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佳孝被警察從葬禮現場請了過來,還身著一身黑色西裝,瘦削的身形讓這件衣服在他身上顯得鬆鬆垮垮的。
他有些怯懦地詢問:“警官大人,請問是有什麼事情嗎?我還要回去守靈。”
目暮十三對鬆田和萩原的判斷有些摸不著頭腦,見他們不說話,隻得主動問:“你今晚七點到七點半在什麼地方?”
“我在火化場,給我的孩子撿骨。”吉田佳孝垂下眼睫,聲音苦澀。
“……抱歉。”目暮十三瘋狂給鬆田陣平使眼色,這還要他怎麼繼續問?
鬆田陣平半眯著眼,銳利的目光讓吉田佳孝有些惴惴不安,他問道:“那麼請問吉田先生,七點之前,你又在什麼地方?”
“我一直參加葬禮,之後就前往了火葬場……請問是有什麼事情嗎?”
“我們懷疑你殺害了菊池大亮。”萩原研二肅容道。
吉田佳孝瞳孔一縮,忍不住大聲反駁:“為什麼,我一直不在場啊!”
“正常人不應該先關心店長的死訊嗎?吉田先生,”萩原研二笑意不及眼底,“你為什麼先強調自己的不在場證明呢?”
“我、我聽見門口的人在議論這個事情,已經有心理準備了。而且你們懷疑我,我當然要澄清啊。”吉田佳孝越說越理直氣壯,抬起頭來直視萩原,隻是不一會兒又眼神亂晃地避開他的視線。
“沒關係,吉田先生先聽一聽我們的分析吧。”萩原研二語氣頗為和善,“我在七點半發現了菊池先生的死亡,根據現場的機關和奶茶店老板的證言,我們判斷他在七點到七點半之間被人控製後殺死。”
“我已經說過了,這段時間我在火葬場……”
“當時我就察覺到有些不對,”鬆田陣平壓著他的話推理道,“凶手通過延時裝置將犯案時間提前到七點半之前,到底有什麼作用呢?現場的所有人中,除了本就沒有作案機會的萩原和母子,其他人的嫌疑都沒有因此排除。”
“所以是誰,在這個延時裝置中獲得了既得利益呢?”
在吉田佳孝涔涔的冷汗中,鬆田陣平落下了對他的審判:“是你啊,吉田佳孝。在七點到七點半出現在火化場,卻在七點前的某一段時間,消失在葬禮現場。”
吉田佳孝張了張嘴,囁嚅道:“我不明白……”
見目暮十三等一眾警察也一副迷糊的樣子,鬆田陣平有些不耐煩地扯著萩原研二的衣服,力度之大連帶著萩原都往前了兩步:“你們看,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目暮十三湊過來仔細打量,也察覺到了端倪:“嗯……血跡的範圍太小了。如果是剛剛死亡的話,釘子造成出血後再次拔出,會形成範圍更大的噴射狀血痕。機關造成的可能是死後傷!死者並不是在七點半死亡!”
萩原研二也不反抗,認同地點了點頭:“沒錯,而且現場的櫃子上也有不同深淺的飛濺血點,應該隻有一部分是機關裡櫃門閉合造成的。”
“此外,請你幫忙查看一下,那個穿著機器人玩偶服的人離開後,菊池先生有再次回來嗎?”萩原研二詢問負責查看監控的小警察。
小警察連忙翻看當時的監控錄像,表情愈發驚訝:“菊池沒有回來!”
“這樣事情就很明確了,菊池進入後台區域、接著機器人出來,菊池反而被發現死在了後台區域。”萩原研二勾起唇梳理著,“隻能說明,玩偶服裡的人不是菊池先生,而是早已藏在後台區域的吉田先生。
“你用櫃門上固定的長釘殺死菊池後,布置了‘殺人機關’,讓早已死亡的菊池先生再次被長釘刺入,造成他七點半才死亡的假象。”
吉田佳孝倒退兩步,惶恐地大力搖頭:“警察先生,這也太離奇了,我一直在參加葬禮,怎麼可能躲在這兒殺死菊池店長呢?”
