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富裕人家嫁女之時,家裡都會陪嫁女子這一生的用度之物。
從睡覺的床榻,到桌椅板凳梳妝台,一直到拐杖和女子老去入殮時的棺材,娘家人都會備好。
如此十裡紅妝,才能彰顯新娘子在婆家從生到死,都依仗娘家的東西,不費男方的銀錢。
可年氏倒好,她的嫁妝攏共就五床棉被,和一堆沒用的鍋碗瓢盆以及一副棺材。
甚至連壓軸的喜棺材都散了架,顯然陪嫁的是最為差勁的薄棺。
“有勞孫媽。”年若薇尷尬的將準備好打點仆從的繡帕子,捧到了孫媽麵前。
“哎呀,這年頭誰還用這啊?您還是自己收著吧。”
“六姨太若無旁的事情吩咐,那我就去招呼您娘家人吃席,晚些時候就送他們回去了。”
“好。有勞孫媽照拂一二。”
年若薇將手腕上的絞絲銀鐲褪下,塞到了孫媽的手裡,那是她唯一的嫁妝首飾。
“您太客氣了。”孫氏淡淡笑了一下,就領著眾人離開了。
待到眾人離開之後,丫鬟雪蘭就拎著一桶熱水入了屋內。
“六姨太,我伺候您梳洗可好?”
“謝謝雪蘭。”
年若薇尋了一身素淨些的衣衫,跟著雪蘭入了浴室內。
“雪蘭,茅廁在哪?”年若薇今日都沒機會去茅廁,此時有些尷尬的漲紅了臉。
“回六姨太,我們這沒有茅廁。”
“啊?那你們都用馬桶嗎?”
“現在文明人都用廁所,我帶您去。”
雪蘭是個老實的丫頭,當即就領著六姨太來到了浴室裡。
“雪蘭,我要去廁所,不是來沐浴的。”
“六姨太,這是城裡人用的廁所,這是浴缸和花灑。”
“您如廁之後,就拽一下這個繩子,就能將穢物統統衝走。”
雪蘭伸手拽了一下抽水馬桶上方儲水的拉繩,嘩啦啦的水聲頓時傳來。
“這..這穢物都去哪了?”
年若薇震驚的瞪圓眼睛,伸手好奇的拽了拽那拉繩。
“我也不知道,反正用這個方便。”
年若薇方便之後,雪蘭再次入內。
“六姨太,您看這是城裡人用的浴缸。”
“這是什麼?”
此時年若薇伸手好奇的摸著搪瓷盆裡銀色的類似長壺嘴的東西。
“這是水龍頭,還有這是暖水壺,這暖水壺,能讓熱水長時間都保持溫度,可方便了。”
“有了這暖水壺,您隨時都能喝上熱水。”
“還有這是浴袍,您洗完澡之後,穿著浴袍能吸乾身上的潮氣,哦對了,這是電燈。”
雪蘭看六姨太這般劉姥姥進大觀園的神態,猜測她可能不知道怎麼用電燈,於是又恭恭敬敬地教她怎麼開燈關燈。
“六姨太,您看這個是電吹風,您洗頭之後,就把這電吹風插到插座裡,呼呼的熱風一下子就能把您濕漉漉的頭發吹乾了。”
雪蘭言傳身教,幾乎把屋裡所有的東西統統手把手的教她使用了一遍。
等到雪蘭離開之後,年若薇獨自一人,好奇的在寬敞的浴室裡,摸索著完全陌生而神奇之物。
沐浴之後,年若薇坐在了床榻上,對著喜慶的紅喜被,看著那隻大公雞,不禁歎了一晚上的氣。
在這亂世之中,她今日若獨自離開,定沒好下場,還不如當個寡婦,至少大太太不會虧了她的吃喝。
隻不過造化弄人,她竟然成了四少爺應崢的小媽。
年若薇甚至沒有見過應崢的容貌,不知為何,他竟如此歹毒的毀掉她一生的幸福。
暗夜裡,她目光怨毒盯著應家成年男子所居的外院方向,發誓即便舍棄她這條命,也要讓應崢付出代價。
這一夜,她依舊被噩夢中那十幾雙血淋淋的眼睛盯得輾轉反側。
第二日一早,年若薇早早的就起床梳洗,老爺還沒過頭七,她是六姨太,必須要去老爺靈堂裡守靈。
此時年若薇正在邊吃早飯,邊聽雪蘭科普應家的人物關係,免得她在靈堂上鬨出笑話來。
“雪蘭,今日你帶我去與其餘幾個姨太太一塊給老爺守靈。”
年若薇打定主意,這幾日隻要跟著其他幾個姨太太,她們如何做,她就有樣學樣,絕對不會出岔子。
“回六姨太,二三四五姨太太入門沒多久都死光了,您如今是老爺屋裡唯一的姨太太。”
“咳咳咳咳....”
