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全魚宴(1 / 1)

車輦一路回了璟王府。

楚召淮自從歸京心情一直憋屈,今日好好出了口惡氣,眉眼間鬱色散去不少,被氣得隱隱作痛的心口也不疼了。

回府後,護衛將小矮櫃搬下車,落地一個不穩磕了下,裡麵叮鈴哐啷一陣亂響,似乎是什麼珍貴物件碰碎了。

楚召淮心疼得直咧嘴,小聲說:“慢一點呀……慢一點吼。”

護衛稱是,抬著進了寢房。

殷重山還留在侯府等著敲鑼打鼓護送嫁妝,姬恂被護衛推下馬車後交疊雙腿坐在那,似乎在等什麼。

今日姬恂幫了他太多,楚召淮知恩圖報,理了理貂裘,主動提議:“我來推王爺吧。”

姬恂笑了:“那就有勞了。”

推輪椅的確很辛勞。

楚召淮氣沉丹田,使出吃奶的勁將輪椅慢吞吞推動,輪子骨碌碌半天,終於吭嘰吭嘰推到了寢房門口。

姬恂一不心急二不催促,似乎平日風馳電掣慣了,體驗一回蝸牛背殼也彆有一番風味。

眼看著就要回寢房,楚召淮喜出望外。

姬恂“唔”了聲,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好像腿瘸到眼上去了:“王妃,這不是去書房的路吧?”

楚召淮:“……”

楚召淮差點死給他看。

不回寢房你不早說?!

楚召淮額間冒汗,艱難喘了幾口氣,有氣無力道:“敢問王爺,書房在何處?”

姬恂眉梢挑了下:“王妃累了?”

楚召淮唯恐這人又提師從趙錢孫李哪個將軍,努力喘勻了氣:“不是的,侯府飯菜太難吃,這是餓的。”

姬恂笑起來:“王妃愛吃什麼,讓府裡人做些送來。”

楚召淮一愣。

還是頭一回有人問他愛吃什麼。

楚召淮有些受寵若驚,連帶著被逗的事兒也忘了,想了想道:“愛吃魚。”

姬恂看他。

還挺好打發。

皇室勳爵府中的少爺,往往愛吃的或稀有難得,譬如冬日荔枝、夏日梅蕊,或標新立異,如火炙鵝、活嚼鬼,越罕見奇特越愛吃。

楚召淮這種給魚就吃,已算很好養。

“好,晚上讓府中廚子做全魚宴。”姬恂道。

楚召淮咳了聲,努力穩住神情讓自己不要太沒見識:“勞煩王爺了。”

全魚宴又給他攢了點力氣,楚召淮覺得還能再推姬恂跑個十萬八千裡。

還沒等他大發神威,殷重山回來了。

楚召淮一驚,還以為出了變故:“侯府沒沒沒沒給嫁妝嗎?”

殷重山行了禮,看向姬恂。

姬恂點頭,殷重山才道:“幸不辱命,已將侯府漏給的嫁妝抬回庫房,禮單在此,王妃可要去清點?”

楚召淮眼亮得黑紗也遮擋不住光芒,剛想過去後知後覺到不對,回頭問姬恂。

“王爺,我能去看看嗎?”

姬恂點頭:“去吧。”

楚召淮喜出望外,顛顛地跟著下人去了。

殷重山注視著他離去的方向,欲言又止。

晌午日光正盛,姬恂讓殷重山將輪椅推去院中的湖邊,垂眸看著結冰湖麵下若隱若現的魚,漫不經心道:“想說什麼?”

殷重山沒忍住:“鎮遠侯這天大的把柄送上來,王爺不拿他作筏子?”

姬恂:“嗯?誰?”

