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剛剛知道孟濤戰死時候的恐慌又漫上心頭,入夜之後陳慶沒換衣裳,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明明隻是少了幾件孟濤的衣裳,陳慶卻覺得屋子裡全空了。
他沒點油燈,躡手躡腳地走到孫大娘的房間門口,耳朵剛湊近門板,門就從裡麵打開。
孫大娘被他嚇了一跳,差點沒打到他身上:“阿慶乾什麼呢?”
陳慶支支吾吾,孫大娘立刻反應了過來:“怕我做傻事?”
陳慶點頭,小爹當時就是給他吃了一頓好飯,然後就毅然決然地跳了河。
他怕孫大娘給孟濤辦完喪事,覺得沒有指望了,就會做傻事。
孫大娘摸了摸陳慶的頭發:“彆怕。”
陳慶重重地點了點頭,帶著孫大娘對他的承諾,這一覺他睡得很好。
這件事結束之後,陳慶總算是把心放進了肚子裡,這些天乾活都多了些乾勁,趁著周遠還沒開始修房子,村裡有青壯年的人家,都緊趕慢趕地把農活先乾完了。
這些日子,周遠都陸續地從鎮上拉上了很多修房子的材料回來,村裡這些天的談資多半都是在周遠的身上。
陳慶這才注意到,他每次拉回來的都是青磚,原來是要蓋磚房,看了一眼自己家的茅草頂壓瓦片塗黃泥的房子,陳慶歎了口氣,還不知道自己家什麼時候才能蓋得起磚房呢。
因為堆放的東西太多,周遠後來就沒有再回鎮上,他自己搭了個小棚子,晚上就住在棚子裡。
在一掛鞭炮響過之後,周遠的房子就正式開始修起來,他用了村裡十來個青壯年,都是村長介紹來的,還有幾個是跟他一起從戰場上下來的,經過戰場上的洗禮,他們乾起活來是又快又好。
這邊開始修房子,陳慶他們這邊就要開始準備著中午的那一頓飯,菜都是周遠買的,每天拉到陳慶家,陳慶跟孫大娘都是乾活的好手,一上午的時間就能把所有的菜規整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
陳慶和孫大娘都有一手好廚藝,即使是普普通通的一鍋燴,滋味也是不錯。
他們每日在自家的灶房裡做飯,做好之後再送去那邊,先前是孫大娘去送,但有一天孫大娘差點扭到腳,後來陳慶就選擇自己去了,比起自己不想出門,還是娘的身體更加重要。
於是每天去送飯就成了陳慶最難受的時間,更何況在那邊乾活的基本都是村裡的漢子,陳慶跟村裡的嬸子夫郎說話都會耳朵紅的,更彆說在這麼多漢子麵前了。
尤其是村裡的漢子,嘴上也都沒個把門的,什麼葷話臟話脫口而出,更何況陳慶是個寡夫郎,很多玩笑話在他這裡就變得低俗了起來。
看著陳慶幾乎是落荒而逃的樣子,周遠的目光落到那兩個一直調笑陳慶的兩個漢子的身上。
第二天,周遠就讓孫大娘把做好的飯放在門口,會有人過來取,陳慶這才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因為要幫周遠做飯,家裡的水用得很快,幾乎是一天就要用掉他們五天的水,所以在晚上收工的時候,陳慶就會挑著水桶過去打水。
他不喜歡跟村裡人交流,所以挑水都選在天黑之後,這條路他走慣了的,也就不怕天黑摔跤。孫大娘這兩天舊疾犯了,腰上使不了勁兒,陳慶就多跑兩趟。
隻是從家裡去水井邊,要經過周遠新蓋的房子。
陳慶挑著水桶,步子很輕,像是做賊一樣,連呼吸的都刻意地放緩,生怕被人聽見動靜。
走過那一段路之後,陳慶才鬆了口氣,隻是陳慶不知道,周遠是當過兵而且是先鋒營裡的,自然對周圍一丁點的動靜都了如指掌,透過簡陋的棚子,周遠從縫隙裡看到陳慶那個小個子,挑著水桶跑得飛快。
水井裡他家不遠,一挑水自然是不夠,陳慶把水倒進水缸,孫大娘看他喘氣:“阿慶,明日再挑吧?”
陳慶搖頭:“再有兩趟就行了。”白天能看見他的人更多,還不如趁著夜黑風高,沒人能看得見,把事情做完。
孫大娘無奈:“挑個水的事,你怎麼搞得跟做賊一樣?”
他們兩人說著話,門卻被敲響,陳慶還在倒水,是孫大娘開的門。
陳慶的餘光看到門口那高大的身影,他手上的動作快了一些,趕緊把桶裡的水倒進水缸然後躲進了屋裡。
“不用麻煩了,阿慶能挑的。”孫大娘知道了周遠的來意,很是感謝他,但周遠已經給了不少的報酬了,挑水這種事本來就是他們分內的事,哪裡還能讓周遠再幫他們挑水。
“當時也沒說清楚。”周遠很是真誠,“他一個夫郎,晚上出門挑水還是有些不太方便,還是我去吧。再說了,您先前對我很是照顧,我有的是一把子力氣,挑點水沒什麼的。”
自從周遠搭好那個棚子之後,孫大娘隔三差五就會給周遠送一頓晚飯,周遠白天跟著大家一起吃大鍋飯,有好幾次孫大娘都看他晚上啃窩頭。
看他那麼大個個子,晚上光啃窩頭怎麼能行,於是就讓陳慶晚上做飯的時候多做了一點,反正周遠每日送來的菜,有些時候也都吃不完,就乾脆給他送一點。
推辭幾番之後,孫大娘知道他不是客氣,是真的想幫忙,於是把自家的水桶和扁擔都交給他:“那就麻煩了。”
躲在屋裡的陳慶聽不見他們說話,拿起一邊的框子,想從框子裡找一點能緩解孫大娘腰疼的藥,明天空下來的時候想跟給她縫一個藥包,減輕一點痛苦。
沒一會兒孫大娘回來了,陳慶站起身想去挑水,被孫大娘拉住:“周遠去挑了。”
陳慶有些驚訝:“他怎麼去了?”
