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的接觸,韓長風覺得外婆不像媽媽形容的愚昧蠢壞,他很想知道外婆的講述裡,事情的經過是什麼樣,點頭表示自己想聽聽。
荀薑上輩子有些自己的猜想,正好聽聽外婆的說法印證一下。
穆冬跑去廚房門口,坐小板凳上低頭摘菜,那些話她早聽過了,她就是恨姐姐太自私了。
民國三十七年,韓長風媽媽和韓文魁等幾個人,在做騙婚的勾當,婚宴當天給親朋好友全都迷暈,將對方家的錢財洗劫一空,他們挑的是小富之家,民國兵荒馬亂,警察局根本不管。
那時候信息閉塞,穆秋和韓文魁他們輾轉各地,騙了十幾戶人家,攢了些錢財。
“你.媽媽拿回家的錢,我沒要,我說不義之財不可取,總有一天要還回去,你.媽媽不聽,說他們提前打聽過,都是壓榨長工、欺男霸女的壞人,很多手上還有人命,他們是替天行道。”
“新中國成立後,他們洗手不乾了,我想著國家都新生了,他們也有一次新生的機會,盼著他們踏踏實實過安穩日子。”
之後穆秋確實安穩了,幾年之後還找了戶書香之家嫁了,嫁人之後不再和家裡聯係。
“你.媽媽也許覺得,看到我們就想起在民國末年做的那些荒唐事,我想著,隻要她能安安穩穩過這一生,不見就不見吧。”
正在剝毛豆的穆冬撇撇嘴,說白了就是自私唄,姐姐結婚的時候,她還小,聽說姐姐嫁的是戶好人家,隻盼著她回娘家,能給自己帶些糖果和衣服,哪怕是她不要的舊衣服也好,可姐姐一次都沒有回來過,媽還不叫家裡人去找。
後來,到了韓長風五歲那年,突然聽說韓家被人下毒了,隻有慕秋和五歲的韓長風搶救回來。
穆秋把韓家所有的固定房產,分開租借給了好幾個人,租了二十年的長約,然後帶著細軟和韓長風出國。
“我趕到的時候,韓家已經空無一人,房子裡也住了彆人家。”
“案子已經破了,是家裡傭人報複投毒,人也已經認罪,判了死刑立即執行。”
“之前你.媽媽不和家裡聯係,我還寬慰自己她不想過去的事情被知道,可她都要出國了,出國前都不能和家裡說一聲?”
“那些年她騙來的錢我都不要,現在更不會問她要錢要東西。”
韓長風怔住了,他有分辨能力,外婆說的,一聽就是站在一個旁觀者客觀陳述她所知道的部分,言語裡並沒有怨恨。
母親和外婆說的事實大差不差,隻是帶了非常強烈的個人主觀意識。
母親說,當年她做的事,是苦主慕名找上他們,他們替天行道的同時,收獲些報酬,但外婆卻覺得不對,還嫌她掙的錢臟,她就乾脆不回家了。
國家新生後,她也新生了,但是外婆卻記恨著過去的事,一次都不來相認。
“我母親說,之所以出國前不聯係,是擔心娘家來要東西,更怕她出國後,外婆用至親的身份,霸占房產。”
“放屁,你外婆要是貪,會叫我留在京市打工還手術費嗎,從韓文魁那訛詐來的兩千,她一分都不叫我用!”
穆冬氣的不輕,反過來惡意揣度,“有沒有可能,是你爺爺一家知道你.媽媽在新中國成立之前,做的那些事情,然後她索性給全家毒死,再花錢買傭人替她背鍋,我媽一眼就能看穿,她心裡有鬼當然不敢見了。”
外婆立刻嗬斥,“你姐姐是騙過財,但她還不至於害過命,彆胡說。”
穆冬雖然不說了,心裡還是不服氣,她覺得韓家一家子都被毒死,隻有穆秋和五歲的韓長風活下來,誰都會懷疑的吧。
韓長風表情痛苦,他相信母親不會給深愛的父親一家下毒,可隻有他和母親被搶救過來,確實可疑。
荀薑輕輕牽起他的手,“你.媽媽和外婆說的都是同一件事,並沒有多少差彆,隻是站的立場不同,你.媽媽倒是沒有騙你,或許她當時的心裡真是那麼認為的,不放心的話,你打個國際長途問問,外婆明辨是非,她相信你.媽媽不會下毒,你也應該相信外婆的判斷。”
看到韓長風握住了家裡小保姆的手,外婆麵露欣慰。
從住院到手術到出院,荀薑處處都在關心韓長風,有她這麼聰明的姑娘在,外婆也能放心的回去了。
……
送走外婆,韓長風打申請,等了好幾天,終於可以去電話局話務大樓打國際長途電話。
回國之前母子間的分歧很大,已經到了不得不分開冷靜一段時間的地步,國際長途有限製,他簡潔明了追問母親:
“二十年前承認下毒的保姆,究竟是不是你買通頂罪的?”