年若薇聽到她前頭幾個姨太太都死了,頓時嚇得被粥嗆住。
“那幾位姐姐是怎麼死的?”年若薇壓下心中恐懼,裝作漫不經心的說道。
“雪蘭也不知道。”
“哦。”年若薇應了一聲,深宅大院裡的汙糟事千奇百怪,那些姨太太的死,絕對與大太太崔氏脫不開乾係。
不得不說,大太太崔氏的確有些手段,她竟然能讓老爺容忍她殺害妾室,卻依舊能穩坐正妻之位。
此刻她十分慶幸應家老爺死了,她不用擔心大太太爭風吃醋。
否則她哪裡能鬥得過手段狠辣的大太太。
“六姨太,剛才大太太屋裡的孫媽派人來傳話,按照家規,姨太太入門後第一日,需到大太太屋裡伺候她梳頭。”
年若薇心中不免犯嘀咕,大太太和她的兒子都在嘲諷她是裹小腳的封建餘孽,她還以為大太太的思想能有多開明呢。
還不是要來顯擺顯擺正妻的威風。
從前熏貴家的妾無論多得寵,進門第二天都需早早的去正妻院裡,伺候正妻簪花梳頭。
正妻通過讓妾伺候,彰顯隻有嫡妻才是後宅女主人的尊貴身份。
天剛蒙蒙亮,年若薇焦急的換上一身縞素,就急急忙忙去大太太屋裡伺候她梳頭。
“雪蘭,老爺一脈的家眷可有什麼禁忌或者忌口之物?”
“回六姨太,四少爺對桃子過敏,彆的我沒聽說。”
年若薇應了一聲,這才踱步踏入大太太的院裡。
此時孫媽正站在房門口,見她來了,當即就笑著打開了房門。
“六姨太來的還真早,大太太這會剛起來。”
“我來伺候大太太梳洗。”
年若薇本想說伺候大姐梳洗。
可想起那些紅顏薄命的姨太太們,登時將姿態放低成了奴婢,隻敢稱呼大太太。
“年氏來啦,進來吧。”
年若薇應了一聲,就推門而入,大太太此時正坐在梳妝台前塗雪花膏。
她滿不在意的抬眸看向鏡中人,手上的動作瞬間頓在原地。
但見鏡中少女粉麵桃腮,雖不施粉黛,卻依舊花容月貌,美的驚心動魄。
真不敢想象她如果仔細的描眉畫眼,精心打扮之後,又是如何不顧旁人死活的獨美。
大太太崔氏是個小心眼的女人,從前那些膽敢覬覦她男人的賤人,都被她給處置了。
如今老爺死了,她反倒心胸開闊豁達了。
大太太隻嫉妒的皺了皺眉,就不動聲色的招手讓年氏來伺候她梳頭。
即便老爺死了,她們都成了寡婦,可她依舊是能執掌後院女人生死的主人,她必須要讓年氏認清自己的身份。
“給大太太請安。”
此時年若薇屈膝跪在地上,謹小慎微的給大太太斟茶。
崔氏並沒有立即接過妾室敬茶,隻不急不緩的看著她端著茶盞,臉上始終掛著落落大方的微笑。
年若薇此時被燙手的茶盞燙的苦不堪言,隻垂著腦袋不敢吭聲。
也不知過去多久,直到她的膝蓋都開始跪得隱隱發麻,這才見大太太伸手接過她的見禮茶。