孫大娘想起周遠說的話:“晚上天太黑,你又是個哥兒,怕有什麼危險。”
陳慶喃喃地說:“能有什麼危險。”
但心跳又亂了一點。
孫大娘知道陳慶的性子,便說:“一會兒周遠把水挑回來,等他走了你再出去把水倒進水缸吧,明日的水應該夠用了。”
陳慶點頭,因為屋裡太黑,孫大娘並沒有看清陳慶的臉色,從陳慶手裡接過藥包之後就回了房間。
陳慶坐在床上,外麵一片寂靜,隻能聽得見菜地裡的小蟲叫聲。
沒一會兒他聽見了幾聲敲門的聲音,過了好一陣陳慶才走出門,看到門口的水桶和扁擔,他深吸了一口氣,穩穩地挑起了水,把水桶倒滿。
後來的每一天,都是周遠入了夜去挑水,一擔不夠,周遠把挑回來的水放到門口,敲了敲房門就離開,陳慶把水倒回水缸,再開門把水桶放出去,周遠再出去挑。
蓋房子這邊乾活乾得熱火朝天,周遠也跟著一起乾,隻是他總有不在的時候,他一不在,就有幾個村裡的漢子就開始磨洋工。
周遠的報酬給得豐厚,他們自然就想多乾幾天,自己不會太累,何樂而不為。
他們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但這一切周遠都看在眼裡。
周遠本來是十天結一次工錢,再當天結完工錢的時候,他就指著那兩個摸魚的人說:“明天你們就不用來了。”
陳四和孟柱子兩人本來還沉浸在領了工錢的喜悅之中,就聽見周遠讓他們不要再來,兩人頓時就急眼了:“憑什麼不讓我們來啊!”
周圍的人都看著他們兩人,這兩人在村裡時有點像那種潑皮無賴的,隻是仗著自家跟村長家沾了點親戚關係,所以在村裡追貓逗狗的,村裡很多人也都看他們不順眼。
周遠不想跟他們解釋:“到底是因為什麼你們自己心裡應該清楚。”
被這樣下麵子,陳四和孟柱子指了指周遠的鼻子:“明天就要你求著我們來乾活。”
周遠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裡,隻是拿起掃帚,讓他們滾蛋的動作很明顯。
陳慶在自家院子裡,也聽到了那邊的爭執,孫大娘看他探頭探腦的樣子,笑了笑:“想看熱鬨就過去看啊,那邊那麼多夫郎哥兒姐兒的。”
陳慶趕緊搖頭:“我不去。。”
孫大娘就放下自己手裡的針線筐:“那我去幫你看看。”
陳慶就眼巴巴地看著孫大娘出門,等著她帶回來的熱鬨。
“就是那個陳四和孟柱子,小周不讓他們來這邊乾活了。”孫大娘坐在灶邊燒火,邊跟陳慶說著那邊發生的事情。
“啊?為什麼啊?”陳慶放了一丁點豬油下鍋,豬油化開之後陳慶把南瓜片炒了炒,隨後在鍋裡摻了水,今晚打算做個麵片湯吃,那邊的盆裡發著麵,不過不是精細的麵粉,裡麵還攙著些雜糧。
舀完水之後陳慶開始揉麵,聽見孫大娘說:“小周說那兩人總是磨洋工,乾脆就不讓他們來了。”
陳慶手上的動作不停,他是知道那兩個人的,平日裡陳慶都是躲著他們的,先前他去送飯,這兩個人就對著他說些葷話,很討人厭。
“就是不知道村長那邊是什麼章程。”孫大娘說,“那兩人跟村長沾親,小周剛來村裡,不好說啊。”
“村長也不能強迫人家做不願意做的事情吧。”陳慶把麵團揉好,他想起周遠的樣子,就是覺得他不會被欺負。
這些話也隻是他們之間的閒聊,陳慶把手上的麵團拿著,另一隻手拿著刀,很快地就將麵團片成了麵片下鍋。
水開過一輪之後,陳慶往鍋裡摻了一碗涼水,等再次開鍋之後往鍋裡放了些調料,鹽和胡椒粉,最後加了一把青菜,遞兩滴香油,撒一把蔥花。
“給小周盛一碗去吧。”
陳慶點頭,這也不是第一次了,陳慶找到家裡最大的碗,盛了一碗交到孫大娘的手上,去給周遠送飯都是孫大娘自己去送的,陳慶從來沒去過。
孫大娘端著碗過去,遠遠地就看見裡這條路的儘頭,村長帶著人往這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