“楚召淮。”

姬恂心不在焉看著湖中的魚:“重山,每年開春城濠會放小魚苗,你就拿著網兜去撈,撈,撈它個九族全滅斷子絕孫。”

殷重山:“……”

殷重山算是和姬恂一齊長大,早已習慣他這等溫潤的刻薄,艱難從一堆軟刺中扒拉出有用的信息,這才意識到。

姬恂留著楚召淮,怕是有大用。

殷重山放下心來。

姬恂想一出是一出,興致來了讓下人將湖麵的冰破開。

魚被巨大的動靜驚得鑽入湖底,沒了動靜。

姬恂一抬手。

殷重山的袖子好像能容納百川,伸手往裡掏了掏,翻出一大袋魚食奉上。

姬恂懶懶地灑了一把魚食,沒一會平靜的湖麵終於有了魚影。

此時,他才淡淡道:“你瞧出了什麼?”

殷重山看著爭先搶食的魚群,福至心靈,肅然道:“屬下懂了,隻有拋了魚餌才能引來深藏湖底的大魚,王爺今日引而不發是為引出鎮遠侯背後真正設局之人。”

不愧是王爺,果然高瞻遠矚。

姬恂“啊”了聲:“不是,本王隻是想釣魚,弄釣竿來。”

殷重山:“……”

殷重山弄來紫竹釣竿,姬恂連魚餌都不掛,直接將魚鉤拋出去,開始老神在在釣起魚來。

殷重山知道主子大病又犯了,也沒多說,撐著傘為他遮擋日光。

魚鉤連餌都沒有,就算坐到地老天荒也很難釣上魚。

姬恂很有耐心,握著釣竿的手極穩,半晌沒有半分一動。

眼看著日落西沉,管家匆匆過來稟報:“王爺,兵部秦大人求見。”

咕。

平靜一下午的湖麵突然蕩漾出一圈波紋,釣竿尖往下一垂。

魚上鉤了。

姬恂睜開眼,手穩穩一抬釣竿,魚懸在絲線上活蹦亂跳,在半空蕩漾出一條直線,“啪”的一聲落到殷重山手上。

是條小魚。

殷重山將魚取下,見姬恂似乎在想“秦大人”是誰,提醒道:“兵部侍郎秦筧,和太子關係甚密,月初曾趁您昏迷舉薦太子的人前去晉淩州駐守。”

晉淩州地處邊關,又是璟王封地,派太子的人過去目的可想而知。

姬恂不怎麼在意,拎著那條巴掌大的魚,思考一條能不能做成全魚宴。

殷重山試探著問:“這人王爺見不見?”

“天已黑了。”姬恂道,“去喊王妃用膳。”

這便是不見了。

管家領會,轉身回了。

楚召淮數了一下午的嫁妝,耳根子都咧到後腦勺了。

好不容易平複下來又被喊去吃全魚宴,若不是眼紗戴著恐怕早就被人看出這副沒見過世麵的糗樣。

楚召淮吃魚肉喝魚湯,頭回吃飯忙得不亦樂乎,不知該先吃什麼。

姬恂倒是相反,坐在那慢條斯理吃著魚生。

王府用的自然是上好的魚,細細削出薄如蟬翼的白肉,用酒浸著吃,入口即化。

楚召淮跟前放著盤剛做出的醋魚,他愛吃酸甜口,喜滋滋吃得乾乾淨淨。

姬恂吃了一口,問:“味道如何?”

“很好吃。”楚召淮拿筷子撥了撥魚頭,老老實實地說,“就是這魚有點小。”

姬恂手一頓,喝了口冷酒,擱筷不吃了。

楚召淮疑惑看他。

每日姬恂好像吃得比他還少,成天隻吃冷酒,這樣不會病得更厲害嗎?

楚召淮沒心沒肺地用完膳,又高高興興回去數他的嫁妝了。

殷重山隱約感覺王爺似乎在生悶氣,猶豫著道:“這王妃……似乎不太知禮數,要屬下找人教一教嗎?”

尋常說話沒大沒小,你啊我啊沒半分敬意;

方才還不知分寸,不等王爺開口就搶先質問殷重山;

最重要的是,他好似完全不知王妃職責是何,隨心所欲隻圖自己歡喜,為了點破嫁妝就能先離席。

殷重山都忍不了,可姬恂竟然沒有半分不悅。

如果不是楚召淮的身份是他親自查的,他都要以為這人和王爺有過什麼情緣了。

姬恂拿著冷酒,像是沒聽到這句:“推本王去院裡。”

殷重山眼皮一跳。

去院裡做什麼?

