!”

江戶川亂步:?

他看著尤拉,心中升起了一種荒謬的推測……

不……正常人應該不會這麼想。

尤拉一臉友善的笑容,如同紫色寶石一般的大眼睛真誠無比地看著江戶川亂步。

而一旁的狗在被尤拉推出來後還在對著江戶川亂步哈次哈次,一臉的呆相,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尤拉委以了什麼樣的生命不可承擔之重。

終於確認了對方確實是這個意思的江戶川亂步:“……”

不,他不是來要狗的。

花了一點功夫,江戶川亂步才讓尤拉搞明白了他是要坐火車而不是騎狗。

尤拉遺憾地摸了摸狗頭,為自己新認識的狗朋友感到難過。

沒有工作,它就隻能回去繼續翻垃圾桶了。

從尤拉的眼神中看懂了她內心想法的江戶川亂步:“……”

他覺得這狗應該不想要這樣的工作。

會死狗的。

好在,小姑娘雖然日語都說不利索,卻很樂意幫江戶川亂步買票。

她幫江戶川亂步買了一份車票。

江戶川亂步注意到,雖然售票窗口的售票員應該是要求能進行日英雙語溝通的,但尤拉買票時用的卻並非英語,而是她那磕巴的日語。

顯然,剛剛小姑娘給自己買票的時候已經嘗試過使用英語了,在售票員的英語水平估計還處於日式英語的階段,導致這兩個人可能誰都聽不懂誰在說什麼。

那還不如用日語溝通,至少還能聽懂那麼一點點。

買票成功,兩人一起進了候車廳,沒一會兒就一同坐上了前往橫濱的火車。

兩人的座位其實並不挨著,但是江戶川亂步一路跟在尤拉後麵,直接跟著坐在了她旁邊。

尤拉一開始也沒覺得哪裡不對,還以為江戶川亂步的座位就是那裡,直到後麵有人來拿著車票過來說他坐了自己的位置。

尤拉呆了呆:“喵???”

孩子驚得連貓語都蹦出來了。

好在,對方看他們兩個小孩,也沒計較,直接和江戶川亂步更換了座位。

尤拉看著鄰座的江戶川亂步,眨巴了一下眼睛,隨後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天真爛漫的笑容:“是哥哥……一起、我嗎?”

?一句話說得七零八碎。

好在語序不影響理解,江戶川亂步果斷點點頭。

主要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座位在哪裡,不如直接跟著尤拉。

最關鍵的是,不跟著尤拉他可能連車是哪一班、啥時候該下車都不知道。

尤拉卻把江戶川亂步跟著她的行為理解成了對她的喜歡,所以想跟著她一起。

這也讓她更高興了。

坐在江戶川亂步的身邊,尤拉充分發揮了一個小孩子的好奇心,叭叭地問了江戶川亂步一堆問題。

“哥哥,我叫尤拉。你叫什麼名字呀?”這句倒是說得很是順溜,但後半句的措辭一聽就是長輩的口吻,顯然是小丫頭被年長者問了很多次後記下來的。

給人的感覺就是……六歲的小丫頭操著六十歲老太太的口吻在把江戶川亂步當小輩問名字。

不過江戶川亂步沒計較這個。

“我叫江戶川亂步。”他回答道。

至於後麵的問題,尤拉就問得七零八碎的了,也虧得江戶川亂步腦子夠用,否則還真不一定能聽懂她有些問題是在問什麼。

尤拉:“亂步哥哥一個人、也?”

江戶川亂步:“對,我和你一樣,父母都去世了。父親讓我去橫濱找他的朋友。”

“去世?”

“就是死掉了。”

這回尤拉聽懂了,不過很快她又愣了一下,問:“怎麼哥哥你know呃……知……知道!知道我父母屎掉了?”

“這不是一看就知道了嗎?”

尤拉茫然地眨了眨眼。

一看就知道了嗎?

原來如此!

尤拉沒在糾結,果斷點點頭:“嗷嗚,爸爸媽媽去世。but、但是,爸爸媽媽告訴、我不是真的小孩。但是,真的死掉、也。”

江戶川亂步:“……”

他還是頭一次遇到說話這麼稀碎的。

日語英語混雜也就算了,怎麼偶爾還會混雜獸語?

看來小孩的語言學習對象……種族有些駁雜。江戶川亂步估計對方到日本的時間也還不長,最多不超過一年。

這要是換個人來,八成聽不懂尤拉想要說什麼,不過對於江戶川亂步而言倒是並不難的。

“你的父母去世了。但是他們生前告訴你,你並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而是他們之前從彆人那裡領養的,你的親生父母已經過世了。”江戶川亂步對她說的話進行了一通翻譯。

為了照顧小孩尚不通暢的語言能力,他還把語速放慢了許多。都是等尤拉聽懂了一句才繼續下一句。

尤拉眼睛亮晶晶地點著頭,隨著江戶川亂步的複述,她的眼睛也越來越亮。

江戶川亂步現在在她眼裡已經成為稀有物種了──是能聽懂她說話的人類!