韓長風太正直了,隻要他回來,見到了以前的人,就會動搖她從小灌輸的那些對錯觀。
穆秋見瞞不住,實話實話,“不是,但她下毒,確實是因為我,她是當年被我騙過婚那家的妹妹,認出我後,來家裡當傭人,和你爸爸說了我的事,你爸爸依舊願意給我個機會,還辦好了出國的手續,要帶著我們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她惱羞成怒,就下了毒。”
當年做過的惡,報應回了韓家,韓長風心如刀割,他是母親的孩子,他必須承擔,可父親一家太無辜了。
“那為什麼偏偏我們倆中的毒最輕,被救了回來,她最恨的,不該是我們嗎?”
“是韓武魁,保姆揭發我,你爸爸反而要帶我們母子出國,韓武魁鼓動保姆下毒,他偷偷減輕了我們倆的分量,之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之後的事情韓長風當然知道,那時候媽媽身邊有個男朋友,人品不怎麼樣,但很愛媽媽,媽媽看上去也和他很恩愛,韓長風十歲的時候,韓武魁遭遇搶劫死了,媽媽把他的東西全都扔了,說的那句話韓長風忘不了。
“我可總算報仇了。”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為什麼還叫我回來查下毒的真相?”
穆秋反問道:“我和她相隔千裡,她怎麼突然來了京市,不需要好好調查嗎,當年我走的急,來不及查清楚,正好你非要回國,隻能你來查了。”
韓長風對母親失望至極,“回國前為什麼不告訴我這些?”
“我了解你外婆,但不了解你姨媽,沒想到你姨媽會給外婆帶去京市看病,沒有哪個母親,願意被兒子鄙夷,我原本想瞞著不讓你知道。”
穆秋說:“知道為什麼我不能回國了吧,你把事情辦完儘快回來。”
韓長風心裡一絲猶豫都沒有,“我不會回去了,還有個事情,我覺得您有知情權,我有女朋友了,會結婚的那種。”
……
外婆回去了,姨媽穆冬留在京市找工作,並不太好找,白依梅媽媽很感謝韓長風繼續把門麵租給她們,讓穆冬在早餐店裡幫忙。
韓長風過去看了一次,和孟秀枝、姨媽兩個談了一下。
說這麼大麵積的門麵,做早餐店浪費,不如正經做個小吃店,他用門麵和裝修入股,孟秀枝和姨媽出人經營。
孟秀枝和姨媽都好高興,覺得占了便宜,一定要韓長風多拿一成,股份按照韓長風占四成,孟秀枝三成、姨媽三成這樣來分配。
簽合同的時候,韓長風讓荀薑去簽字。
荀薑笑著問他,“還沒結婚呢,這就給我了,你不說個理由,那我也不能拿呀。”
韓長風低頭看人行道縫隙裡堅韌頑強的小草,覺得孟秀枝、姨媽都屬於這樣堅韌的女性,現在他慢慢發現了她們身上堅韌不屈的閃光點。
尤其是荀薑,她的優點太多了,他覺得,讓荀薑手裡多拿點錢,她會更自由,避免像孟秀枝、姨媽她們,為一點困難挫折,不得不隱忍妥協。
他不希望那樣的事情發生。
“沒有理由,就是想給你,就像你沒有理由,重生了還跑回來拯救我。”
“好,那我就拿著了。”
韓長風的東西,荀薑拿著沒有任何心裡負擔,簽了字,拿到了屬於她的那四成股份。
既然自己拿了股份,荀薑出謀劃策,幫著一起製定了菜單。
小吃店第一周的利潤驚人,白依梅放學後依舊會去幫忙,這次掙的,再也不會有渣爹搶走了。
門店裝修好,桌子擺得多,環境好、飯菜味道好,服務好,生意火爆。
白依梅和荀薑報賬目,眼裡閃著愉悅的光。
“我媽說,現在雖然是三家合夥,但是掙得比以前被我爸拿走的還要多一倍呢。”
荀薑這次真心替好朋友高興,她覺得白依梅媽媽和姨媽的搭配完美。
“你.媽媽手藝是好,但是性格弱,韓長風姨媽性格潑辣,來找茬的都被她連打帶罵趕跑了。”
白依梅立刻讚同,“我媽說她願意在後廚累,也不願意在前頭處理顧客糾紛,現在這樣挺好的。”
第一個月,荀薑分到八百塊,遠遠超過大部分人一整年的工資。
孟秀枝和姨媽各自分到了六百塊,大家都非常高興,姨媽把韓長風墊付的醫藥手術費還了,晚上早早閉店,在小吃店裡吃火鍋慶祝,還叫荀薑把韓長風叫來。
打電話他肯定推辭不來,荀薑騎了自行車回家一趟,她撒撒嬌,韓長風肯定來。
才剛停好自行車,聽到屋裡有個不滿的聲音質疑韓長風,“你怎麼吃開水泡飯,你家小保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