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梁潛對視的一眼,讓白清淩當夜做了一場噩夢,第二天早上起來還是精神不濟。
吃早餐時,蕭沉注意到他魂不守舍,問了一句:“有心事?”
白清淩剛想說話,目光無意和梁潛接觸,不由低頭說:“我沒事,哥,你不用擔心。”
他這十八年被白家人保護得很好,善良大方,但也全然不懂遮掩,心事一五一十擺在臉上,連異樣都這樣明顯。
蕭沉看見他的表情,就猜到他和梁潛此前一定發生過什麼。
不過既然他不說,也沒必要仔細去問。
白清淩食不知味地吃完飯,和兩人打過招呼,先一步出門上學。
沒多久,梁潛也開口:“哥,我去學校了。”
蕭沉放下手裡的合同:“頭疼好些了嗎?”
梁潛拿包的手頓了頓,回身看向他,薄唇微有笑意:“好多了。”
“不要大意。”
蕭沉抬腕看表,“我記得你今早沒課,怎麼不在家裡好好休息。”
今早沒課。
哥連這種小事都記得嗎。
梁潛垂眸:“我想去圖書館找點資料。”
“嗯。”
蕭沉轉而說,“還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心裡做個準備。”
梁潛問:“是什麼?”
蕭沉說:“今晚,我會請白家人過來做客。”
聞言,梁潛唇邊的弧度緩緩拉平。
蕭沉說:“我知道你不喜歡他們,但那畢竟是清淩的養父母,他剛才的臉色很不好看,今晚讓他換個心情。”
梁潛看著他,輕聲問:“那我呢,哥?”
蕭沉看他一眼:“如果你不能容忍,我會請他們到外麵去吃。”
梁潛靜靜聽他把話說完,才忽而說:“不用了,就在家裡吧。”
蕭沉說:“不要勉強。”
梁潛笑了笑,好像發自內心。
他說:“和哥一樣,我也不會勉強自己。”
蕭沉說:“你能想開最好,總歸是一家人。”
梁潛又問:“哥會要求我和他們成為一家人嗎?”
蕭沉說:“你的自由,我不會乾涉。”
說著,他解開手腕的表扣,對梁潛示意,“過來。”
梁潛依言走到沙發前。
“抬手。”
梁潛俯身,低頭看著蕭沉把手表扣在他的腕間,察覺到上麵依稀還留有熟悉的體溫。
蕭沉說:“這塊表我戴得不久,送給你吧。”
梁潛說:“謝謝哥。”
補償嗎。
他看著秒針在精致的表盤轉動。
能被單玉成看中的表,價格不菲。
今天這塊價格不菲的表被隨手送給他,卻不是為了他,他心知肚明。
白清淩晨起隻是臉色不好,單玉成不問原因,就已經安排好後續該怎麼寬慰。
梁潛撫摸著表帶,心念遊轉。
請白家人上門,唯一的絆腳石就是他。
為了安撫他,隻是付出一塊表的代價,恐怕還不被單玉成放在眼裡。
這讓他想起當初第二次見麵,荀津曾說為了他,單玉成給學校捐了兩千萬。
僅僅為他,這兩千萬裡有不少水分,可也真切與他有關。充分說明為了“弟弟”,單玉成並不吝嗇支出。
最近他常常在想。
哥,你後悔過嗎,整整兩千萬,卻用在他這個冒牌貨身上。
所以白清淩回來,才一反常態每天回家,才每每白清淩有絲毫異樣,就百般重視,是嗎。
“喜歡嗎。”
梁潛直起身,看向蕭沉,笑說:“喜歡。”
這塊表不被單玉成放在眼裡,重要的是單玉成想要安撫他的心。
他明白,在單玉成心裡,他還算得上特殊,否則也沒必要多此一舉。
隻是這份特殊,早已經不再是唯一一份,甚至稱不上最重要的一份。
因為在白清淩回來之前,單玉成絕不會把任何他不喜歡的人放在眼前,何況請進家門做客。
現在,最重要的人換了另一個,所以他要退讓,他的需求也要一並妥協。
可是哥,難道你不覺得?
