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涴下車時才發現是京北附屬中學。
“怎麼來這兒了?”她問。
“正好路過,就來轉轉。”
靳延高中是在京北附中讀的,他成績不算名列前茅,但前三四十總歸有的,尤其是物理成績格外突出,初高中才加物理競賽得的獎都能擺一整麵牆了。再加上他那張回頭率超高的臉,放縱浪蕩,也算是附中那一屆的風雲人物。
“你以前是附中的嗎?”
桑涴搖頭,“不是,二中的。”
靳延點了下頭,沒多問,帶著人往學校裡走。暑假這個點附中門半開著,裡麵時不時有人進去玩兒,所以保安大爺也沒怎麼攔,笑嗬嗬地打趣,“這是畢業回來看母校啊?”
“昂,”靳延扯了扯嘴角,“附中看起來變化挺大啊。”
“那是,這兩年學校翻新,花掉上千萬呢。”
“唉,可惜,我讀書的時候沒趕上。”靳延靠在門邊,吊兒郎當地跟保安大爺說笑,活脫脫還沒長大的幼稚鬼。
保安大學開了門,朝著一邊的桑涴招招手,“小姑娘,跟你男朋友進去看看吧,附中變化大著呢。”
桑涴被那聲豪邁的“男朋友”叫的臉紅,乖乖地跟在靳延背後走進學校。
附中學校麵積比二中還要大,最顯眼的是剛走進去沒多久,一張巨大的光榮榜牆映入眼中。
金燦燦、紅通通的光榮榜單上印著期末考試的成績,第一名一直到全校六百名,文理皆有。再往前走,就是往屆的文理科狀元、優秀畢業生、榮譽獎狀獲得者……
忽然,桑涴腳步停下來。
在那框“突出榮譽獎狀獲得者”的下麵,一張藍底一寸照片貼的板正。十五歲的少年五官還留著青澀,碎蓋微風的劉海,高挺鼻梁,眼形深邃,冷淡又肆意,讓人挪不開眼。
下麵寫著:
全國“XX杯”物理競賽第二名
高一(18)班 靳延
這是十五歲的靳延。
“眼睛挺尖,這都認得出來是我。”靳延眼皮耷拉著,看著上麵的半大少年,帥還是帥的,就是莫名有些羞恥。他不自在地挪開眼,輕咳了聲,“沒什麼好看的,多少年前的事了,走了。”
他轉身就要走。
桑涴卻拽住他衣袖,唇抿了下,聲音裡帶著緊張的意味,小心翼翼地問:“你還記得這是哪個比賽嗎?”
靳延瞥了一眼“XX杯”物理競賽幾個字,腦海裡搜索一番,隱約有個印象。因為那次物理競賽可以稱之為那幾年最難的一次,在附中裡,靳延的物理競賽能力數一數二,之前的幾次都是第一名,隻有這次比賽他得了個第二,當時班上同學還笑話了他好一會兒,說什麼拽哥也有失手的時候,彆是對手是個超級大美女,給你迷了眼吧哈哈哈哈,靳延笑罵了回去,“放屁,老子寡王ok?”
靳延:“好像記得,超我得第一名的好像是個女生,挺厲害。”
桑涴:“那你記得她是誰嗎?”
靳延笑,低頭滑了幾下手機打字,漫不經心,“這誰記得。”
桑涴喉頭哽了一聲,驀地湧上一股酸澀。
她彆開眼,目光從靳延成熟冷淡的臉移到那張稍顯稚嫩青澀的照片上,在心裡啞著聲音說。
記得啊,我還記得啊。
靳延低頭打字,時不時抬頭看一眼操場和教學樓,過了會兒抬腳往那邊走。
桑涴被他遺忘在身後,或者說,她最常看的就是他的背影。
是十五歲到二十二歲,將近八年的時間,少年漸漸長成了一個男人。
其實有一件事,桑涴騙了所有人。
她喜歡靳延,從來不止大學四年。
-
靳延往教學樓走,是隱約看見一個人影朝他揮手,走近才看清楚,的確是站著一個女人。
“靳延?”梁妍悅笑,“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為看錯了。”
在靳延為數不多的記憶裡,麵前這個女生算一個麵熟的,因為兩個人高中同桌過很久。
他淡淡地點個頭,“帶女朋友來母校轉轉,你怎麼在這兒?”