“需要我們調閱監控錄像,看看你是什麼時候進去後台區的嗎?或者問問葬禮現場的人,你有沒有中途離開?”鬆田陣平連連發問,言語間似乎都在讓吉田佳孝不要再狡辯。
“可是,有可能是我被進出的顧客擋住了,或者正好在監控的死角……”
“鬆田!我們找到了!”後台的方向突然傳來伊達航的聲音,他提著證物袋,後麵還跟著同期光野涼香,“光野同學是真的非常細心啊!”他忍不住讚道。
光野涼香有些不好意思,趕忙介紹道:“這是在櫃子底部提取到的粉末,經過辨彆,應該是燃燒後的香灰。”
“是葬禮現場會出現的東西呢,吉田先生,”萩原研二居高臨下地緊盯吉田佳孝,逼問他,“這你又怎麼解釋呢?”
吉田佳孝緊繃的雙肩垮了下來。他當然無法解釋。
當警方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時,他就知道很難逃脫了。這是他絞儘腦汁才想出的手法,然而一向老實的男人,在害人方麵當然是錯漏百出。
吉田佳孝並不指望能夠逃脫法律的製裁,他隻是想拖延一段時間,讓他能夠接……接兒子回家。
隻是沒想到,他果然還是一個沒用的爸爸啊。
臉上帶著苦笑,他在橋本愛加震驚不解的目光中,顫著嗓音將事件的始末緩緩道來:“沒錯,是我殺了菊池大亮。他就是個人渣,他該死!”
“一個多月前,我的兒子突然渾身發癢,異常難受。我們趕緊開車送他去醫院,沒想到小區的出口被一輛車死死擋住了。
“我給車主打電話請求他挪車,他卻說他在睡覺,不想下來。我們苦苦哀求他,我年邁的父母都快給他跪下了,我的孩子在妻子懷裡抽搐,那個人渣、他卻說……關他什麼事。
“最後是我抱著孩子,跑到大街上攔了車,才最終到了醫院。醫生說,是急性蕁麻疹,送來的太晚,過敏引發的並發症讓我兒子在重症監護室躺了足足三十三天。
“昨天,他終於解脫了。”吉田佳孝低下頭,有晶瑩的淚珠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他清醒的時候一直在說,爸爸,我好疼啊。”
在場的人都不禁動容。橋本愛加更是捂著嘴,看著朝夕相處的同事,眼裡閃著淚光。
吉田佳孝伸出雙手,被伊達航拷上了手銬。他有些愧疚地看著橋本愛加:“橋本,謝謝你之前的勸導。隻是,那個人渣每為難我一次,我都會感到由衷的快意。這隻會讓我覺得,我的決定沒有錯。他該死。”
“隻是可惜,沒法送我的寶貝回家了。”他輕輕地說。
伊達航拍了拍吉田佳孝的肩,這位父親一直佝僂的腰板似乎在今天直挺起來。他鄭重地勸誡:“你錯了,即使他罪不容恕,也隻能由法律來審判。你有沒有想過,在你的兒子去世、你又鋃鐺入獄的情況下,你的妻子和父母該怎麼辦?”
