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殷禾完全忘了自己是怎麼回到城主府的,隻看到黑臉的雲月站在床頭。殷禾一臉心虛地露出個笑容:“雲月……”
雲月寒著臉遞給她一碗湯藥,言簡意賅:喝。”
殷禾立馬接過那碗湯藥喝了一口,立馬打了個乾嘔,她低頭懷疑人生地望著那碗黑乎乎的東西:“這裡麵加了什麼東西,怎麼這麼苦?”
沒有得到回應,殷禾立馬捏著鼻子在雲月寒霜帶雪的眼神下乾了那碗藥。雲月的臉色才總算好轉了些,從鼻孔裡發出一聲冷哼:“傷才剛好就跑去喝酒,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殷禾吃了個教訓,忽然想到昨晚在酒樓裡聽到雲月和百裡彥的對話:“雲月,你昨晚是不是也在那裡?”
“在啊,我看著你醉的跟頭牛似的誰也拉不動,不是謝遲把你背回來的嗎?”
殷禾擺擺手,把雲月拉到身旁坐下:“說,你跟百裡彥是什麼關係?我就說奇了怪了,之前剛到雲起城的時候,你就整個人奇奇怪怪的。”
雲月的眼神有些躲閃,支支吾吾道:“沒……沒有啊,沒什麼關係。”話題生硬地一轉:“對了,大師兄有消息了。”
“什麼?”殷禾手指一抖,“百裡彥幫你找的?”
昨天才在酒樓裡碰了麵,今天有了顧聞舟的消息,這可不是一句巧合能說的清的。
但想了想金刀門那可怕的委托價,殷禾不敢細想,隻問雲月:“你一夜暴富了?”
雲月給了她一記白眼:“不要錢。”話音一落。又有些垂頭喪氣道:“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以後再跟你說吧。”
根據探聽到的消息,最近一次有人看見顧聞舟的蹤跡,便是在雲起城東邊的一處村落。
雲起城雖是修士雲集的地方,但是四周都與凡界接壤,和凡界交往極其密切,這處東邊的村落便是一處凡界的小山村。
隻是這山村眼前的景象著實讓人看了心驚,屋舍幾乎全部坍塌,稻田內的作物已經全部枯萎,整個村落中散發著衝天的血腥味。
隻有一間屋子保存得尚可稱得上完整,剛一走近,便看見門口已經站著兩人,百裡彥和謝遲。
隻是兩人的臉色都不太好,殷禾心裡有一股不好的預感,問道:“怎麼了?”
謝遲立在那邊沒說話,隻有百裡彥雖然麵無表情,還是站在雲月身前對她搖了搖頭:“不要看。”
殷禾沒有猶豫,直接推門而入,一股濃鬱的腐臭味鋪麵而來,簡陋的木板床上躺著個人。
殷禾的心頭猛地一跳,聲音都有些變形:“大師兄……”
顧聞舟一襲靛青色衣袍幾乎是泡在血裡,像是乾涸過又重新被新鮮的血液浸透,曾經束得一絲不苟的頭發此刻如同枯草一般散亂著,整個人身上散發著一股濃鬱的血腥混合著腐臭的味道。
他還活著,隻是整個人像個被遺棄的布娃娃,臉上再沒了曾經意氣風發的模樣,隻用一雙寂然如枯井的目光看了殷禾一眼:“你來了。“
旁邊如一陣風似的掠過一道人影,那雙手顫抖地揭開了顧聞舟身下蓋著的被子,濃鬱的惡臭撲麵而來,自大腿以下的部分空空如也,觸目驚心的傷口混合著腐肉,幾乎讓雲月瞬間跌坐在地上。
顧聞舟的腿,斷了。
人幾乎隻剩了半截。
殷禾嗓音乾澀:“誰乾的?”
顧聞舟幾乎是麻木地看著他們,卻沒有開口說話,房間裡響起一道很輕的聲音:“仙君是為了救我……是我害的……”
幾人這才發現,簡陋的房屋角落裡還縮著一個人,是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幾乎是瘦骨嶙峋,頭發和衣服都臟亂不堪,宛如路邊乞討的流民。
謝遲目光劃過顧聞舟的斷腿,視線轉向那個少女:“仔細說。”
“一個月前,村裡被一個戴著麵具的魔族之人襲擊,仙君偶然路過此地,便和那人打了起來……”
殷禾打斷她,目光微微一暗:“你在撒謊。”
“雲起城的鑄劍閣明明和這個村落的方向是相反的,除非是刻意來此,否則根本就不可能路過這裡。”
殷禾走進幾步,眼裡的怒意翻騰不休:“你到底在隱瞞什麼?”
“說實話!”
