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聞舟聞言瞪大了雙眼,而後眼裡閃過一絲自嘲,他伸出手想要將雲月推開,卻發現雲月抱的很緊,幾乎是將他整個人攏在了懷裡。
“雲月……”顧聞舟歎了口氣,“不必可憐我。”
雲月搖了搖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一顆顆砸落:“我沒有……大師兄。”她擦了一把眼淚,認真道:“我知道我在說什麼。”
氣氛一時間似乎凝固住,殷禾用眼神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謝遲,隻見他一臉隔岸觀火的樣子,絲毫不在意屋內詭異的氛圍。
百裡彥:“此處不是敘舊的地方,還是先把他送回去治療吧。”
殷禾點點頭:“說的沒錯,還是先把大師兄送回雲清宗吧。”
雲月連忙道:“我跟大師兄一起回去,也有個人好照料他。”
“不必。”百裡彥和顧聞舟同時開口,百裡彥看了一眼床上的顧聞舟,語氣帶著幾分僵硬:“你跟著他,他才多有不便。”
顧聞舟是何等人,自拜入雲清宗以後就是師弟師妹的的領路人,如今這般模樣,他更不願意讓人再看到他殘缺不堪的樣子。他看了眼身側的雲月,聲音帶了幾分冷意:“做你該做的事情,我不需要人陪著。”
“可是……”雲月剛要開口,百裡彥便突然道:“不如先到秦鬱那邊,我相信雲清宗的的大夫,不會比他更擅長治病。”
殷禾拍了下腦袋:“是啊,我怎麼沒想到,還有鬼醫聖手在雲起城呢。”她又轉念一想:“不對啊,我聽說秦鬱這個人異常古怪,非是疑難雜症不治,心情不佳不治,長得太醜也不治,萬一他不肯怎麼辦?”
謝遲眉毛一挑,嘴角掀起一抹戲謔的笑容,殷禾心領神會道:“神通廣大的謝公子,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謝遲拍拍手:“真棒,要我誇你嗎?”
殷禾:“……”
就在一行人準備離去時,縮在角落裡的少女突然撲上來拉住了殷禾的衣角:“我能……跟你們一起走嗎?”
麵對這個以身作餌讓顧聞舟變成如此模樣的人,殷禾麵無表情地將衣角從那雙手中抽出來:“抱歉,沒有殺了你,已經是我對你最大的善意。”
“放手。”
那女子訥訥鬆手,眼裡的光亮褪去,心如死灰:“我隻是……想活著啊。”
殷禾沒再回頭去看,所有人都應該為自己犯的錯付出代價。
*
從荒涼的山村回到雲起城,幾人便立刻去找了秦鬱。
果不其然,剛一把顧聞舟送進秦鬱府上,便看見秦鬱垮了臉走出來,對著謝遲就是一頓牢騷:“你可真會給我找麻煩。”
但他嘴上雖然抱怨著,手上動作卻沒停,看了一眼顧聞舟的傷勢後,臉上添了幾分凝重:“他傷的很重,傷口幾乎是完全潰爛了。”他轉頭對殷禾道:“再晚來一步,我也救不了他。”
顧聞舟的傷比她想的更嚴重,秦鬱讓手下的醫童將顧聞舟抬到後院中,在銅盆中淨了手,一邊擦拭一邊說:“還缺一味很重要的藥材,骨靈芝,若能尋到,或許他的腿還有救。”
殷禾驚了一下,脫口而出:“斷腿也能重塑?”
秦鬱輕哧一聲,豔麗的五官中帶著一股渾然天成的傲慢:“尋常人不行,並不等同於不可能。當我鬼醫聖手的名頭是說著玩的?”
殷禾豎起大拇指,表示自己心悅誠服。
當天夜裡,秦鬱為了好好治療顧聞舟把一眾人都攆出了他的府邸,城主府算是謝遲的地盤,見謝遲沒有攆他們走的意思,殷禾幾人便厚著臉皮在城主府住了下來,隻等著休整一番再前往萬花穀去尋藥。
隻是入了夜後,殷禾不知為何輾轉難眠,隻好起身點了燈,月光透過雕花窗格灑下,化成細碎的影子落了滿地。
萬籟俱靜,隻有夜風吹過草木的聲音沙沙作響。一個人影迅速從庭院前方的花圃中閃過,殷禾迅速跟上。
她用術法隱匿了氣息,一路跟著那人出了城主府,終於在一個巷子裡停下。
再往前走就是個死胡同,殷禾藏在巷角的牆後,暗中注視著巷子裡的情況。
那人的麵容隱在暗中,看不清具體的輪廓,隻見儘頭處已經有人立在牆邊,顯然是等候多時了。
殷禾跟隨的那道人影開口:“主上,已經按您的吩咐用月沉吸引他們的注意了,接下來該怎麼做?”