梁妍悅聽見他口中的“女朋友”,錯愕了幾秒,不過轉瞬即逝。高中三年,來招惹靳延的姑娘一茬接著一茬,根本算不清楚,後來畢業了,靳延考上了南華大學,聽說女朋友也是一個接著一個的換,整個一薄情的混蛋,所以梁妍悅也沒放在心上,隻當是他眾多女朋友中的一個,也許很快就不是了。
梁妍悅:“我也是來看看,今年不正好畢業嘛,我學英語師範的,應該開學就在咱們母校教書了。”
靳延意外,“你以前不是最討厭老師,這怎麼自己當上老師了。”
老同桌見麵,有些話題提起來好笑又懷念,梁妍悅的記憶像是一下子被拉回了少女時代,她感慨:“那時候年紀小嘛,總是跟老師唱反調。再說了,要不是你天天溜出去打遊戲打球,留我一個人在位置上坐著,我也不會心猿意馬想逃課好吧!”
“不行,越想越覺得我叛逆,也有你得一份兒。”
靳延好笑地搖搖頭,聊了會兒一直覺得身邊空蕩蕩的,回頭才發現桑涴沒跟上來。
小姑娘還站在原地,眼睛看著這裡。
他示意,“過來啊。”
梁妍悅:“你女朋友?”
靳延“嗯”了聲,冷白胳膊抬起來懶洋洋地勾了下,示意桑涴走過來。
桑涴正要邁步時,聽見那個女生又在跟靳延搭話,聽到他們倆是大學同時驚訝了聲,隨即問到,“你女朋友叫什麼名字呀。”
“桑綰。”
靳延聲音不大不小,卻正好撞進桑涴的耳廓,“綰發的綰。”
那一刻,桑涴第一回感受到了難堪。
連跳動的心臟好像都暫停了半拍。
她愣愣地停在那裡,聽到女生沒聽清又問了一遍,靳延耐心地又答了一遍。男人的嗓音淡漠得驅散走仲夏的所有燥意,也將桑涴多年的暗戀吹落在地,跌進塵埃裡。
他說:“桑綰,綰發的綰。”
許久之前的那幕浮現在腦海中,桑涴想起了車裡接到的那通電話。夏婷哭喊著說:“靳延你就是個混蛋!你跟我談戀愛連我的名字都記不住!”
靳延記不住夏婷的名字,記不住那些女孩兒的名字,同樣也記不住她的名字。
所以她跟夏婷,跟以前的每一任女朋友都是一樣,沒有任何區彆。
沒有、任何、區彆。
靳延見小姑娘杵在那裡不動,輕歎口氣,心想成吧,走累了就去吃飯,他抬腳往桑涴那邊走,神色淡淡,“累了?”
桑涴看著他,沒說話。
不遠處的梁妍悅喊了一聲靳延的名字,開玩笑道:“同桌,下次再碰見你可得請我吃飯啊,高中那會兒天天抄我語文作業,到你報答的時候了。”
靳延可能覺得無語,揚了下唇,他沒回頭,就這麼抬手隨意地揮了兩下,“梁妍悅你得了吧,回回抄你作業都被罵,我還沒找你算賬。”
後麵的梁妍悅被逗笑,“混球啊你。”
靳延又隔著空懟回一句,“咱倆彼此彼此。”
說完,正好走到桑涴麵前,他把手機揣回兜裡,把車鑰匙摸了出來,作勢要帶著她走,“累了就去吃飯?”
桑涴眨了下眼,緩緩垂下眸。
僅存不多的好心情被毀了個徹底,無數的心酸和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湧上來。
原來,靳延也是會記住女孩兒名字的。
她記得住那個女孩兒叫梁妍悅,但是不記得她叫桑涴,涴演的涴。
不是綰發的綰。
桑涴低聲,“我突然想起來有點事,得回家處理一下。”
靳延鑰匙套在手指上轉著圈,“什麼事兒?”