片刻後殷重山就知道了。

湖邊點著燭火,姬恂坐在北風呼嘯中,慢條斯理往湖裡拋魚鉤。

釣魚。

殷重山:“……”

王爺終於還是瘋了。

***

楚召淮數了好幾遍嫁妝,徹底死心了。

果不其然,楚荊不蠢,哪怕有姬恂的施壓,也並沒有將他娘親留給他的書信送來。

已死之人的未儘的話語最能引人好奇。

楚召淮最開始聽到他娘有信留下時,的確心跳加速,近乎失去理智,拚了命地想要立刻知道這世上唯一愛他之人到底給他留下了什麼話。

可如今卻想通了。

白夫人那樣疼他,所留書信必然是愛護之意,反正是已知的事,他看與不看,並不受半分影響。

唔,接下來就是該想著如何破壞楚召江的名聲。

等逼得楚荊先受不了,這樣就能獲得主動權。

自從回門後姬恂就開始忙碌,好幾日都不回府,卻留了不少護衛,說是保護王妃周全。

漏給嫁妝之事讓鎮遠侯府狠狠丟了大臉,更加成為滿京城茶餘飯後的笑柄,楚召淮被一堆人圍著,有些想借著這陣東風使壞,卻也苦於不能出府,無法施展。

沒幾日,就到了小年夜。

京城的小年是臘月二十三,彤雲密布,朔風勁哀,凜冽寒風幾乎要刮掉人一層皮。

似乎要下雪了。

楚召淮裹著衣袍,坐在院中聽著府外焰火鞭炮喧嘩。

沒一會,管家回來了:“回王妃,王爺還未回府。”

楚召淮“咳”了聲,試探著問:“那……小年夜我、我能出去玩嗎?”

管家有些為難:“王妃恕罪。”

“哦。”

楚召淮也沒強求,反正這些年無論哪個節日他都隻是孤身躲在小院子裡一個人過,今年也沒什麼分彆。

不對,還是有區彆的。

京城的煙火比臨安得要好看。

又漂亮又響,好像萬家燈火也將他這處空蕩蕩的院子連帶著熱鬨起來。

管家猶豫看著他。

少年身形孱弱,層疊衣袍也遮掩不住那單薄過分的肩和腰,仰頭看著天邊焰火,哪邊響就看哪邊。

似乎是過小年,他前幾日一直空蕩蕩的腰間佩戴一塊嶄新的玉,看樣子似乎還是前幾年流行的樣式。

管家竟然沒來由覺得他有些可憐。

正想著說些什麼,長風院的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喧鬨聲。

“楚召江呢?!楚召江!出來!”

“世子,世子息怒。世子上次因冒犯王妃被罰抄了好幾天的書,聽說王爺今晚會回府,您……您收斂些。”

“……”

楚召淮好奇地看向門口。

很快,姬翊一襲墨藍衣袍,肩上係著毛邊大氅,氣勢洶洶地殺了進來。

楚召淮眼睛一眯,嚴陣以待。

上次“犬子”在自己這兒吃了虧,今日怕是趁著姬恂不在過來報仇的。

犬子麵無表情走到楚召淮麵前:“你,跟我走,去明湖。”

楚召淮往後縮了縮,警惕道:“你想把我騙去沉湖?”

姬翊瞪他,似乎想罵他一頓,但管家正在旁邊看著,隻好湊過去壓低聲音道:“你彆跟我裝傻!前幾個月就約好明湖一戰,你莫不是怕了不敢去了吧?”

楚召淮:“……”

敢情楚召江還真和他有約?

又是楚召江的爛攤子,楚召淮沒辦法,隻能先接。

不過也剛好趁機會出府一趟。

楚召淮看了看旁邊的管家,故作猶豫道:“可我已是王妃,再去和你們混在一處,怕是不合規矩。”

“我上次和我爹說要和你去明湖,他並未反對。”姬翊冷嗬一聲,“我們畫舫都定了,你該不會真的認慫了吧?行,不去也行,把訂畫舫的五百兩銀子出了,這事就過去了。”

楚召淮肅然起身:“明湖在何處,我們現在就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