這樣鈍的刀割進肉裡,才更殘忍,更讓人難以忍受。
如果沒有白清淩,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所以,白清淩必須走。
走得乾乾淨淨,再也不會回來。
梁潛收回手,淺淡的笑容在他慣常冷漠的臉上停留,像一張不協調的假麵。
他說:“哥,那我先走了。”
蕭沉隻說:“注意安全。”
梁潛點頭:“我會的。”
蕭沉看著他背影離開,沒多久,也去了公司。
當天上午,荀津把電話打給了白清宇。
後者得知蕭沉的邀請,不由欣然應允,一再強調會準時到場。
有這個約會,蕭沉提前一個小時下班,去學校接了梁潛和白清淩一起回家。
沒多久,兩人先後上車。
蕭沉坐在後座處理文件,抬眼看見白清淩:“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白清淩攥著安全帶,隻是搖頭:“哥,我沒事。”
蕭沉說:“去醫院。”
“哥我真的沒事!”
白清淩忙回身看向他,蒼白地解釋,“可能天氣涼了,我有點不適應……我們快回家吧……”
蕭沉看到他的視線一直下意識避開梁潛,心下了然。
在學校裡,梁潛一定和他見過麵,至於聊過什麼,即便不在場,也能猜到幾分。
看今早的表現,白清淩一時半會不敢再和梁潛碰麵。
主動的是梁潛。
梁潛不是擅長忍耐的人,也從不魯莽行事,他會主動,就代表他已經決定出手。
可惜,不論他的目的是什麼,都注定不會成功。
計劃還沒順利完成,梁潛,白清淩,這兩個主角缺一不可。
蕭沉說:“回家。”
司機點頭:“好的。”
汽車駛向校外,蕭沉重新打開文件。
他能察覺到梁潛的視線在身上停留,大約在試探他有沒有看出什麼。
但直到家門口,車上的氣氛始終如一。
白清淩的心事在臉上變換了一路,下車後還是沒有下定決心。
走在兩人身後,他才抬頭看了看梁潛的背影,之後轉眼,看向蕭沉。
他躊躇著,進門換了鞋,失魂落魄間,不知道過去多久,聽到玄關的門被新管家打開,熟悉的溫和聲音隨之傳了進來。
“你好,我是白清宇,這是我爸媽,我們過來,單先生應該提到過吧?”
白清淩臉上先露出驚喜,迎過去一步,心底冷不丁一跳。
他記起梁潛在學校說過的話。
“提出這件事,今晚,就是你最好的機會。”
梁潛早就知道爸媽今天會來?
白清淩下意識回頭看向梁潛,卻隻看到對方和單玉成一起過來,麵無表情的臉上不見上午的絲毫情緒。
“清淩。”
白母的聲音從玄關迫不及待地闖進來。
和丈夫走進門,她和白清淩打著招呼,拘謹的眼神卻落在梁潛身上:“小潛?”
梁潛沒有理會她的意思。
準確來說,他沒有理會白家任何人的意思,陪蕭沉來露過麵,就轉身回了臥室。
白母臉上浮現出尷尬和落寞。
白清宇安慰她:“媽,梁潛還在生氣,我們也不能要求他這麼快就原諒之前的過失,慢慢來,總會好的。”
白母勉強笑了笑。
見狀,白清宇正想讓白清淩也來說幾句。
一個星期的相處,總會有點成效。
可轉臉看到白清淩的臉色,他一怔,大步過來:“清淩,你身體不舒服嗎?”
白清淩回過神,忙說:“可能有點著涼了,沒關係,緩一會就行的。”
白清宇仍是把他左右看過,才不放心地說:“你確定沒事?”
“我確定的。”
白清淩轉移話題,“對了,爸媽今天怎麼過來了?”
白父笑說:“是你玉成哥早上來電話,覺得你剛搬過來可能會不習慣,特意讓我們來看看你呢。”
白清淩嘴唇一顫,立刻彆開臉,藏住泛酸的眼睛:“哥……”
早上來電話。
是因為今天早上以為他有心事嗎?
白母也收拾過心情,對他說:“看到你在單先生這裡過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白清淩咬著牙關,沒有說話。
之後的一頓晚餐,他感覺到天人交戰,吃得食不下咽。
蕭沉問他:“今晚的菜不合口味?”
“不是。”
白清淩攥著筷子,“哥準備的菜,都是我最愛吃的。”
白清宇笑說:“單先生真是有心了,清淩口味有點挑剔,能做出這一桌他愛吃的,實在很難得。”
白父白母對視一眼,也都笑了笑。
可他們越是這樣說,飯桌上的氣氛越和諧,白清淩心頭蒙覆的一層陰影越濃重。
無意間對上梁潛的眼神,他呼吸一滯,終於不再猶豫,突然放下筷子,低著頭說:“對不起……”
蕭沉語氣如常:“為什麼道歉?”