吉田佳孝怔住,片刻後逃避地閉上了眼睛。
伊達航押送著吉田佳孝離開。頗具人情味的警部目暮十三破例同意讓他先去將孩子的骨灰盒護送回家,還貼心地幫他暫時解開了手銬。
吉田佳孝陪伴妻兒回到家裡,與她靜靜相擁了一會,便沉默地回到了警車。
鬆田陣平和萩原研二要了一支煙,叼在嘴裡,沒有點燃。尖銳的眉眼微垂,反而透出一絲倦意。
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扭頭快步進入後台區,萩原研二也忙緊跟其後。
邁進門,兩人鬆了一口氣,腳步卻悄然放慢。
貓還安安靜靜地呆在軟凳上,沒有亂跑也沒有再次消失。她的小臉埋在鬆軟的長毛中,團成一團,睡得正香。
沒心沒肺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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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山佐智代留下了電話,承諾明天再去警視廳錄製筆錄,便匆匆離開了現場。
她先是打車遠離了玩具店,出租車停在了小區門口。在門口站立了一會,她徑直離開,左拐右拐,腳步靈活,不似生懷六甲。
終於回到隱蔽的安全屋,她才舒了一口氣,恨恨地拆掉身上懸掛的假肚子,纖細的身形顯露出來。
綠山佐智代拿出電話,回撥一連串的未接來電。
“喂,白蘭地……是我。佐智代。
“剛剛出了點意外,真是倒黴。有個神經病殺了人,我就路過整理一下貨,結果被當成了嫌疑人。嗯,當然沒有被懷疑,條子什麼都沒發現。
“貨沒事。你查一下今天下午的買家是什麼情況,為什麼放了我鴿子。我轉悠了一下午,假肚子都歪了。”
她似有些埋怨,用側臉和肩膀夾著手機,手指翻飛著拆開假肚子,一排乘著透明液體的試管被取了出來。
“上次也是,讓我去解決那個叛徒,我的計劃多完美啊——突然發病,摔下高速斷層,然後燃起大火,人和貨都毀屍滅跡。
“結果運氣那麼差,撞上幾個條子。誰知道今天撞見的居然還是上次的條子。”
電話那頭隱隱傳來陰冷的男聲,帶著漫不經心的殘忍:“需不需要把他們做掉?”
綠山佐智代眯著眼,話音一轉:“不了,他們還可是帶給我一個大驚喜呢。”
陰冷男聲也不再多問,轉移話題問:“上次那批炸藥,出手了嗎?”
“出了,賣給一個神經病老頭。結果他一個人也沒炸死。”綠山佐智代遺憾道,“錢我打到之前的賬戶了。”
“好的,親愛的。最近組織嚴查,等過了這段時間,我們就能繼續換錢了。”陰冷男聲染上一絲甜膩,宛若毒蛇吐信。
綠山佐智代嬌笑兩聲,嗔怪他:“白蘭地也不多關心關心我,這個大驚喜可是送給你的呢。”
“哦?”那邊似乎在走動,腳步聲在空曠的環境中回響,“說來聽聽。”
“我找警視廳的暗樁去查那幾個條子,結果發現他們還隻是警校的學生。不過其中兩個,履曆可厲害了,就是今天我碰見的那兩個。”
“你給我的驚喜就是當著我的麵誇兩個條子嗎?”
“不不不,他們兩個前段時間解決了一個案子,暗樁把筆錄都傳給了我。我在裡麵看到了一個名字……森未春。”
那邊的聲音一頓,忽然激動起來:“森未春?!這不是BOSS通緝的那個女人嗎?太好了,我立馬報告給BOSS,簡直是大功一件!哈哈哈……嗬……”
白蘭地得意的笑聲突然停止。他發出如同破舊風箱的嘶啞聲,隨後戛然而止。
沉悶地撞擊聲傳來,手機似乎跌落在地。隨後,電話那頭的聲音變得模糊不清,最終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綠山佐智代大腦一片空白,她聽見自己顫抖的音線試探著響起:“……白蘭地?”
喉間血線浮現。深紅色的液體沿著劍身滴落,在地麵上的血泊中暈開漣漪。
一雙骨節分明、指側薄繭密布的手,從雙目圓瞪的屍體手中抽出了手機。
他漠然地瞥了眼屍體,眼角的黑痣隨著薄唇的張合而搖晃著。
像是山澗鏡湖中搖曳的黑月。
“白蘭地,私自倒賣組織軍火,已就地處決。處決人……君度。”
“那麼你呢?叛徒小姐,”君度微微偏頭,側耳傾聽電話那頭加重的呼吸,高馬尾也隨之無風而動,“你也想被處決嗎?”
“——還是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