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狂嘯,鐵器的碰撞與戰馬的嘶吼都被吹散,最終歸於寂靜。
他夢見自己躺在被血浸透的發黑的地上,四周是成堆僵硬的屍體,他就躺在他們之中。絕望與恐懼瘋狂蔓延至心底,他試圖掙紮著坐起來,卻偏偏怎樣都無法挪動半分。
恍然驚醒。
沈長寧睜開眼睛,青黑的天際與黑色的帳頂重疊。這個場景時時出現在他的夢裡,十年間,他竟分不清這是真實存在著還是隻是一場噩夢。
沈長寧有些失神。
“報!不出將軍所料,漠疆匈奴果然這個時候來偷襲大營了。”斥候的話裹挾著帳外呼嘯的冰雪撲麵而來。
刺骨的冷風使得沈長寧回過神來。
他唇角微抬,而後掀開被子坐起身。隱於帳中燭光下的臉逐漸清晰在眾人麵前。那是一張叱吒於無數戰役令敵人膽寒的麵孔,劍眉微蹙,鼻梁高挺,標誌的丹鳳眼的眼眸漆黑如墨,或是難以安睡的緣故,他的眼尾泛著疲憊的嫣紅,立體的五官如刀刻般俊美。他微微起身,帶著超於常人的威壓,玄色大衣上燙金的滾邊刺繡隨著光線忽明忽暗,凜冽低沉的嗓音劃破寂靜:“是時候收網了。”
一個月後,汝陽都到處流傳著沈將軍大破敵軍歸都的消息,與此消息一同傳開的還有沈將軍將一位俘虜隨行帶了回來。要知道,沈將軍每年抓捕的俘虜都置於邊境,論情節嚴重處罰,除了地位較高,陰險狡詐之人斬首外,其餘都留下來在邊境做苦力。可偏偏沈將軍這次竟帶回一個俘虜!
此時這位俘虜正坐在沈長寧的馬車內,雙手被繩索緊緊捆住,手腕處白而細膩的皮膚被粗糙的草料勒到發紫,隱隱的在往出滲血。因著兩天沒日沒夜的審問,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微闔,疲憊中仍夾雜著一絲警惕,麵色蒼白如紙,但襯的他愈發動人。他的眉眼屬於江南男子的長相,修長疏朗,剛柔並濟。沈長寧從小生在軍營之中,縱使閱人無數,也深覺此人的確生的好看。但沈長寧也發現,這人就天生一張臭臉,本該含著萬種風情的眼神裡永遠是淡漠與事不關己的距離感。
也許車內的空氣太過於凝滯,江宴朝向窗口微微轉身,牽到了左胸口一道驚心的傷痕,也是不久前受審的時候留下的。江宴倒吸一口冷氣,餘光看向一旁一動未動的沈長寧,半響,才又向裡挪動半分。
一路沉默著到了將軍府,沈長寧解開了縛著一旁的人的繩子,先一步下了馬車還不忘向後淡淡拋一句“彆耍什麼心思”的警告。江宴不做聲色的輕歎一口氣,強忍著腿部的痛麻感跟著沈長寧進了府。
下人將帶來的江宴領到了一處偏院,便隻留下江宴一人站在空曠的外院呆滯許久。“終歸還是落了這麼一個下場。”江宴自嘲的笑道。
待到一切都安頓好之後,白日將息。府內則四處彌漫著窒息的緊張感。下人們大氣不敢喘,誰都明白,明日是自家主子上朝述職的日子。說白了,自古功高蓋主者,無一逃過疑人之心。更何況,沈長寧駐邊僅三年,便平定邊疆戰亂,時隔六七年,蒼涿郡的百姓重新恢複了安居樂業的生活,人人皆記掛沈將軍的恩情。待到沈長寧啟程回都之時正逢冰雪初融,百裡長街,萬人相送,千杯銅鬥,長跪不起。這一盛況更是隨風吹到了都成,得人談資。
江宴望著淡涼如水的夜色,眸子愈發的沉了沉。
大梁如今的皇帝高策,說起來也是一位傳奇人物。先皇共有六個兒子,六個兄弟都各有所長,而最具帝王之相的還要是這位老三高策。高策的父皇卻最喜小兒子老實木訥沒有威脅的性子。父皇拎不清,兄弟之間可是再清楚不過,聯手要將高策除掉。最後沒將高策如何,反倒其他兄弟五人引火上身,惹得皇帝猜忌。待到先皇死後,高策順利登基,將五兄弟全部流放。在他的治理下,大梁也逐漸從先皇帝駕崩朝野動蕩的局勢中恢複過來。如此也是一位頗有手段的帝王,但奈何他疑心深重,真正能當大用的朝臣很難有什麼實實在在的權力。
沈長寧啊沈長寧,你真的甘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