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過後,桑涴感覺她跟靳延的關係好像近了很多。
在之前,靳延更像是一陣風,若即若離。但生日那晚過後,靳延的身份徹徹底底從飯搭子變成了男朋友,幾乎雷打不動地每天發消息給她,比如早上幾點起床,批了幾份文件,昨晚上打遊戲打到幾點。
桑涴聽說他又熬到了淩晨四點,沒忍住發了句:為什麼不睡覺?
隔著屏幕看,有些責怪的意思。
桑涴想撤回,那邊卻已經回了過來。
靳延:女朋友教訓的是,下次不會了。
靳延:成不?
桑涴呆呆地盯著屏幕,竟然從這兩行字裡品出幾絲寵溺和縱容來,嘴角無意識地上揚。看得旁邊的陳姐笑得前仰後合,罵她“談戀愛談的鬼迷日眼的”。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桑涴忙活一天,滿電腦的數據像是汪洋大海,她伸了個懶腰,“陳姐,你怎麼還沒走?”
陳姐:“本來要走的,今天跟我老公打算帶著小孩兒一起去新開的遊樂園玩一下,結果我老公加班。”
“新開的遊樂園?”桑涴來了點興致。
“就臨湖公園那兒,宣傳做了滿大街呢,我前天下班路過瞅了兩眼,挺大的。”陳姐又開始慫恿,“你跟你男朋友約著去轉轉唄?”
桑涴還真的考慮起來,“那我下班問問他。”
辦公室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方亞琳才從主管辦公室出來,她最近工作頻頻出錯,今天已經是她這周被叫去訓話的第三次,主管怒氣衝衝地把文件甩在桌上,震天吼:“再有一次你就不用來時芯上班了!”
方亞琳臉色半青半白,憋著邪火走了出來,桑涴碰巧與她正對麵出門,兩眼相撞,方亞琳冷著臉擦肩而過,一言不發。
桑涴不是多事的人,徑直走過。
電梯到了一樓大廳,叮咚,桑涴走出電梯門,對麵的專屬高層電梯也在同一時間打開,靳絮安邊打電話邊從裡麵匆匆走出來,臉色冷肅,像是出了什麼事。
“我不是他親兒子,媽,這點你得承認。”
“我不會放棄的,您彆擔心。”
桑涴隻隱約聽見了那麼兩句,腳步一頓,像是無意間聽見了皇家秘辛的小宮女。
……不是親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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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靳家對峙的氣氛,僵持不下。
“靳粵海,我當初真的是瞎了眼了才會嫁給你,你真是個負心漢,當初跟我結婚的時候出軌,私生子,野女人一個接著一個,我給你麵子了吧,我薑珊祥跟你離婚那些事提都沒提一個字!結果呢,現在你娶了彆的女人,把彆人的兒子認作親兒子我就不說什麼了,你竟然把靳家的掌權位置也讓過彆人?!你是不是瘋了,是不是老糊塗了,所以都分不清誰才是你的親兒子!”
“薑珊祥,你閉嘴。”
“我閉嘴?我憑什麼閉嘴?靳延都被那對母子倆欺負到頭上了,我這個做母親的還不能說兩句?靳粵海,我告訴你,我薑珊祥不是你能作踐的人,薑家也不是好拿捏的小門小戶,靳家掌權人的繼承位置,除了我兒子靳延,誰都彆想。”
最後四個字,薑珊祥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透著一股狠厲。
薑家是什麼樣的存在,商圈裡誰不知道,專門搶彆人生意的豺狼虎豹。十幾年前,經濟還沒那麼發達時,不少生意半黑半白,見不得光,薑家起初就是這麼發展起來的,那可真是猛虎奪食,看中了哪樁生意直接搶,一頭露出獠牙飲血瘋狂的猛獸,誰都不敢惹。
即便近幾年薑家漸顯頹勢,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一般人還真不敢明麵兒上碰。
更何況對靳粵海來說,薑珊祥是前妻,薑家上輩是曾經的嶽父嶽母,不管在人前人後總得維持點體麵,不然也損靳家的臉麵和集團的聲譽。
靳粵海終究是軟了態度:“珊祥,你坐下來,我們好好商量。”
胡玉在旁邊一聽,臉色氣得發白,她這個正妻,還沒人家前妻說話有分量。
卻也一句話不敢說。
薑珊祥這才坐下來,冷聲道:“靳粵海,我們是離婚了,是都各自成立新的家庭了,但是你彆忘了,靳延是我們兩個的親生兒子,也是靳家唯一的繼承人。你那些個私生子,什麼繼子,都上不得台麵,你總不想外麵人笑話你們靳家淪落到私生子和繼子來繼承吧。”
這話便是點著胡玉和靳絮安的名了。
諷刺她彆妄想一個沒有血緣的繼子來爭繼承權。
靳粵海沉默半晌,“不是我不讓靳延繼承,你也不想想他那個性格,一身反骨,位置早就給他了,幾個月都沒去公司一回。”
“那是你的事。”薑珊祥也不在意,“我隻關心靳延是不是繼承人的唯一人選。”
靳延是她的兒子,隻有靳延坐上了靳家的掌權位置,將來薑家才能蒸蒸日上,穩固地位。這樣重要的實權,怎麼能落到胡玉母子身上,笑話。
胡玉連忙看向靳粵海,想聽他否認。
卻見他沉吟,一錘定音:“靳延當然是唯一繼承人。”
胡玉一下子煞白了臉,“老靳!”
