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青橋城本就寧靜,再加上小院位置偏遠,耳畔剩下的便隻剩下寥寥蟲鳴聲。
文昀的聲音雖輕,可薑冉並不耳聾,自然都悉數聽了進去。
擦拭衣袖的動作隻是稍微頓了頓,便又繼續了,她壓根沒把男子的話當回事。
她不知他在仙界究竟是何地位,可瞧見所到之處人人都對他敬之有禮,想來也並非等閒之輩,這樣的人,豈會對凡人動心?
“那玄焰還真是多慮了,怎麼可能有凡人入得了文昀仙君的法眼。”
“有。”
好似隔了許久,薑冉才聽到頭頂傳來的聲音,低沉而認真,溫柔又堅定。
她停下手中動作,抬眸望去,一襲白衣被燭光染上了一層暖色,掩去了他原本的清冷,就連眸光中也透著幾分她不曾見過的柔情。
他剛剛說,有?
陽春四月,萬物複蘇,這狐狸該不會是發/情了吧?
薑冉瞬時心中警鈴大作,今日出門沒看皇曆,從一個坑爬起來又跌入另一個坑,定然是大凶之日!
“那啥,阿鯉喚我回家吃飯,我先走了。”
她隨意扯了個借口,著急忙慌地起身往小院跑去,就連落了帕子也顧不上撿。
見少女溜得比兔子還快,文昀苦澀一笑,他撿起掉在地上的帕子,又瞅了眼袖袍上那隻烏黑的黑炭手印,搖了搖頭,起身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他並不知道,一路跑回屋子的薑冉,在關上門的一瞬間,臉頰通紅,猛灌了一壺茶水也沒能平息急促的呼吸和狂跳不止的心跳。
*
芙照一路追著玄焰,緊趕慢趕,終於在他要穿過九重仙門返回仙界之前,攔住了他。
團扇掀起一股強勁的風,卷著綿密的雲層如流水般飄向玄焰,將人團團圍住。
“玄焰,薑姑娘到底是哪裡得罪你了?”
雲海之上,芙照落在玄焰身前,攔住他的去路,發間簪花搖曳生姿,臉上卻帶著明顯的慍色,杏目圓睜,瞳孔中映著那道火紅色的桀驁身影。
那雲層看似將玄焰裹得嚴實,但其實以他的修為,掐個訣便能破,隻是想到若是自己跑了,依芙照的性子定不會善罷甘休,索性順勢被她捉住,也想著再與她好好說道說道。
文昀是沒救了,其他的能救一個是一個。
“我對薑冉本身沒有意見,但她一直參與仙界之事確實不妥。”
“我倒覺得沒什麼不妥。”芙照見他不跑了,一下就放鬆了許多,“薑姑娘性格直爽,又有一手陰陽術,幫仙界解決了不少問題,況且鬼魂修魔,有她在豈不是能幫上大忙?”
玄焰反駁道:“魔族狡詐,她沒有靈力護體,受了傷怎麼辦?”
“受傷了便救唄,仙族與魔族打了幾千年,死傷無數,總不能因為會受傷就不戰了吧?”
芙照不以為意地搖著團扇,在她眼裡,他擔心的根本就不是問題,彆說薑冉是朋友,是蓬萊閣的恩人,哪怕是個陌生人,若是受傷了,她也會儘力救治。
“可問題是她本不應卷入,這事並就是仙魔兩族之事,文昀不攔著也就罷了,還偏偏縱容,我怎能不擔心?”
玄焰眉目間又染上了怒意,薑冉到底有什麼魅人的本事,讓身邊的人都替她說話,
芙照認識玄焰已有三千年之久,對他的性子也算是了解,他隨性不羈,常遊混跡三界各處,哪裡來得這麼多規矩?
此前不也一把火燒了青橋城的後山麼?
