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1 / 1)

那些斷斷續續的記憶像是碎片一般在她腦海裡自動拚接,仿佛被一股力量封印在她體內,掙紮著想要破土而出。

在這天之後,殷禾時常斷斷續續地看到些模糊的影像,提醒著她這一切並不是夢境。

“小師妹回來啦。”一路穿過雲清宗內的碧霞山,山水悠悠,清風拂麵,殷禾笑著對路過的師兄姐們打著招呼,一路上風餐露宿太久,這才真切的感覺到她在此處也有了一個家。

感覺到身後跟著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殷禾歎了口氣,微微側首對著身後道:“出來吧,躲什麼啊。”

身後的人頓時腳步一頓,慢吞吞地挪到了殷禾身邊,喚她:“阿禾。”

雲月本來看到殷禾回來,整個人便高興得想要往她身上撲,說起來她也是師姐,但是總覺得殷禾看起來比她更為穩重成熟。

這次殷禾回來以後,她一路跟在她身後,總覺得殷禾有些地方和以前不同了,眉間似乎總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意。

分明還是那張臉,看人的目光卻好似透著一絲捉摸不透的意味,不笑的時候盯著人看時,能感覺到無形的威壓。

仿佛一夜之間變得難以親近起來。

殷禾有些好笑地看著一臉皺成包子似的雲月,一隻手在她臉上捏了一下:“怎麼啦,鬼鬼祟祟地跟著我?”

看見那張熟悉的臉上綻放出笑容,揉碎了眉間的冰冷,雲月在心裡鬆了口氣,還好,還是她認識的那個小師妹。

“讓我看看,你的毒解了沒?”說著她便要撩起殷禾的袖子查看,殷禾伸出手,露出一截白皙細瘦的手臂,任她查看。

雲月看著那節手腕,鬆了口氣,拍拍胸口道:“還好還好,終於解了。”

說罷,她想起殷禾無意識的變化,語氣中帶了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你這次出去,有發生什麼特彆的事嗎?”

望著那雙隱含擔憂的雙眼,殷禾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但此事連她自己都沒搞明白這些天在她身上發生的事情是因為什麼。

還有一個更隱秘的,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想法,仿佛告訴了彆人,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會離她遠去。

殷禾隻略微遲疑了一瞬,便若無其事地笑笑:“沒有啊,能發生什麼事。”

當天夜裡,殷禾又被拉入了一段幻境。

這次她又見到了謝遲,略微長大了些的模樣,已經有十三四歲的樣子,一如既往的清瘦,已經依稀能夠看得出長大後那副仙姿玉骨的模樣。

山林間極靜,隻聽得到夜風吹拂過山穀,帶來一陣陣樹枝輕擺的回響。

泛雪額頭上沁著些微的汗水,呼吸間有些急促。

他正背著那個叫做滿嬰的女子緩慢地往山上走,那女子似乎受了傷,滿身衣裙幾乎要被鮮血染透,那些血好像一直流不儘似的,一路走,一路滴下來,兩人走過的地方滿是觸目驚心的血痕。

少年的身體瘦削,清瘦的骨骼突起,硌地背上的少女似乎有些疼,她明明看起來虛弱極了,語氣裡還是帶著一絲調皮:“泛雪,你好瘦啊,背得我一點也不舒服。”

“不如你放我下來,讓我自己走吧,好不好?”

泛雪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眼神裡透出一絲懊惱,最後卻什麼也沒說,隻將唇抿成了一條直線,身後的手微微用力,將滿嬰的身體往上抬了抬。

可惜身後的人似乎並不配合的樣子,她伸出手掐了掐泛雪的耳朵,少年卻並不為之所動,腳下不停,繼續穩穩地向前走。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滿嬰在他身後張牙舞爪地抓了一把泛雪的頭發,他被扯得微微向後仰了仰,卻並不生氣,依舊一副好脾氣的樣子。

依著滿嬰的意思,走了幾步就停了下來。

“怎麼了?”他將滿嬰放在樹下,用手輕輕托住她的頭,蹲在她身旁,仿佛對待一個極易破碎的瓷器般小心翼翼。

滿嬰看起來實在傷得很重,麵色因為失血有些蒼白,她有些氣惱地望著自己身上的傷:“你彆小看我,這些傷很快就會好了,我可是很厲害的。”

泛雪黑沉的眸子注視著她,隻問她:“告訴我,是誰傷了你?”