靳粵海沉聲:“你下去!公司的事情由不得你插嘴。”
胡玉氣得抖唇,看著薑珊祥得意洋洋的樣子,不甘心地退了下去,迅速給公司的靳絮安打了個電話。
客廳裡隻剩下靳粵海和薑珊祥兩人。
曾經的夫妻,也未曾想過有朝一日為名為利為權,爭得臉紅脖子粗,恨不得刀劍相向。
靳粵海:“珊祥,我保證靳延是唯一繼承人,你彆鬨了,回去吧。”
薑珊祥冷哼了聲,這才罷休。
她逡巡一周“靳延呢?”
“他不住老宅,早搬出去了。”
“為什麼不住?是不是胡玉那母子逼得!”
眼看著薑珊祥又要激動起來,靳粵海連忙安撫,歎氣:“他不在家裡住你難道不清楚?媛媛去世以後,我們倆離婚了,那時候靳延就沒在家裡住過。”
剛剛還氣勢淩人的薑珊祥忽然偃旗息鼓,安靜了下來。
“老靳,媛媛要還活著,今年也十五歲了吧。”
“嗯。”
“你說老天怎麼就那麼不長眼,要誰的命不好,偏偏要走我們家媛媛的命,她還那麼小,才五歲。”薑珊祥每次提起這事,再潑辣的性格也紅了眼,這番話她不厭煩的說來說去,將近說了十年,“媛媛是我拚了命生下來的,懷孕的時候三番兩次差點流產,醫生都說保不住,好不容易足月生產,生下來又是差點窒息活不過來,好不容易救活了,我們把她當寶似的在掌心捧著,見不得風見不得雨,終於長到五歲,怎麼就那麼死了……”
說到這,薑珊祥紅著的眼驀地露出一點恨意,“都說不要出去打球,不要出去打球,為什麼就是不聽。”
靳粵海麵色凝重,“都過去了,彆提了。”
“……靳延聽到了不好。”
“憑什麼不能提,媛媛走的時候才五歲!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薑珊祥這些年脾氣越發陰晴不定,每回提到靳媛兩個字,就像是踩中了她的雷區,誰都不放在眼裡,口無遮攔,“我有時候真後悔,當年為什麼先生了他,不是先生下媛媛,這樣死的就是——”
“珊祥!”靳粵海及時喝住她的荒唐話。
薑珊祥猛地回神,她愣了幾秒,眼裡的恨意褪去,隨後湧上來的是無儘的迷茫,還有一閃而過的愧疚。
薑珊祥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自從十年前靳媛去世以後,她整個人都變了。先是發現丈夫婚內出軌多次,還不止一個情婦帶著私生子找上門,婚姻失敗;後來又是薑家公司出問題,她一個頭兩個大;再然後是靳粵海破罐子破摔,跟她離婚……生活天翻地覆。
所有的不幸全都在靳媛過世那段時間冒出來,跟韭菜似的,一茬接著一茬,根本解決不完。
那段日子,薑珊祥差點崩潰,一度抑鬱地吃藥,直到她突然看見了靳延。什麼念頭一閃而過,她抓住了——如果不是靳延,靳媛就不會死,就不會導致後麵一係列的事情。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因為靳延,她那個總是不聽話的兒子。
後來,那個念頭常常在薑珊祥腦子裡蹦出來,剛開始她壓製地很好,直到後麵越來越控製不住,某次在祭奠靳媛時,她沒忍住直接指著靳延破口大罵:“白眼狼!畜生!你妹妹就是你害死的!”
“全都是因為你!”
“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那個時候的少年身形單薄,大雨傾盆而下,他單手撐著黑傘,一言不發地站在雨幕中,冷淡的眼注視著墓碑,黯淡地像是墜入地獄。
那次之後,靳延再也沒有喊過薑珊祥一聲媽。
薑珊祥對靳延的感情很矛盾。
愛,又恨。躲著他,又想見他。埋怨他,又舍不得他。知道他是自己的兒子,又覺得他是殺死自己女兒的凶手。
“我……”薑珊祥彆開頭,“我控製不住。”
靳粵海:“控製不住也要控製,你彆老是在靳延麵前說這種話。”
忽然,空蕩的彆墅裡響起一道震驚的人聲。
“少爺?”
轟的一聲,驚雷震耳。
薑珊祥和靳粵海不約而同地白了臉,轉頭看向門外。
靳延靜靜地站在那裡,不知道看了多久,聽了多少。
彆墅裡一片死寂,良久,就在所有人都忘記了時間的流動時,靳延低下頭,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嗯,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死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