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花貓(1 / 1)

窗外小雨不停,細細碎碎地落到地上,不知不覺便靜下了人的心神。慈寧殿中,銅製仙鶴香爐中飄出陣陣檀香,寧心靜氣。

“娘娘的字看著比從前更好了些。”從前的尚宮、如今的太後女官崔姑姑笑著為她研墨,“不知道的看了,還以為是哪位大家呢。”

“姑姑又逗我。”賀蘊珠不緊不慢地繼續寫字,“我又未刻意練過,和書法大家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點兒。”

賀蘊珠養成自信張揚的性子,和身邊人不遺餘力的鼓勵支持密切相關。哪怕隻是幼時學會了翻身蹲坐,都會被眾人爭相誇讚。

而今日的簪花小楷比往常端正不少,被誇是“大家之風”,賀蘊珠毫不意外。

披著丁香色仙鶴紋半袖衫的太後笑意溫柔:“蘊珠寫累了便歇歇,到大娘娘這兒來坐著。”

賀蘊珠把這一頁寫完才擱筆,語氣嬌蠻中略有不滿:“為何侄女兒一入宮,姑母就不喊我珠珠了?也不讓我喊姑母,好沒道理。”

她淨了手,腳步輕快地走向太後。

“如今你是皇後,吾是太後,哪能還像從前一樣呢?”太後改了稱呼,對她的親昵卻是一點沒變,她喚崔姑姑:“予白,蘊珠出汗了,再添一些冰來。”

“多謝姑母。對了,您日日點檀香,真不覺得腦袋疼啊?這味兒也忒大了。”賀蘊珠喜歡焚香,但她對味道濃烈的香從來是敬而遠之的,她納悶地看向自家姑母。

太後隻是笑了笑,“既然吃齋念佛,又怎麼離得開檀香?以後蘊珠再來,吾就不點了。”

賀蘊珠笑著靠她身上:“就知道您最疼我了。”

太後摸摸她的臉頰,“最近瘦了些。”賀蘊珠笑容一滯,剛想開口說些什麼時,原本留在坤寧殿的靜安進了慈寧殿內殿。向太後行禮後,她為難地望住賀蘊珠:“娘娘,官家來了坤寧殿。”

賀蘊珠嘴角的笑意瞬間消失,太後看了眉間微蹙,可也不好出口留人。她笑了笑:“皇帝皇後琴瑟和鳴,吾看著很欣慰。蘊珠,也莫留在大娘娘這兒用晚膳了,天已晚,正該回去。”

自古以來,從沒有婆母硬留兒媳、攔著夫妻見麵的道理。這種平民之家都沒有的事,皇家更不會有。

“是,蘊珠告退,姑母您好好用晚膳。”賀蘊珠強撐出溫和的笑來,轉身離開。

太後心裡不放心,點了崔姑姑送她回去。

“娘娘,臣知道您入宮心裡苦,可是自古以來,坐在鳳位上的女人哪有不苦的呢?”崔姑姑苦口婆心地勸她道:“不論古人,且瞧當下。您看太後娘娘與先帝,他們也並非兩心相悅的佳偶,更何況先帝的後宮中有十數位娘子,清貴妃更是盛寵無雙。太後一人撐了十幾年,善待嬪妃、保護皇嗣、處理各類爭端……也是苦的。”

“我與姑母又怎能相同?”賀蘊珠的頭腦清醒異常,她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姑母的姻緣是從小就定下來的,她注定要嫁給先帝成為皇後;可我不同,我本來不需進宮、更不必吃當皇後該吃的苦。我為何要沒苦硬吃?”

賀蘊珠還想再說,可看到崔姑姑的麵色還是緩了緩:“……姑姑,我方才糊塗了,您把那混賬話忘了就是……最好,也不要告訴姑母。”

崔姑姑知道她腦子轉得快、心又直,是故並不在意,隻是歎氣:“臣明白的,娘娘放心。”

坤寧殿。

“下著雨,珠珠怎麼還要去看大娘娘?也不怕淋著了。”趙淮宴主動上前牽住賀蘊珠的手,把她拉到長塌上坐下。

賀蘊珠似笑非笑:“是啊,官家冒雨趕來坤寧殿,不怕損傷聖體,也是稀奇。”

趙淮宴被她的話哽住,隨後無奈一笑:“是我說不過你。那也罷,咱們快些用膳好不好?”賀蘊珠這句不懟了,平心靜氣地點頭:“好。”

帝後入座之後,趙淮宴又看了眼滿當當的冰鑒:“我總覺得坤寧殿要比福寧殿冷,珠珠,你這兒用冰是否太多了些?”

“下雨天悶熱,冰太少便覺得煩躁。”賀蘊珠夾了片鱸魚燴,“難道官家還心疼這一兩塊兒冰麼?”趙淮宴莞爾:“和你的舒心相比,全皇城的冰都算不得什麼。”

“官家果真是待我極好。”賀蘊珠頓了一瞬便輕笑,“這道鱸魚燴好吃,你也嘗嘗。”不過,她隻是說話,幫對方夾菜的心是一點沒有。

趙淮宴卻因這句關懷歡欣鼓舞起來,“珠珠的眼光獨到,這鱸魚燴果真不錯。”

賀蘊珠輕扯嘴角:“官家喜歡就好。”

用膳過後,兩人便沐浴休息。偌大床上,賀蘊珠側身閉眼,不發一言。趙淮宴抿唇,慢慢摟住她:“珠珠,今日也不行嗎?”