那女子被殷禾的逼問嚇得縮在牆角,頓時哭了起來。顧聞舟嘶啞的聲音響起:“彆問了。”
“事已至此,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雲月幾乎是泣不成聲:“怎麼沒有關係,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說啊!”顧聞舟卻微微偏過頭,不再開口說話,他明顯已經虛弱極了,整個人就殘留著一口氣。
顧聞舟完全沒有任何求生欲,他不想追究,也不想……繼續活著。
雲月將隨身攜帶的藥瓶打開,往掌心倒了兩枚吊命的丹藥,捏住顧聞舟的下頜便強行讓他吞了進去。
她一雙眼紅得驚人,幾乎是立刻拔劍架在那女子的頸側,怒吼道:“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不然,我立刻殺了你。”
百裡彥將她拉住,冷聲道:“不要衝動。”
“我衝動?”雲月的臉上淚水不斷地滑落,那眼裡的憤怒之火幾乎能把人燒穿。
殷禾道:“百裡彥,你沒道理攔她。”
百裡彥看了殷禾一眼,目光冰冷,卻放下了攔住雲月的手。
雲月手中力道加重,隻見劍身和皮膚相接的地方立刻滑下一道血痕:“說,不然我真的殺了你。”
那女子終於忍住眼淚,眼神去看顧聞舟,隨即有些心虛地低下頭道:“約莫半年前,村裡來了個自稱是路過的商人,偶爾在雲起城做些小買賣,村裡沒人去過雲起城,就熱情招待他,期盼能從他手上得到些好處。”
“剛開始,他會經常給我們帶來一些說是雲起城的靈丹妙藥,吃了以後可以延年益壽,大家都爭著搶著去要,但他每次隻給一顆,後來大家為了從他手中得到仙藥,都變得很可怕,幾乎是他說什麼便做什麼,到後來都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謝遲突然道:“你說的那仙藥,你手上有嗎?”
那女子忙不迭地點頭:“有……有的,我家裡是村裡最窮的,母親也生了病,本來想留著給母親吃了治病的,卻沒想到發生了這種事。”
她從粗麻布衣裡掏出了一顆用油紙包著的紅色丹藥,雲月從她手中接過放在鼻下嗅了嗅,搖頭道:“沒有什麼特彆的東西,隻是多加了些安神的藥物。”
百裡彥道:“也許問題並不是出在藥身上呢,先說重點吧,後來怎麼樣了。”
雲月鬆開了對她的桎梏,她小心翼翼地靠著牆邊坐下:“後來我發現,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會在半夜起身,成群結隊地走在一處,天亮以後又完全不記得晚上發生過的事情,就像中邪了一樣。有一日,他不知從哪裡回來,發現我並沒有跟村裡的人一樣,就命令我去雲起城尋一個人。”
她頓了頓,有些心虛地開口:“尋的就是這個顧仙君。”
殷禾皺了皺眉,心裡的疑惑不斷加深,問她:“尋我大師兄做什麼?”
那女子突然低頭,一滴眼淚便落了下來:“我扮作前來求助的村女博取了仙君的同情心,將他帶回了村裡,卻不想那人早就設下了圈套,不僅殺了村裡的所有人,還……”
她扶著牆麵起身,往前走了兩步,殷禾才發現她是跛足。
“因為我跑不快,大家一起逃命的時候,隻有我一個人落在了後麵,為了救我,仙君……”
那女子自嘲地笑了笑:“他們都比我跑得快,最後卻隻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她像是累了似的又坐在了牆角,輕聲道:“但我明明是最該死的一個。”
謝遲冷笑一聲:“你確實該死,利用人的善心來算計人,還算你有點自知之明。”
他盯著那個女子,又問:“那個魔族,是不是帶了半張麵具?”
“對,他說他的臉上有隱疾,從來沒有以真麵目示人。”
果然,殷禾心中也早有預料,重魘之前出現在雲起城,隻是沒想到他來的這麼早,做的事情有這麼多。
他到底想做什麼?
之前一聲不吭的顧聞舟突然開口,聲音帶著嘶啞:“你手中的,是月沉嗎?”
雲月下意識地看向手中的劍,果然,她本來是想給顧聞舟一個驚喜的,告訴他他的斷劍被鑄成了一把神武。
卻不料顧聞舟隻看了一眼月沉,目光中的死寂猶如潮水般漫延,屋內很安靜,沒有人有資格安慰他。
他這輩子都沒辦法再拿劍了。
顧聞舟輕輕開口:“月沉,拿給我看看。”
雲月將劍遞給顧聞舟,又將他的身體托起扶靠在床頭,好幾次不小心觸及到顧聞舟的斷腿處,她幾乎是不忍心地紅著眼彆開了頭,轉過臉的瞬間眼淚便順著眼角滴落至鼻尖。
他輕輕地撫摸著月沉的劍身,那目光像是在柔和地親吻著月沉,來踐行一場無聲的告彆。
隻是一個瞬息間,顧聞舟毫不猶豫地將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動作快到幾乎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不要——”雲月失聲喊道。
一顆石子“砰”地一聲砸在劍身上,將那劍的力道打偏,隻在脖頸上留下了一條淺淺的血痕。
謝遲倚在門邊,指尖微微彈了彈手上的灰,嘴上卻毫不留情道:“要死去彆的地方死,不要死在我麵前礙眼。”
“哈……”顧聞舟突然短促地笑了一聲,蒼白的臉上滿是自嘲:“像我這樣的廢人,活著或死了又有誰在意?
殷禾剛想開口安慰兩句,隻見雲月抱著幾乎是隻剩半截的顧聞舟,絲毫不嫌棄他身上惡臭的血腥味。
“我在意的,師兄。”
“我一直……很在意你。”
旁邊一直站著不曾開口的百裡彥幾乎是瞬間愣住,問她:“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