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貓經常時不時消失幾天,去處理一些雜事、或者嘗試新的美食。
鏟屎官和孤兒院的人們也早已習慣。
那天隻是尋常的一個早上,天氣不冷不熱,下午三點的電車,她記得很清楚。
閃爍的紅藍/燈光,刺耳的警笛,來往的人群,冰冷的屍體。
小貓越過警戒線,看見明季跪坐在一旁,滿臉是淚,警察在勸她離開。
森良承倒伏在小沢青紀的屍體上,遠處的餐桌旁,矢野充誌無聲無息地躺著。
那個人在笑。
她記得很清楚。
血色。濃鬱的血色。
一點一點吞沒她的視覺,耳鳴聲中,仿佛又響起了他的聲音。
「haru,要記住,——」
——
“未春?”
少女因為回憶短暫失焦的眼睛,聽到自己的名字,茫然地轉過頭來。
森良承正關切地看著她。
“是困了嗎?不如我們今天就玩到這裡吧,明季給你們準備了房間。”
林春點點頭,對一旁等待的鬆田說:“麻煩先送院長回去。”
鬆田陣平打了個哈欠,推著森良承到他的居所。
他扶著森良承進屋,昏黃的燈光下,森良承溫和又平靜地和他道謝。
“鬆田先生,送到這裡就可以了,其他我可以自己來。”
鬆田陣平頓了頓,意識到森良承間歇性地恢複了狀態。
他扭頭去看林春,林春彆過頭,眼睫又微微垂下,掩住了她的神色。
年邁的第三任鏟屎官森良承,終於想起了他的貓主子。因為鬆田陣平的存在,他體貼地稱呼林春的日文名。
“很抱歉現在才問出這個問題。”森良承摸了摸她的頭,乾瘦的手依舊溫暖,老人飽含擔憂,“未春還好嗎,為什麼坐在輪椅上?”
“我很好,”林春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急匆匆地站了起來,還在他麵前跳了兩下,“隻是不想走路。”
“……”鬆田陣平感覺腦袋突突地疼。他愈發覺得推了一天輪椅的自己像個笨蛋。
“你這樣開鬆田先生的玩笑,可不太禮貌哦。”森良承的語調像在教小孩子一樣。
本以為林春會忽略森良承的話,沒想到她乖乖地朝鬆田陣平道歉:“對不起。”
鬆田陣平受寵若驚地抓了抓卷發。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卻被突如其來的道歉擾亂了思緒,隻得繼續聽他們聊天。
林春沒有回避的念頭,直接問:“我以為你會問為什麼我會離開這麼久。”
“未春想說原因的話,就會和我說的,”森良承說,“我隻是擔心未春出事了,我卻被病軀拖累,沒能去找你。現在看到你安好地站在這裡,我就可以放心地離開了。”
“不許說這個詞,”林春瞪大了眼睛,跳起來想捂他的嘴巴,“不許說離開。”
“未春。”森良承熟練地摸摸住她的頭順毛,“人類總是會離開的,生命是值得尊重的,死亡也是如此。我已經到了年齡,老婆子也在下麵等了我那麼多年,我的離開如同花落般,是不需要挽留的事情。”
林春不理解,就像她不理解為什麼諸伏景光會折回那個火光衝天的屋子,她也不理解為什麼森良承會如此坦然接受他的死亡。明明她會為此感到難過,明明她可以想辦法延長他的生命。
她於是問:“你和我說,要善良,要喜歡世界,現在又說,要尊重生死。如果一個人殺了你所珍愛的人,也要殺掉你,那麼他的生命還值得尊重嗎?如果你現在即將死去,而我可以救你,那麼你的生命就不需要尊重嗎?”