賀蘊珠眼底是壓不住的煩悶,語氣冷淡:“又累又疼,我不喜歡。”聞言,趙淮宴又放輕了動作:“都是我不好。”

賀蘊珠頭腦一轉便有了主意,她轉過身來,與趙淮宴對視:“從前不知官家為何總來坤寧殿,現如今是知道了。原來官家是不喜歡我這個人的,隻是想同我做那事,對不對?”

趙淮宴瞧見她眼底藏著的挑釁,心裡好笑又好氣,他努力壓住心中邪火:“我自然是喜歡你這個人,做不做那事都喜歡。”

這話出口,便不好和賀蘊珠繼續親近了,他忍著身下硬挺,默默遠了賀蘊珠一些。

賀蘊珠卻不放過他,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道:“一聽這話,官家便不再親近我。那日後,官家是不是亦不來坤寧殿了?須知道不來、不親近也是不喜歡。”

趙淮宴聽得眉心直跳,可還是依言又靠近了些,克製著吻她額頭:“喜歡,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都喜歡,以後也會很喜歡。”

賀蘊珠本是不屑地抬眸,可看到他眼中的珍視,卻不由自主地晃了神。

從前,慕澈之也是一直這麼看著她的。

想到那人,賀蘊珠眼眶驀地一酸,自己連忙垂下頭來,用力抿唇,心中添了悲涼。

她這一輩子,應該也就這樣了吧?心裡想著一個,可身邊的卻隻有另一個。除了忍著惡心、不時鬨騰一陣,她還能做什麼呢?

“好了,睡吧。”

賀蘊珠無聲地掉了淚,她閉上眼。

第二日趙淮宴再來坤寧殿時,額外說起了旁的事:“再過幾日便是中秋佳節了,從前的中秋宴都是大娘娘一手操辦,如今你來了,可想接手?”

“那這次還是讓大娘娘來吧。”賀蘊珠翻過一頁話本,“我從前學的都是尋常的家中宴會布置,皇家宴會並不熟悉。若是做的不好,會損傷皇家體麵。”她頓了頓,“況且,中秋宴亦是你的生辰宴。”

趙淮宴一愣,心跳漸漸加快,嘴角漾出一個溫柔的笑:“也好。不過珠珠還是要跟著大娘娘學一學,日後總要你來操持的。”

“嗯。”賀蘊珠平靜無波。

“對了,今日我給你帶來了一個東西。”趙淮宴看賀蘊珠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便咳了咳。

賀蘊珠托著腮,眼神還是落在話本上:“那你帶什麼來了?”

趙淮宴回了頭,朝身後人頷首。不多時,從溪便抱著一隻小狸花緩步入殿。聽得一聲細小卻綿軟的“喵”,賀蘊珠馬上直起了身子,向聲音來源處望去。

“狸花貓?”

從溪笑著福身,順道把懷裡的狸花溫柔送進賀蘊珠手上,“娘娘快看看,您喜不喜歡?”

“喜歡!”賀蘊珠確實喜歡小貓,她雙眼晶亮,輕輕撫過狸花富有光亮又柔軟非常的毛發。趙淮宴笑著看她:“珠珠給它取個名字吧?”

賀蘊珠有一下沒一下撫著小貓腦袋,聽到喵喵叫聲後笑意盎然:“我瞧這貓兒頭腦圓潤,就叫它圓圓吧。”

“圓圓?好名字。”趙淮宴有點被這名字驚到,但還是硬著頭皮誇讚道:“簡單質樸,又兼有狸奴特色,很好。”

賀蘊珠聽了他的硬誇笑意更盛,趙淮宴頭一次見她笑得這麼開心,心裡也慢慢高興起來:“尚食尚服局新進了幾個人,我已吩咐她們往後專門為圓圓做事,你儘可放心。”

“謝過官家。”賀蘊珠笑了笑,頷首低眉。

“聽珠珠一聲謝可不容易。”趙淮宴淺笑,摸了摸她的鬢發,這次賀蘊珠沒躲,安安生生地受了。

自打知道要辦宮宴,賀蘊珠就主動要了往年的冊子看,她越看眉頭越皺:“官家即位後的宮宴都這般簡樸嗎?我看一年隻有那麼幾次,而且花費未免太少。”

“娘娘,在您之前,官家身邊一位娘子都沒有,正經主子沒幾位,又該怎麼辦宮宴呢?”從簡笑了笑,又攤開另一本:“您看先帝時的案卷冊子,這便正常多了。”

“大臣們怎麼也不勸勸?”賀蘊珠挑眉,“官家三年不立後、不納妃,那些官兒難道就不擔心?”

“擔心又有何用?”從簡莞爾:“官家可不是先帝,大臣們想用對先帝的老一套對官家,官家卻不吃。若大臣說國不可一日無後,官家就問他們:你們是想讓皇後治國嗎?若大臣說官家該早些有子嗣,官家就問他們:你們是覺得朕是活不長久嗎?”

賀蘊珠聽了噗嗤一笑:“官家和我想的倒是不同。”

從簡溫柔道:“娘娘不知道的可多呢,不過相處日子長了,您自然能看到官家越來越多的好處。”

賀蘊珠唇角微彎,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