“……公司的事,突然想起來了。”
靳延晃著鑰匙圈的手指頓了頓,想到什麼,眼神冷淡下來,“你們公司還挺忙,經理吃軟飯的麼,事情還要堆到員工休息日。”
桑涴卻不察,隻是低著頭,“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們經理很好的。”
靳延臉色變得很淡,嗓音也沒多少情緒,“嗯,送你回去。”
戀愛一個月的紀念日過得倉促而短暫。
直到車子停在樓下小區,桑涴才像是回過神來,她一句話沒說就要下車,靳延問:“怎麼了。”
桑涴捏著小包的手緊了緊,一言未發地解下安全帶走下去,走到單元樓時,她又莫名停下。
看下靳延的那雙亮晶晶的眸子,第一次變得有些平淡,“靳延。”
“嗯?”他降下車窗,看她。
“我叫桑涴。”她忽然說。
靳延愣了下,低笑了幾聲,覺得小姑娘有點逗,脾氣來的快還莫名其妙,不過這些他也願意慣著,笑了笑,“知道,桑小姐。”
桑涴想說,不,你不知道。
你永遠也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歡你。
-
“乾媽,涴涴乾嘛去了,怎麼還沒回來,我這蛋糕都快化了。”汪琴琴癱在沙發上,無聊地刷著手機。
桑母在旁邊換著頻道看電視,“我也不曉得,這丫頭出門一聲不響的,大清早就沒影了。琴琴啊,這蛋糕你吃了,不然真化了浪費你一番心意。”
汪琴琴立馬彈起來,“不行!說好讓涴涴嘗嘗我做的蛋糕的,堂堂好女郎,怎麼能食言呢。”
“那我來望望。”桑母起身,走到窗戶邊,抻著脖子往下張望,皺了下眉。
一個纖瘦的姑娘從一輛黑車上下來,降下來的車窗戶裡隱約是個男人,兩人說了一會兒才見桑涴往家裡走。
桑母眼皮突突跳,突然想起來前不久樓下那長舌婦李嬸說的話,剛開始還以為她亂嚼舌根,難不成還真跟她說的那樣,她家涴涴在外麵認識了什麼有錢的壞男人?
桑母心裡一咯噔。
壞了,這是遇到什麼騙子了。
好啊,歹徒,坑蒙拐騙小姑娘拐到老娘女兒頭上來了,看我下次不逮著你要你好看。
桑涴剛打開門,汪琴琴一把撲進她懷裡,蹭來蹭去,“狗東西,你去哪兒了,我給你送蛋糕來,結果在你家等了兩個多小時。”
“啊……”桑涴忘了這茬,“我、我下樓散散步。”
“散屁散,你參加馬拉鬆啊,散步散倆小時。”汪琴琴哼了一聲,小姑娘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吐槽幾句就拉著桑涴進房間吃蛋糕去了。
留下桑母站在客廳裡若有所思。
不行,得及時止損。
轉頭撥了好閨蜜的電話,“誒,老蜜啊,你上次說的那個優質男啥情況來著……”
-
紀念日後的一周,桑涴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中。
時芯科技最近股東大換血,導致內部職務也跟著大變動,他們這些小職員更倒黴,之前沒收拾好的爛攤子全部落在他們頭上,一遝一遝的文件摞得像寶塔。
忙完一天了,陳姐累得直不起腰,有氣無力,“桑涴,最近怎麼沒見你跟你男朋友出去約會了?”
桑涴還在趕數據,“太忙了。”
她忙,靳延也忙,兩個人上次的聊天還停留在周二的晚上。
靳延是個夜貓子,真就熬鷹來著,淩晨四點跟桑涴發了一條消息:明天去英國出差,想要什麼?
桑涴那會兒碰巧起來上廁所,睡眼惺忪地盯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是在問她想要什麼禮物,她慢吞吞地回複:不用了。
那頭靳延回得更簡單:嗯。
陳姐打著哈欠起來,拎著包往外走,“桑涴我先走了啊,你也彆加班太晚,早點回家,資本家沒我們一天他們也餓不死。”
“好,陳姐再見。”
桑涴嘴上答應著早點下班,還是儘職儘責地加班到了晚上九點。她是中間環節,數據卡在她這兒,不上不下很耽誤功夫,等忙完整個人頭重腳輕。
桑涴帶上辦公室的門,下樓的片刻功夫,包裡的手機嗡嗡響個不停。應該是桑母問什麼時候下班,沒成想,頁麵上竟然是“靳延”兩個大字。
靳延給她打電話。
桑涴猶豫幾秒,接通,“喂。”
那邊很安靜,除了水珠滴答滴答砸在地上的聲音,就隻有斷斷續續的呼吸聲,一片沉寂,聽上去有些壓抑。
無人應答。
桑涴:“喂?靳延?是你嗎?”
過了會兒,那頭“咚”的一聲巨響,玻璃碎裂的劈裡啪啦響,還有碎片劃破屏幕的刺耳聲音,然後沙啞的嗓音:“嗯。”
桑涴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
“你怎麼了?”
那邊的人沒說話,隻咳嗽幾聲,呼吸粗重,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難受。
他沒說話,桑涴耐心地等著。
良久,靳延才喊了聲她的名字,“可以過來一趟嗎?”
桑涴看著黑漆漆的天,沉默了會兒,“好。”
她打車去了靳延的私人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