那聲音一開口,殷禾立馬就認出來這聲音來自於誰。
段青山。
殷禾屏息繼續聽下去,隻聽那個被段青山稱為主上的人開口道:“蠢貨,有蟲子跟來了都不知道。”
隻聽到他話音一落,突然一陣勁風迎麵而來,殷禾抬起手臂一擋,那道身影瞬間在月色下化為一陣黑霧消散不見。
段青山見勢不對,立刻朝著殷禾就是一記淩厲的掌風,兩人從巷中飛身而出,幾個交手的來回,殷禾便發現自己並不是段青山的對手,迅速便落於下風。
這人根本就沒用任何武器,掌中帶著道道黑霧,殷禾曾經很熟悉那力量的源頭,那是魔氣。
又是一道淩厲的襲擊,眼見就要襲中命門,殷禾腦中突然想起前世自己並不是作為修道之人,而是作為靈胎時的那些招式。
這個念頭在她腦海浮現的一瞬間,她手中驚塵劍立刻像是有所感應一樣,劍身上赤紅流光驟然大盛,像是某種封印被解除。
她眼中同樣閃過一絲暗紅,抬起手臂帶著劍身往前一揮,帶出極為詭譎的劍氣,力量肉眼可見地大增,幾乎是瞬間就扭轉了戰局。
段青山被那道劍氣所傷,身體後仰被震出三尺以外,他抹了一把口中溢出的鮮血,眼中卻極亮,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滿嬰,彆來無恙啊。”
殷禾向前的腳步一頓:“你是誰?”
她腦中浮現出前世的種種記憶,終於在腦海中拎出了人一個人的模樣,那個從她被七荒占領意識以後,就一直跟在七荒身後的——九麵妖王,滄夷。
殷禾慢慢走近,手中拖著驚塵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滄夷,這麼久不見,你怎麼變得如此之弱?”
她手中凝了一團黑色的影子在手中把玩,歪頭朝著地上的人一笑:“連區區魔氣都變得這麼稀微可憐。”
段青山的皮相下,屬於滄夷的麵孔逐漸顯露出來,一雙丹鳳眼挑起,染血的紅唇顯得萬分妖冶,月色下,更是一片風月無邊。
滄夷輕聲笑了一下:“不必來嘲諷我,總有一天,你會為你曾經的舉動付出代價。”
殷禾想起自己曾經和七荒同歸於儘的時候,滄夷就在身邊卻也未能阻止,她好奇道:“你不會這麼多年來,還想著讓七荒回來吧,他早就死在幽冥海了。”
話剛說出口,殷禾後知後覺地突然想起,自己明明還活著,那七荒呢?
她能明顯的感覺到,自從赤奴之毒之後,雖然解了毒,卻仿佛點燃了一根引線,她身體裡嗜血翻騰的欲望有時候令自己都心驚。
滄夷的血,有問題。
她幾乎渾身的血都冷了下來。
看見殷禾臉色的變化,滄夷嘴角又咳出一縷鮮血,他大笑著躺在地上:“你也發現了,不是嗎?”
月色下,殷禾心裡無端冒出一股嗜血的衝動,她越想壓抑這股衝動,那股嗜血的殺意就越強。
滄夷臉上毫無懼色,他看著殷禾眼中暗紅的流光,快慰的笑意自唇角綻開:“魔種,已經發芽了。”
殷禾指尖黑色的霧氣猶如不受控製般狂湧,另一隻手用劍尖挑起滄夷的下巴:“告訴我,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劍尖在滄夷的下巴上劃出一道紅痕,卻見滄夷輕笑一聲,眨眼間化作一團霧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唯有一道聲音自夜空遠遠傳來。
“我們會再見的。”
殷禾站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心裡翻騰的殺意越來越濃,她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滄夷消失的地方,輕聲道:“無所謂……我會把你們,都殺了。”
啪啪啪,一陣掌聲響起。
“說得好。”
“不如……我們聯手?”
聲音是從身後傳來的,殷禾微微一怔,動作僵硬地扭頭去看。
月色下,謝遲靜立在她身後,不知已經來了多久。
兩人相對而立,她問謝遲:“什麼時候來的?”
“該看到的,不該看到的,都看到了。”謝遲歪頭笑了笑,抬手在頸邊比了個殺頭的手勢:“怎麼,要殺我滅口嗎?”
殷禾笑了一聲,斂了那股殺氣,搖頭道:“我又打不過你。”
謝遲的劍術已臻化境,就算自己恢複記憶能夠操縱魔氣,她恐怕也不是謝遲的對手,以她幾次見過謝遲的修為來看,恐怕當世唯有七荒能與他一戰。
謝遲的身量很高,皎白的月光落下,將他的影子拖出長長的一道,石板路上兩人的影子相交在一起,像是一對親密的交頸鴛鴦。
謝遲低頭看著地麵的影子,心中的那股躁意越來越濃,他稍微拉開了一點距離,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視著殷禾:“我同你一道,將這背後攪弄乾坤之人揪出來。”
他向著殷禾伸出一隻手:“我們有著相同的目的,相同的敵人,怎麼樣,還不考慮和我聯手嗎?”
殷禾沒有立即應聲,她一直在想,如果自己有朝一日再次入魔,到時候又該怎麼辦?
謝遲的手靜靜地懸在空中,既不催促,也沒有不耐煩。
隻是當她順著那隻手望進謝遲的眼睛的時候,那雙眼底含著連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包容和鼓勵。
殷禾用力地拍了一下謝遲掌心,嘴角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合作愉快。”
明日的事,明日再說。
在此之前,謝遲將是她查出真相的最佳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