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埋頭乾活:“那李叔怎麼說?”
“我爹能怎麼說啊?”李欣嘟著嘴,“說當年家裡窮,送爹去打鐵,給不夠錢,祖母回娘家借,也都說沒有,這時候他的祖母的堂妹剛好回門,聽說了這事,脫了一隻鐲子給祖母,我爹這才去學了打鐵,後來我爹學會了打鐵,記著祖母臨終的遺願要報答這位堂祖母,但是堂祖母家不知道搬到哪裡去了,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他現在既然上門來了,我爹得念著這份恩情。”
陳慶點頭:“畢竟他外祖母對李叔有恩嘛。”
“供一個讀書人也不是問題,但是我就是覺得,他一個大男人,怎麼走到這份上的。”李欣出聲,“比我還大兩歲,自己養不活自己?”
“也可能有隱情呢?”陳慶說。
“不知道,哎呀不管了。”李欣喝了一口孫大娘涼著的水,“反正他也不住我們家。”
李鐵匠自然不是在自己的家裡打鐵,要是在家裡打鐵,那丁零當啷的聲音肯定會讓鄰裡不滿,所以他有一個單獨的鋪子,他白日裡去打鐵,晚上關門回來。
家裡有個未婚的哥兒,自然不能把他留在家裡,放在鋪子裡,晚上還能幫他看看店,也挺好。
於是戚書寧就在打鐵鋪子裡住了下來,白日裡李鐵匠打鐵,他就去外麵讀書,晚上李鐵匠回家,他就在鋪子裡住著,一時間倒也是相安無事。
至於吃食,都是李鐵匠一早帶過去的。
李欣看著陳慶已經發紅的手指,環視一圈整個院子,還有很多很多的玉米:“這得剝到什麼時候啊?”
“今年收成不錯,要比往年多一小半,爭取在來收稅之前剝完要交稅的那些,剩下的再慢慢剝唄。反正入冬沒事了。”
他們現在剝玉米的流程是孫大娘先用剪刀把玉米弄一條紋路出來,然後他們再順著劃開的這一道來剝,要省力很多,但到底隻有兩個人,還是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弄得完。
還不提周遠家院子裡那一院子呢。
“好吧。”李欣繼續剝,但他是個坐不住的性子,沒一會兒就站起來,“我去活動活動。”
陳慶點頭,知道他的心思不在給自家乾活上,陳慶也沒攔他,自從開解過自己之後,他好像也沒有再有過那麼酸澀的感覺了,畢竟這滿地的玉米才是他的未來。
“李欣出去啦?”孫大娘進來,看著李欣往隔壁去了,很是欣慰,“我看過不久,就該辦喜事了。”
陳慶點頭。
孫大娘坐到他的旁邊,和他一起剝玉米:“今年收成比去年多,我想著,交完稅,剩下的賣一點。”
陳慶抬起頭,有些不解。
孫大娘才說:“我想著多存點銀子,等過了這一年的孝期,還是要給你找們親事。”
陳慶嚇得手裡的玉米掉進筐裡,他趕緊搖頭:“娘,不要,我不要嫁人,我就陪著你。”
“胡說什麼,你還這麼年輕,跟我個老苦瓜過一輩子啊?是不是傻。”孫大娘笑他,“到時候咱們陪嫁多一點,想來應該不會在意你帶過孝的事情。”
陳慶還是搖頭:“我不要嫁,我就在家裡,給您養老。”
從孫大娘把他買回家的那一瞬間,他就決定要一輩子孝敬她了。
“嫁人跟孝敬我又不衝突,難道你嫁了人就不回來看我了?”
“不是,我不嫁人!”
孫大娘知道陳慶的性格,想得多說得少,心思細膩得一句話都要拆成一個字一個字地來想:“從你進門的那一刻,我就把你當自己的孩子,更彆說現在濤子不在了,現在就是咱們兩個人相依為命,作為娘親,我也希望你能找到一個能依靠的人。”
“娘,我們兩個人,這五年也都這麼過來了。”陳慶說,“所以我不需要嫁人的。”
“傻孩子。”孫大娘不再勸他,專心乾起活來了。
另外一邊,李欣轉悠到了周遠那邊,他也沒進去,隻是敲了敲門。
周遠出來,見是李欣:“有什麼事?”