“玄焰。”芙照喚了他一聲,雙手抱於胸前,眯著眼睛打量著他,“你彆說得這麼冠冕堂皇,究竟是發生了何時讓你如此敵視薑姑娘,而且你似乎很介意阿昀護著她,你莫不是對阿昀生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吧?”
“芙照!”玄焰怒吼一聲,周身火焰應聲而起,靈力之光暴漲,掙脫開雲層的束縛,他閃身到芙照身前,盯著她那雙春水般的杏眸,歎了口氣,略顯無奈道:“你就沒發現文昀對薑冉有什麼不同?”
“自然看出來了。”芙照搖著團扇,並不以為意。
薑冉失蹤,文昀回到酒樓尋不到人時,她一眼就看出了文昀眼中的慌亂與擔憂,與文昀認識了三千年,她從未見過他這般,即使千年前魔軍攻上九重天,他也不曾如那日一般,好似失了魂魄。
“那你不管管?”這下輪到玄焰不理解了。
“管什麼?我為何要管?不管阿昀對誰動心,都是他的事,何須你我操心。”芙照的團扇拍了拍男子的肩膀,安撫道:“少操心,老得慢些。”
玄焰並不領情,抬手揮開肩頭的扇子:“若旁的仙子也就罷了,可他對一個凡人動心,還......”還動了本源仙力替她療傷,這不荒唐?
後麵的話,他沒有說,傷及本源之事,並不宜讓太多人知道。
“凡人怎麼了?萬一是哪個下凡曆劫的仙子呢?”芙照依舊不以為意,看著玄焰那張即將要被自己氣得變形的臉,換了換語氣接著道:“再說了,你何曾見過阿昀對哪位女子如此上心過?自千年前仙魔大戰,阿昀重傷回幻月穀,那場戰爭就成了他的心魔,整日把自己關在穀內修行,也鮮少與我們來往。如今瞧見他與薑姑娘親近,也願意走出幻月穀同我們四處奔波,這是好事啊。”
“可為何偏偏是薑冉?”
“可能隻有薑姑娘不怕他吧,明明是個凡人毫無靈力,卻敢對他揮鞭子,也敢下東海上雪山,與他共抗魔族。她的這股韌性是你我都不曾有的,也是阿昀所需的。”
玄焰沉吟不語,心中覺得芙照的話有些道理,可又擔心文昀的修為,心中彆扭,不知該如何麵對,索性側過臉避開女子的視線,不鹹不淡地說了句:“隨你們,我先去天宮了。”
看著男子化為火紅的流光穿過九重仙門,芙照並沒有去追,而是如釋重負般舒了口氣,回青橋城去找薑冉和文昀。
*
九重天上,雲靄翻騰,隻見天宮矗立於雲海之上,瓊樓玉宇錯落有致,非人間所能比擬。宮闕皆以琉璃為瓦,白玉為牆,金光閃閃,銀輝熠熠,映照下,周圍雲霧都好似染上了一層仙氣。
仙鶴翩躚,穿梭於花叢靈泉之間,更有仙君仙子往來,或駕祥雲,或騎神獸。
薑冉雖已到過不少仙界家族,可從未見過有何處如此處般莊嚴神聖,她算是明白玄焰為何極力反對自己入天宮了。
凡人從未見過如此景象,難免會心生妄念,幻想能夠成飛升成仙,入住天宮,甚至享受永生不朽的生命,擁有無窮無儘的力量。
然而,三界各有其法度,不可逾越。凡人有凡人的生活,仙族亦有仙族的職責。
妄念若起,便是亂世之始。
她晃晃腦袋,趕走腦海中紛亂的雜念。
“怎麼了?可是有哪裡不適?”
文昀回眸之際恰好瞧見少女一手輕撫額角,睫羽微垂,他下意識覺得是濁氣又壓製不住了,心中不免有些著急。
“我沒事。”薑冉側身躲開了文昀朝自己伸來的手,往芙照的方向挪了一小步。
文昀微蜷的手指緩緩收緊。
自從那日回廊一彆,他能明顯感覺得出小毛賊在躲自己,上九重天之時,明明自己禦劍飛行帶她會更方便一些,可她卻粘在芙照身邊,說什麼她暈劍。
此前坐了這麼多次都不暈,怎麼偏這一次不行?