白清淩藏在桌下,搭在膝上的手雙雙攥拳:“哥,對不起,我想了很久,覺得我還是不適應這裡的生活……我想搬出去。”
餐廳裡陡然安靜。
蕭沉也擱筷,淡聲問他:“原因。”
白清淩呼吸輕顫:“對不起,我真的不習慣住在這裡……”
白清宇皺眉:“清淩,你怎麼突然這麼說?上次見麵,你不是還——”
“清宇哥!”
白清淩打斷他,堅定地說,“你彆說了。是我不好,當初一意孤行要來這裡,可是這麼多天了,我在這裡連覺都睡不安穩,我真的撐不下去了。”
飯桌前寂靜一片。
梁潛看向蕭沉。
單玉成正看著白清淩的臉,神情依舊淡然,似乎無動於衷。
但他知道,以單玉成對白清淩的關愛,白清淩說出其他的理由或許不夠分量,而這個對身心不利的借口,一定會讓單玉成慎重考慮。
果然。
他聽到單玉成開口。
“你今天臉色難看,是因為這個?”
白清淩的頭一垂再垂:“是。”
白父終於出聲:“清淩,你這麼說太過分了!”
白清宇也不讚同:“是啊清淩,單先生處處為你考慮周到,你有哪裡不舒服,告訴他就好——”
“不要緊。”
蕭沉道,“吃飯吧。飯後我送你回白家。”
白清淩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眨了眨幾乎落淚的眼睛。
他知道話說得很過分,也希望單玉成就此對他失望,把他趕出單家。
可現在單玉成非但沒有,反而照舊是體貼地為他安排後續,甚至沒有一句責怪。
哥已經對他無底線得好,如果可以,他當然想留下來報答。
然而梁潛的意思很明確。
他來到這裡,不會對梁潛有任何彌補,反而打攪了一直以來的平靜生活。
錯了十八年。
還要一錯再錯嗎?
“這……”
白父白母麵麵相覷。
他們實在沒想到,今晚歡歡喜喜地過來,會聽到這樣一個消息。
但蕭沉不再多言,他們也不好說什麼。
在這之後,一頓原本融洽的團圓飯匆匆結束。
白清淩拎著臨時收拾的包走到樓下,對蕭沉說:“哥,這麼晚你就彆送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蕭沉隻道:“上車。”
白清淩下意識看向梁潛。
梁潛沉沉看著他,卻輕聲對蕭沉說:“哥,我等你回來。”
白清淩才繼續往前。
梁潛站在路燈下,目送兩輛車前後離開視線,才轉過臉,看向恢複安靜的那套房子。
作梗的人離開。
從此以後,家裡隻剩下他們兩個人。這很好。
—
從白家回來,蕭沉上樓時梁潛不在,管家告訴他,自他走後,梁潛就回了臥室,一直沒再出來。
蕭沉於是到他的臥室前,輕扣房門:“是我。”
“門沒鎖。”
蕭沉開門進去,臥室的燈亮著一盞,昏黃的光線落在床上,顯得梁潛身影單薄。
“哥。”
蕭沉走到床邊,按下他起身的動作,俯身去探他額頭的溫度:“還在頭疼?”
“我沒事。”
梁潛順著他的力道躺下,又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哥還好嗎?”
蕭沉說:“嗯。”
梁潛看著他坐下,忽然弓起脊背,伸手抱在他的腰身,枕在他的膝上:“他習慣做白家的少爺,我讓給他,一切和原來一樣,這樣不好嗎?”
蕭沉由他動作,落在他鬢邊的拇指掃過他半斂的眉眼,沒有說話。
係統正在腦海中提出交流:【宿主,主角肯定是被目標趕出家門,如果他們見麵的機會減少,加深矛盾的概率也會極低。】
蕭沉說:【他們見麵的機會不會減少。】
係統問:【宿主打算主動接觸白清淩嗎?】
蕭沉說:【嗯。】
梁潛決定出手,證明他認為白清淩已經對他產生威脅。
產生對立的基底初步達成,接下來是讓這個基底牢不可破,才能支撐起一座更為堅固的摩天大廈。
“哥。”梁潛說。
蕭沉垂眸看他。
梁潛說:“以後沒課,我想待在公司。”
不等蕭沉開口,他接著補充,“不會影響學業,哥放心,我隻是對公司的事感興趣,想多去了解一些。”
蕭沉說:“你喜歡這些?”