“年氏,今後隻有你我兩個未亡人在這後宅裡相伴,你還年輕,難免浮躁了些,回頭我讓人在你屋裡請一尊菩薩,你日日多誦經念佛,就能徹底心無雜念。”
“全憑大太太做主。”
年若薇伺候大太太喝茶之後,就起身來到梳妝台前,小心翼翼的幫大太太梳頭。
大太太今年剛過四十五,保養的極好,都說歲月從不敗美人,瞧她依舊清麗婉約的麵容,不難看出大太太年輕的時候,容貌定也不俗。
伺候大太太梳頭之後,年若薇正準備離開,可大太太卻留她吃早飯。
年若薇在心裡默默翻了好幾個白眼,大太太的嫡妻癮怕是還沒嘗夠呢。
妾室伺候夫人吃飯,不能一起坐著,隻能站著伺候。
在古代的時候,有些妾室一輩子都沒資格坐下吃飯。
嗬嗬,不是嘲笑她是封建餘孽嗎?大太太也就是個封建糟粕,誰也沒比誰高貴多少。
此時年若薇無奈的站在大太太身側,伺候她早飯。
大太太眼睛一掃桌麵,年若薇就恭恭敬敬的將她左手邊的銀魚絲夾起一筷子放在大太太碗裡。
大太太吃兩口銀魚絲之後,下巴微微一抬,年若薇又乖巧的夾起一筷子蟹黃炒蛋。
“大太太,四少爺說來陪您吃早飯。”
說話間,就見一個穿著長衫,若芝蘭玉樹的清雋男子踱步入內。
“崢兒,來母親身邊吃早飯吧。”
男人抬眸看了她一眼,原本溫和的眼神,頓時染著薄怒。
男人坐在了崔氏身側,年若薇此刻心底怨聲載道,她伺候大太太就已夠嗆,如今四少爺竟然也來湊熱鬨。
年若薇敢怒不敢言,隻乖乖的剝了水煮雞蛋,放在了四少爺的碗裡。
沒成想四少爺竟讓將她剝的雞蛋,直接倒進了手邊放殘渣的骨碟裡。
他眸中冰冷,尚未掩去一閃而逝的鄙夷。
年若薇頓時氣窒,他這是什麼意思?嫌棄她碰過的東西肮臟?
“年氏,你今後就在自己院裡過好安生日子,不必來我這請安了。”
大太太忽然幽幽的說了一句。
聽到大太太說讓她今後自己在院裡過日子,年若薇頓時欣喜若狂。
她壯著膽子,又弱弱說道:“大太太真是個心善的活菩薩,我粗鄙慣了,不知可否在自己的院裡種些花花草草和果子樹,還有養些小動物陪伴?”
“當然可以,你在你自己的院子裡怎麼舒坦怎麼來,不必如此拘束。”
得到大太太的允諾之後,年若薇簡直如蒙大赦。
她當即就感激的連連道謝,這才轉身離開了大太太院裡。
應家的老宅占地好幾百畝地,可偌大的宅子裡,如今隻住著大太太母子二人,和二房一家四口。
如果沒有雪蘭帶路,年若薇早就迷失在這座幽深大宅內。
“雪蘭,你辛苦去幫我尋些菜籽和種菜的鋤頭花鏟來,再挪幾棵桃樹種到我院裡的牆根下。”
“我這就去。”
......
傍晚的時候,應崢正在書房裡讀報,就聽說了那裹小腳的封建餘孽,把她自己住的院子改成了農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