滿嬰看著他這模樣,支支吾吾道:“人太多,記不清了。”

她自信地拍拍胸脯:“你放心,等我好了,我便殺回去,打他們個滿地找牙。”話畢,蒼白虛弱的臉上多了幾分鮮活的生氣,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仿佛整片天空的星星都落在她的眼中。

泛雪沒有說話,仿佛洞悉了一切的樣子,還是那副模樣,他不說,就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滿嬰對上泛雪的視線,笑容漸漸落了下來,那些鮮活的表情一眨眼間就消失不見,她仿佛再也撐不起那些假作輕鬆的笑意,隻能麵無表情地看著泛雪。

兩人之間彌漫著一種極為微妙的氣氛,仿佛心照不宣一般不再言語。

沉默了半晌,還是滿嬰率先開了口。

她盯著少年的眼睛,帶著幾分不可抗拒的意味:“泛雪,你該走了。”

泛雪的身軀似乎在一瞬間僵了一下,他的指尖想要觸碰滿嬰,卻像是害怕那些傷痕似得又猛地縮回了手:“是我沒用。”

林間的月色照在他的臉上,竟然顯得比滿嬰還要蒼白,殷禾甚至能看到他眼中沉鬱的痛苦和掙紮。

滿嬰那些調皮親昵的神態仿佛隻是在夢裡窺見過,眼下她滿目冰冷,一張口便是如針刺一般的嘲諷:“是啊,你是真的很沒用,你留在我身邊,隻會拖累我。”

“你這麼弱,怎麼好意思還要來連累我。”

“滾吧,我不需要一個累贅。”

聲聲譏諷如同一柄柄利劍穿胸而過,隻見泛雪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身形在月色下晃了晃,幾乎要站不穩似的。

他往前一步,蹲下身想要將坐下樹下的少女抱起來,卻被滿嬰一掌拍在胸口,這一下仿佛用了猛勁,隻見泛雪的身體瞬間被擊飛撞擊在身後的樹乾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他蹙眉忍耐了一下,嘴角卻不受控製地流下一縷鮮血,再開口時,聲音有些嘶啞:“至少,讓我守著你直到傷愈。”

滿嬰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輕輕顫抖著,她將手背在身後,麵上卻是十足的譏諷:“你是大夫嗎?你留在我身邊究竟有什麼用?”

“我勸你,在我心情好還沒有殺了你之前,趕緊滾。”

泛雪慢吞吞地從地上爬起來,雖然還未成年,但身量已經足夠高了,站起身的時候還有幾分身高差帶來的壓迫感。

也許是因為自己說的話太過刺耳難聽,在泛雪慢慢向她逼近的時候,滿嬰幾乎有些氣惱地大喊:“你彆過來!”

泛雪站在離她三步之遙的地方,漆黑的瞳孔像壓抑著驚濤駭浪的海麵,平靜中帶著一股詭異的瘋狂。“我會變強。”

他的聲音很低,滿嬰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會變得比所有人都要強,我發誓。”

“到那時,就沒有人能夠再傷害你了。”

少年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尾音含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繾綣,他望著眼前的少女,仿佛要將她的模樣死死地刻在心底。

滿嬰嘴角勾起,露出個無所謂的笑容:“隨便你。”

良久,泛雪才轉身離開,清瘦的背影落滿了蒼涼的月光,一時間顯得格外孤寂。

待到少年的身影逐漸完全淡出視線,滿嬰才一手撐著樹乾,痛苦地皺起了眉。

她的脖頸間陡然蔓延出數道詭異的赤色斑紋,那斑紋漸漸地蔓延至臉上,直到整張左臉布滿那些彎曲詭異的痕跡。

她的雙眼漸漸失焦,眼中翻湧著赤紅的流光,麵上是曲折猙獰的紅色斑紋,顯得整個人猶如惡鬼一般。

滿嬰的發帶被她扯落,流雲似的烏發散落,她幾乎要將自己整頭的發絲都扯落一般用力,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卻隻能痛苦地大喊:“走開!走開啊!”

“啊——”

尖銳的痛呼劃破長空,驚起林間陣陣飛鳥。

她的臉仿佛被割裂成兩半,一側有斑紋的臉上帶著鬼魅般的微笑,猶如人間浴血的修羅,一側白皙光滑的臉上滿是痛苦,掙紮著想要逃離這個軀體。

然而沒過多久,那些割裂般的神情便消失了,她仿佛完全被一種未知的力量吞噬,滿頭烏黑的長發在風中搖曳,神色間帶著睥睨萬物的桀驁,明明沒什麼表情,一眼看去卻充滿了殺戮的邪性。

滿嬰身上的傷口在一瞬間全部愈合,赤紅的霧氣在她周身縈繞,終於,她仿佛承受不住似的倒在了地上。

殷禾站在一旁看的心口一陣猛跳,看著她的模樣,很明顯是入魔的征兆,她看著那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竟然能夠感同身受似的感覺到那些她的痛苦和掙紮。

待她想要再繼續看下去的時候,幻境突然間猶如一團薄霧似得散去,又結束了。

她捂著胸口,掙紮著想要從夢境中醒來,身上卻仿佛被什麼無形的力量壓製住,帶著她往更深的黑暗中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