梁潛看著蕭沉裹在白色襯衫下的緊實腰腹,又斂起視線:“我也喜歡和哥待在一起。”
蕭沉說:“下周一,我來安排。”
梁潛薄唇微微揚起:“謝謝哥。”
蕭沉隻抬指撫過他的側臉,靜靜陪他坐了一會,才道:“好了,你繼續休息吧。”
梁潛鬆手。
看著蕭沉的身影走出門外,被門掩起,他躺回枕間。
懷裡還有殘留的溫度。
他閉了眼,一夜無夢。
—
次日。
梁潛下課回家,進門沒見到蕭沉,他看過時間,問迎上來的管家:“哥還沒下班?”
管家說:“梁少,單總今晚可能要遲些回來。”
梁潛起初沒有在意:“他在加班?”
管家說:“不是,單總去醫院了。”
梁潛住腳。
他轉身看著管家:“醫院?”
管家對上他的眼睛,對這個梁少心懷惴惴:“對,下午荀秘書打的電話。”
梁潛抿唇。
單玉成從不單獨去醫院,這次會去,原因顯而易見。
他放下手裡的包,直接轉身出門,上車也去了醫院。
到梁雨靜的病房時,荀津正在門口。
看見他,荀津一臉意外:“梁少?這麼巧,單總也剛到。”
病房的門沒有關緊,梁潛看進去。
裡麵的確不止是單玉成。
在他身前,是臉上掛著淚痕的白清淩。
單玉成正把他攬在懷裡,聽不清說了什麼,但兩人的親密舉動,足以說明一切。
梁潛看著他們,呼吸漸漸粗重。
沒來由的怒火陣陣升騰,轉瞬暴漲,在體內肆無忌憚地翻江倒海,他試著按捺,這股憤怒卻千百倍撲了回來!
在這刹那,他幾乎失去理智,沉著臉猛地推開房門。
“砰!”
白清淩正對門口,看到他的表情,臉色微變,一把推開了蕭沉。
蕭沉回身:“梁潛?”
梁潛右手一顫,理智霎時回籠。
白清淩上前一步,還想解釋:“梁潛,你彆誤會——”
蕭沉說:“你怎麼來了?”
梁潛頓了又頓,聽到自己低啞的聲音響起:“哥什麼意思,我不能來嗎?”
蕭沉說:“荀津沒告訴你,我今晚遲些回去?”
梁潛浸著殷紅血絲的眼睛劃過白清淩:“我知道,我想和哥一起回去。”
白清淩被這一眼看得後背寒涼,忙說:“哥,我這裡沒事的,你和梁潛走吧!”
“不用。”
蕭沉說,“既然你沒事,走吧。”
梁潛問:“哥要去哪?”
蕭沉看向他:“我和清淩有個約會,你先回家吧。”
白清淩連連搖頭,推著蕭沉走向門口:“哥,我還要照顧阿姨,也不餓,你和梁潛去吃飯好了!”
說完路過梁潛,發現梁潛的視線落在手上,他雙手一抖,忙退開幾步和蕭沉拉開距離,可還是如芒在背。
聽到動靜,門外的荀津一隻腳踏進來,瞧見梁潛的神色,立刻轉腳繞了回去,悄悄地退到門邊。
蕭沉轉向白清淩。
白清淩的推辭情真意切:“就讓我待在這吧?”
蕭沉說:“如果你堅持,讓他陪你一起。”
梁潛聽著,轉眼去看他的側臉。
那道視線早已長久地落在白清淩身上,當距離拉遠,似乎也分不出注意再給旁人。
意識到這一點,胸膛裡燒灼的緊澀死死纏繞著愈漸洶湧的怒火,讓他呼吸不暢。
發泄的欲望在心底叫囂,第一次,他不想再壓抑。
可這個念頭滾過腦海,他閉了閉眼,還是選擇平緩下去。
“我真的不餓,”
白清淩幾次看到梁潛的表情,都心驚膽戰,對於梁潛,他的愧疚即便還在,也壓不過心裡愈演愈烈的畏懼,“哥,下次好嗎?”
在他屏息等待的眼神裡,蕭沉終於頷首:“也好。”
白清淩鬆了口氣。
可再去看梁潛,對方的神情沒有點滴緩和,讓他心慌意亂。
荀津這時走到門口:“單總,那餐廳那邊?”
蕭沉轉向梁潛。
梁潛垂首不知在想什麼,語氣沒有起伏:“哥,我想回家吃。”
蕭沉道:“取消吧。”
“好的。”荀津又悄悄地站回去。
被白清淩再三送客,蕭沉也沒再久留。
礙於梁潛,白清淩隻送三人到門口。
他站在原地,看著那兩道並肩往前的背影,表情複雜。
梁潛他,對哥的態度很奇怪……
不允許任何人和哥親近。
這樣的占有欲,真的正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