薑冉故意沒去看他,一連好幾日,她隻要閉上眼,腦海中便會浮現出那日在回廊之下他帶著柔情的眼神。
見慣了他的高冷與腹黑,無論是他那冷峻的麵容,還是顯露出來的狡黠之計,她都從心底裡認定了文昀仙君性子冷漠孤高,怕是無人能入他之眼,擾動他的凡心。
可那帶著柔情的一眼,卻讓薑冉心亂了一瞬,卻也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我隻是突然想到了玄焰的話,此前不明白他為何針對我,現下倒是悟出了些道理。”薑冉隨口扯了一句搪塞過去。
芙照輕咳一聲,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流轉,察覺到了這微妙的變化。
這兩人之間,定然發生了什麼!
芙照笑嗬嗬地打著圓場道:“玄焰那家夥是這性子,想一出是一出,我已經教訓過他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聽出了芙照話語間的安慰之意,薑冉心中劃過一股暖流,以她的性子自是不願這般扭捏,可她著實摸不清楚文昀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曾經將刀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她親眼看到他眸中淬著殺意,可如今又多次救自己於危難之中,百般關心。
究竟該信哪一個他?
“薑姑娘。”瑤宇不知何時已行至薑冉身旁,溫潤的嗓音拉回了薑冉飄遠的思緒,“你與玄焰仙君的爭論我也有所耳聞,瑤宇向姑娘保證,若有魔族來犯,定以命護姑娘周全。”
薑冉訕訕一笑,怎麼又攪和進來一個?
吵架打架她都不怕,可偏偏感情的事不會處理,說重了怕傷人,說輕了又怕人不理解。
都怪殺千刀的魔族,非弄個什麼勞什子係統,把自己卷入局中,下次見到,必然新仇舊恨一起算!
“若當真魔族來襲,瑤宇公子還是先顧著自己吧。”
文昀語氣淡淡,伸手抓住薑冉的胳膊,將她拉到自己身後,他側目看了眼垂眸不語的少女,加了一句道:“若真有那時,薑冉自有我來護著。”
“仙君——”澤塵下意識想出口阻止,可意識到自家仙君修為受損之事並不宜讓太多人知曉,忙轉話鋒道:“薑局長第一次來天宮,不如澤塵帶你去逛逛可好?”
一聽這話,薑冉雙眸瞬間就亮了,正想著找個借口溜走,小童便提了這法子,到底還是自己撿來的小狐狸貼心。
“不必了。”文昀又一次開口回絕,破滅了少女剛燃起希望。
你說不必就不必了?薑冉當下便要反駁。
“天帝陛下已在淩霄殿等候,現下不知玄焰去了何處,你們幾人都去尋尋他的下落,我先帶薑冉去麵見天帝。”
薑冉把話吞了回去,天帝,她還是不敢得罪的。
芙照會心一笑,急忙應下,喊上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阿鯉和金原,將餘下兩個滿臉寫著不情願的人都帶走了。
周圍人群散去,四周恢複了寂靜,隻有偶爾傳來的仙鶴啼鳴聲。
薑冉抬眸,瞧見漫天流光輕柔地灑在文昀身上,而他正緩緩轉身,麵向自己。
在男子視線落下之前,薑冉沒出息地避開了他的視線,低垂著眼眸,看著腳邊氤氳的仙氣。
過了許久,久到少女都懷疑男子是不是已經走了,才聽到男子清冷的聲音終於飄來。
“走吧,彆讓天帝久等了。”
一如從前那般清冷。
嗯?他沒話同自己講?那他把人遣散了作甚?
薑冉抬起頭,卻瞧見他漸行漸遠的身影。
真就......這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