“真是……你們兩個在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啊。”
卷發的池麵痛苦地抓了抓頭,他皺著眉頭走近爭執的兩人,充滿侵略性的氣息籠罩了林春。
“我隻知道,不明不白殺了人的混蛋,我一定會把他抓起來關進牢裡,但我沒有權利去審判他,隻有公權力可以去審判一個人的生死。”鬆田陣平磨了磨牙,“而需要拯救的生命,我一定會拯救,直到我無能為力。”
森良承愉快地笑了起來:“未春,有什麼不清楚的,就去問這位正義的警官吧。我的標準用來約束我自己,我不能試圖用它束縛你。但是你,作為人類,要遵守法律,作為未春,要遵從內心。”
因為他知道,即使林春對待其他的人類,有一種近乎殘忍的冷漠。但他不能要求一隻小貓去善待所有人類。
她隻要遵從內心就好了,因為林春是一個好孩子啊。
從他撿到在那裡獨自徘徊、不肯離去的小貓開始,他就知道這是一個好孩子。她陪了他一輩子,支持他有些迂腐的善良。
“而我,隻是想順應時間的流逝,自然而然地老去,”森良承有些調皮地眨眨眼,“所以如果我有什麼飛來橫禍,未春還是要救我啊。”
少女有些糾結地皺著眉,她看了看森良承,又看了看鬆田陣平,棕色的眸子仍然是一片空茫。
“如果這是你的願望,”林春又坐回了輪椅上,“那麼,我明白了。”
“請你回到房間裡,至少在今天,不要出來。我會保護你的。”少女這樣說著。
森良承訝異地看著房間門被她緩緩合上,少女窩在輪椅上橫在門口,輕撩著眼皮看鬆田陣平。
他黑色的瞳孔震顫著,目光又恢複了最初的審視與銳利。他緊盯著林春,退後兩步,腳步飛快地消失在了拐角。
遠方,仿佛傳來了驚恐的尖叫。
對不起。她心裡又一次表達歉意。違背了你的正義,但這是我必須要做的事情。
早該想到的……
鬆田陣平朝著尖叫傳來的地方跑去,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氣得咬牙切齒。
這位小姐對他們充滿警惕,幾次見麵都匆匆逃跑,明顯不想有過多的接觸。
這次卻一反常態,明明腳上的傷已經沒有大礙,明明害怕森良承擔心她,卻坐在輪椅上溜了他一天。
全都是為了這個時候拖住他,萩那家夥紳士病發作,一定會陪著場上喝了酒的幾位女性,再把她們都送回去。
兩個意料之外的警校生都被拖住。
他沒有忘記,讓他們找到這裡來的,可是林春掉落的那張寫著內山拓実的名片啊。
而內山拓実和矢野充誌都不在他們的視線裡——
等鬆田陣平趕到內山拓実的房間,就看見萩原研二正半蹲在地,正按著內山拓実的頸側感受脈搏。
幼馴染麵色凝重看向他,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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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內山拓実,30歲。第一發現人大島明季,發現時間晚上八點三十。屍體瞳孔縮小、皮膚發紺,手部放置於胸口,疑似死前出現呼吸困難的症狀。初步判斷為藥物導致的窒息死亡。死亡時間在晚上八點至八點半之間。”
警戒線內,麵容肅穆的中年警官側耳聽著報告。他點了點頭,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現場的幾個人:“你們怎麼都留在現場?”
一旁默默哭泣的中年女性是孤兒院的副院長大島明季,臉色蒼白的小沢青紀正安慰她。
三個男性,一個站在邊緣觀察著他們,一個搖搖晃晃、一身酒氣,還有一個正自顧自地在現場亂晃。
“我們兩個是警校生,和這幾位一起來森田孤兒院參觀。因為今天一天,內山先生幾乎都和我們一起行動。所以我擅作主張地讓他們都留下來了,方便高橋警官問詢。”萩原研二指了指正勘察現場的鬆田陣平,解釋道,“還有院長森先生,和一起來參觀的安室未春小姐。他們身體不便,先在隔壁的院長住所休息。”
“那麼麻煩你們介紹一下這段時間內各自的動向。”高橋警官說。
“事實上,我們晚上六點到七點都在食堂包間喝酒,”萩原研二主動說,“七點左右,矢野先生和內山先生都喝多了,於是一起回去休息了。七點二十的時候,院長、未春和陣平一起離開了食堂。七點四十,我們都離開了,我把大島桑和小沢小姐先後送回了房間,之後我在回房的路上,聽到了尖叫聲,趕來這裡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內山先生。”
高橋警官疑惑道:“院長他們離開是因為……?”
“院長患有阿爾茲海默症,未春和陣平陪他去玩耍了。”萩原研二眨了眨眼。
鬆田陣平嘖了一聲。
高橋警官點了點頭,他詢問喝得麵色通紅的矢野充誌:“矢野先生,能問問你和內山先生離開後,發生了什麼嗎?”
“我、我喝多了,頭暈得不行。”矢野充誌被嚇得清醒了一些,但仍然大著嘴巴,“那家夥勸我吃點醒酒藥,我就去儲物櫃那邊拿藥了,他自己回房間了。”
“警官先生,不知道這個算不算線索……”大島明季聲音沙啞,帶著濃濃的鼻音,“快到八點的時候,我看到內山拓実路過我房前,他說他一回房間就睡熟了,結果醒來就開始吐,實在難受,準備去吃點藥。”
“看來,這就是死者最後一次出現在大家麵前的時間了。”旁邊頂著呆毛、板著小臉的男孩說道。
高橋警官認同地點了點頭,指揮屬下前往儲物間查詢狀況,然後提著男孩的後領送他出門外:“你又是從哪冒出來的啊?這裡不是小孩子該來的地方。”
“叔叔、警官叔叔!讓我留下來吧!我也有線索要提供!”男孩揮舞著四肢掙紮。
“你個小孩子,能有什麼線索?”高橋警官這麼說著,到底害怕傷到他,把他放在了地麵上。
男孩酷酷地理了理衣服,聲音稚嫩,半月眼盯著高橋警官:“因為我才不是普通的小孩子,我是一名偵探,名叫工藤新一!”
空氣沉默了兩秒。
在大家善意的笑聲和鬆田陣平毫不留情的嘲笑聲中,高橋警官又提起工藤新一往門口走:“你還是給我出去吧——”
還在帶著小黃帽的小學生名偵探,今日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