“你會做工具嗎?”李欣開門見山。
“什麼工具?”周遠問。
“就是剝玉米粒能方便一點的。”李欣撇嘴,“我看陳慶的手都紅了,要真把這些玉米用手剝完,他的手都得退一層皮。”
周遠蹲下來,從地上抄起個玉米,拿著仔細看了看,腦子裡閃過很多東西,他乾脆坐在地上,手裡拿著玉米,慢慢地思考。
李欣隻是幫著帶話,說完之後就又回到陳慶家,坐下來繼續幫他剝玉米。
陳慶看著他被曬紅的臉,又讓他喝了點水。
李欣說:“等交完稅,剝完這些玉米,咱們上山去吧?下雨過後能撿到蘑菇。”
“好。”陳慶答應他,先前的幾年也是,收完玉米之後就要開始種第二季的小麥,中間能有兩天空閒的時間,他們每年都去山上,找野生蘑菇,新鮮著吃鮮掉眉毛,吃不完的曬乾,存起來到寡淡的冬日,也能有點不一樣的味道。
李欣清楚地記得山上每一個蘑菇的位置,每年他都帶著陳慶去,兩人對半分。
這幾天陳慶都在家裡剝玉米,晚上的時候孫大娘端了油燈過來 :“該歇著了。”
陳慶點頭:“馬上了。”
看他絲毫沒有想要去睡覺的意思,孫大娘在他身邊坐下來拉過他的手,幾個手指的指腹都已經磨紅了,她起身從房間裡找到一點藥油,拉過陳慶的手給他擦。
“苦了你了。”孫大娘吸了吸鼻子,“要是我沒把你買回來……”
“您沒把我買回來的話,人牙子就要把我送去妓館紅樓了。”人牙子也不是做善事的,好幾年都賣不出的人,自然是要往那些地方送的,尤其是陳慶,他的長相個子不是普通人家喜歡的,但送進那種地方,自然有愛好這樣的。
“娘,現在真的很好。”陳慶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娘心疼我的話,我明天想吃一個糖水雞蛋。”
孫大娘摸了摸他的頭發:“好,剛剛上了藥,先休息吧,也不急在這一時間。”
陳慶這幾天好像變了一些,要開朗一點了,像是卸掉了什麼枷鎖。
“好,我洗漱洗漱。”
因為這幾日太累,陳慶幾乎是沾床就睡,一夜無夢。
第二天他是被門外的說話聲吵醒的,晨起的時候還有些懵,穿好衣裳走到院子裡,就看見周遠站在門口,孫大娘從他手裡接過了個搓衣板。
陳慶打了個嗬欠,走到門口,聲音很軟地叫了一聲娘,又看向她手裡的搓衣板,好像不是他家那個:“這是什麼?”
他們家裡的那個搓衣板,隻有兩條凸起,而孫大娘手裡的這一個,從上到下都是凸出來的,洗衣服好像用不了這麼多吧?
周遠盯著他因為睡姿不好而翹起來的一縷呆毛看,隨後從地上撿起一個玉米示範給他看,原本圓滾滾的玉米在經過這塊木板上的突出的部分的時候,稍微一用力,玉米粒就在摩擦力之下脫了下來:“應該是要比你用手剝要快很多。”
陳慶眼睛都睜圓了,他從來沒想過搓衣板還能用來剝玉米呢。
周遠單手抄起裡麵還裝著玉米的一個籮筐,把搓衣板斜放,隨後坐下,動手之後玉米粒就像下雨一般落進筐裡:“這樣做,很快。”
陳慶蹲在他的身邊,看著他剝玉米,起床就出來的陳慶沒有梳頭發,這會兒有一陣山風吹來,陳慶微長的頭發在周遠的手腕上晃動,一下一下的讓人心尖發顫。
周遠垂眼去看。
他的發梢有些乾枯,發尖還有分叉的,周遠想起在兵營裡主將的那匹馬,因為照料得當,那馬的鬃毛都是油光水滑的,比陳慶的頭發好多了。
他側眼看陳慶,隻見陳慶躍躍欲試。
周遠起身,讓他來試。
陳慶的力氣要比周遠小一些,但也能夠很輕鬆地把玉米搓得隻剩下玉米芯,陳慶驚歎:“這個太好用了,為什麼我們以前從來都不知道?”
他們也想過辦法,但也僅限於用玉米芯和玉米棒摩擦,能稍微快一些,但陳慶的手小,沒什麼大的作用,有了這個搓衣板,他有信心很快就能把玉米弄完。
孫大娘看陳慶頭發也不梳了就要開始乾活了,趕緊從廚房裡端出一碗糖水雞蛋:“吃了東西再乾活,昨天不是撒嬌說要吃。”
陳慶這才戀戀不舍地從籮筐邊走開,接過孫大娘手上的碗,裡麵裝了一個荷包蛋,用的糖是很久之前買的紅糖,顏色有些深,但有很濃的香味。
陳慶喝了一口甜湯,隻覺得一陣暖流滑下,整個人都舒暢很多。
周遠朝他們打了個招呼,說要回家去,陳慶從碗邊抬頭,發現他的眼下有一圈烏青。
“你昨晚沒睡覺嗎?”陳慶問。
聽見陳慶問話周遠還有些驚訝,因為陳慶從來都是能不說話就不跟他說話,今天竟然主動問起他的情況。
事出反常必有妖。
周遠回過頭看他,隻見他捧著一碗糖水雞蛋,眼睛清澈乾淨,跟以前看他的眼神不一樣。
周遠的手背到身後,才回答他:“昨晚熬夜做這個。”
昨天李欣走之後,他就一直在研究該做一個什麼樣的工具,但他從前也沒種過地,他們那邊甚至不產玉米,一時間沒有頭緒。
直到看到前幾日孫大娘拿來給他的搓衣板,看到上麵的紋路,一時計上心來。
不是很複雜的活,但用的時間也挺多,等做完的時候,天就已經涼了,沒多想,他就來到了陳慶家前麵。
“啊?”陳慶驚歎,“那你快回家休息吧,今天李欣不過來。”
周遠眉頭皺起,跟李欣有什麼關係?
今天的陳慶很不一樣,這樣的不一樣讓周遠心裡有些不安定。
不知道他為什麼改變,但有些事情還是要早些提上日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