尤拉已經很久沒有遇上能和自己流暢溝通的人類了!小動物們雖然也能和她聊天,但有些時候並不太能聽懂她說的人類世界的事情。

尤拉高興地伸出兩個手指頭,繼續和江戶川亂步說道:“有哥哥,兩個!”

江戶川亂步點頭,接話道:“但是被其他家庭收養了,現在不知道是死是活。”

尤拉的眼睛更亮了:“對!媽媽、電話!”

“你媽媽給了你收養你哥哥那兩個家庭的電話,然後呢?哦,你打了但是都打不通。國際電話當然沒辦法直接打通啊。後麵呢?啊……你把寫著電話的那張紙給弄丟了。”

尤拉聽得一愣一愣得,不知道為啥自己還沒說麵前的小哥哥就已經猜到了。

江戶川亂步還在繼續推理:“警察沒辦法聯係到你的任何親屬,就把你送到了孤兒院,但是孤兒院的人都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其他小孩們不僅不和你玩,還笑你是笨蛋,說你是敵人,還欺負你。”

大概猜想一下就能想到麵前這個語言不通的異國女孩在被警察送到孤兒院以後會在那裡遭到什麼待遇。

語言不通本來就阻隔了溝通,現在外麵還在打仗,孤兒院裡估計不少人的父母都是在戰爭中去世的,尤拉這鮮明的外國人特征,想想就不會受人歡迎。

成年人或許還知道這一切與小孩無關,但小孩們就很難有這種幼兒何辜的意識了。

這麼一來,少女要去橫濱的原因也很清晰了。

江戶川亂步:“橫濱外國人多,你覺得那裡可能就不會有人欺負你了,所以打算去橫濱。”

尤拉:“yep!”

尤拉看江戶川亂步的眼神已經恍若在看神明了。

如果隻是一開始能聽懂她在說什麼也就算了,現在這個哥哥竟然都不用她說就能看出她的過去!

“哥哥是……神明的……嗎?”尤拉本來想問江戶川亂步是不是上帝的寵兒,結果發現自己既不知道上帝用日語怎麼說,也不知道使者用日語怎麼說。

但沒關係,使者哥哥聽懂了。

江戶川亂步搖頭:“不是。”

他和麵前的小孩不一樣,他又沒有這種能和動物溝通的特殊能力。非要說的話,她自己才更像是什麼所謂的上帝的使者吧?

而且,這個世界上壓根就沒有什麼……

“那哥哥肯定是一個孩子、神明親吻。”尤拉的話打斷了江戶川亂步的思緒,她看著江戶川亂步的眼神也篤定極了,“我知道貓貓狗狗的……語言,媽媽說我是一個孩子神明親吻!”

所以,麵前這個超級聰明的哥哥也一定是和她一樣!都是被上帝親吻過的孩子!是神明的寵兒!

江戶川亂步本來還想著這個世界上壓根就沒有上帝,但是聽了尤拉的話,他沉默了一下。

因為……印象中母親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

被神明賜福過的孩子什麼的。

所以母親都喜歡對自己的孩子說這種話嗎?

想到母親,江戶川亂步的心情不由低落了些。

尤拉敏銳地察覺到了江戶川亂步的情緒,歪了下頭:“哥哥不高興?”

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找個小動物來陪江戶川亂步玩一下,但是她左右看了看,遺憾地垂下眼尾:“但是,這裡沒有喵喵,沒有汪汪,和啾啾沒有……”

江戶川亂步倒是已經初步學會一些自我調節了,他順著尤拉的話把注意力轉移了過來,問她:“那些小動物平時都會和你聊些什麼?”

說到底這才是他對尤拉最好奇的,而不是那些他一眼差不多就能看出來的東西。

然而對於江戶川亂步的好奇,尤拉果斷給出的回答──

“除了肚子餓要吃的。”江戶川亂步語速極快,在尤拉的話說出口之前直接給她打斷了。

已經張開嘴卻被打斷的尤拉:“。”

小孩在原地懵了兩秒,眨巴眨巴眼。

哥哥說太快了,聽不懂。

尤拉再次張嘴。

江戶川亂步再次打斷:“除了肚子餓,跟你要吃的。”

這次,他語速都放慢了。

尤拉:“……”

這次倒是聽懂了。

但是……

尤拉:阿巴阿巴……

但是大家最常和她說的就是這個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