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聳入雲的山間縈繞著縹緲如雲的霧氣,山巒疊翠,蜿蜒縱橫的溪水猶如鋪展開的水墨畫點綴其中。
滿山如火的楓葉下灑落粼粼日光,山湖中白鶴群立,展翅間帶起陣陣滌蕩的波紋。
縱使修真界美景數不勝數,殷禾來到羽山後,也感歎此地確實有一番世外仙境的模樣。
原來他的家鄉,就是這樣的地方。
一名羽山的弟子引領著玄桑和殷禾,一路穿過如火的紅樹林,來到了一處僻靜清幽的雅閣竹舍。
玄桑立於門外,略顯蒼老的指尖曲起,是一個叩門的動作。然而在觸到門的那一瞬間又將手收了回去,垂在身側的手握了又鬆。
“在門外站著做什麼,還不進來?”
竹舍內傳來一道略顯威嚴的聲音,殷禾隻聽見玄桑極輕地歎了口氣推門而入。
室內靜坐著一個身著白衣的中年男子,眉目間依稀可見年輕時俊美的痕跡,不怒自威的模樣讓人有些望而卻步。
“好久不見,玄桑師兄。”
“若望師弟。”玄桑嘴角扯了下,露出個略顯苦澀的笑容,也許我現在應該叫你:“羽山掌門。”
殷禾規矩地站在一旁,聞言驚訝地睜大了眼,玄桑師尊竟然出自羽山。
“多年不見,你有些老了。”謝若望目光停留在玄桑的滿頭灰白的發絲上,“你離開也羽山時已經是化神期頂境,如今三百年過去,難道絲毫沒有進益?”
修道之人築基後可使容顏永駐,每進一個境界都會讓壽數更長,但若到了相應的時間還是停留在原來的境界,便會隨普通人一樣逐漸衰老,壽元耗近。
玄桑摸了摸自己的發尾,感覺到發絲的枯敗,掌中落下一根白發:“年輕時我自命不凡,如今倒也看得透徹,修道一事確實需要天賦,我認命了。”
謝若望聞言短促地笑了一聲:“這話從你口中說出來,倒真是可笑。”
“可不可笑倒另說,我此次來,是為了少掌門在霧川秘境中獵得的赤奴丹。”玄桑許是懶得再敘舊,直接開門見山道。
謝若望聞言眉頭一蹙,半晌,才緩緩道:“此事,恐怕不能如師兄所願了。”
話音未落,舍外傳來一陣有條不紊的腳步聲,人未至,聲先到:“不必多說了,赤奴丹我已經用掉了。”
殷禾的視線落到推開門扉的人身上,少年眉目覆雪,一雙眼帶著不可直視的冷鋒直直看向殷禾。
兩人視線相接,殷禾在他冷若冰霜的目光中,緩緩地,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
謝遲隻淡淡瞥了殷禾一眼,道:“二位所求之事羽山無能為力,還請回吧。”
玄桑聞言,將腰間懸配的那支通身碧瑩的玉笛握在掌心,視線溫柔地仿佛在撫摸著那支玉笛,就像殷禾很多次見到師尊的時候,他坐在搖晃的燭影下,細細地用柔軟的布帛擦拭著,極為珍稀愛護的模樣。
沒有絲毫遲疑,他將那支玉笛遞給了謝若望。
殷禾一時情急之下站了起來,一把攔住:“師尊不可。”
玄桑將殷禾按回座椅上,力道輕柔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意味,對著殷禾搖了搖頭。
竹舍外起風了,仿佛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拍打著窗葉。
謝若望無聲地望著那支玉笛,良久,他接過玉笛的手甚至有些顫抖。再開口時,聲音有些低啞:“先在羽山住下吧,穀內有一池靈泉,可以遏製她身上的毒性。”
殷禾不知道玄桑和謝若望達成了什麼樣的交易,她心中難安,一再追問,玄桑卻隻說些無足輕重的,最後將他問惱了,乾脆吹胡子瞪眼地將殷禾轟了出去。
羽山分了一個清淨的小院子給殷禾住,依山傍水,翠竹環繞的倒是個好地方。
殷禾閒來無事便在周邊四處看看,不知不覺便走到了一處山澗,潺潺的流水聲讓殷禾的心情放鬆下來,她正要靠著一塊光滑的石壁休息,一道如同山泉一般溫和的聲音伴著低低的輕笑聲:“你就是今日來羽山的客人?”
殷禾順著那聲音望去,那人站在高低錯落的溪石旁,眉眼如畫,含笑間猶如鬆山雪月,不同於謝遲猶如豔陽一般奪目不可逼視,他更像是一輪皎潔的明月,在夜色中綻放著如玉的光輝。
這樣的人一看,便總是讓人心生親近的。殷禾也不例外,她笑著點了點頭道:“那你呢,你是羽山的弟子嗎?”
男子緩步跨過低矮的溪流,走到殷禾的身側,等走的近了,殷禾才看清,總感覺和謝遲長得有幾分相似。
殷禾甩甩頭,將這可怕的念頭從腦子裡趕出去。怎麼最近看誰都像謝遲,太可怕了。
男子在她身旁坐下,側首望著她道:“我叫謝朝,你呢?”
“雲清宗,殷禾。”一聽到他的姓氏,殷禾心道果然不是自己瞎了眼看誰都臉盲。
她遲疑了一下,問道:“那……你和謝遲?”
謝朝輕笑了一聲,隻是神色間有些許落寞:“嗯,大家都知道謝遲吧,他的確是個天之驕子,我是他兄長。”
殷禾看著他,沒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乾巴巴地安慰道:“你也不差。”
謝朝側手支頤,寬大的袍袖滑落,露出一截清瘦白皙的腕骨,他的眼神帶了點興味:“你從哪裡看出來的?”
殷禾的視線停留在他的臉上,掃過烏黑透亮的眸和清潤高挺的鼻梁,慷慨陳詞道:“長得不錯。”
話畢,怕他信心不足,又加了一句:“不比謝遲差。”
謝朝大概從沒聽過如此直白的評價,表情在一瞬間的怔愣後撲哧一聲笑了出聲。
“多謝。”
殷禾挑了挑眉道:“我沒說假話,再說了,再厲害有什麼用,還不是……”
話還沒說完,殷禾便看到一個人影站在離他們不遠處的潭水邊。
是謝遲。
隻是在他身邊,還站著一個身形窈窕的女子,粉衫烏發,滿身琳琅珠翠,走起路來環佩叮當,遠遠看去猶如一對璧人。
謝朝自然也看到了兩人,他站起身,笑著揮手道:“阿遲,沁寧,我今日認識了一位有趣的小友,過來介紹你們認識。”
謝遲站在遠處,麵色看上去有些冷,隻略微點頭算作回應:“不必了,我們之前已經見過了。”
旁邊站著的沁寧側首望著謝遲,好奇道:“你們什麼時候見過啊?”說罷,眼神在殷禾身上打量了一番,語氣有些抱怨道:“阿遲,你都沒有同我說過呢。”
謝遲看著溪水邊並排坐著的兩人,麵無表情:”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殷禾聽著二人熟稔的語氣間無意識透露出的親昵,雖然早就想好了以後再也不和謝遲有所牽扯,聽到謝遲的話,心中還是不可避免地有一種被無形的手攥住的感覺。
殷禾自始至終不發一言,看著兩人相攜遠去的背影,直到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擋住了她的視線。
謝朝在殷禾眼前揮了揮手,看見她的目光有些失神,笑道:“走遠啦,彆看了。”
說罷,他起身向殷禾遞出手道:“說起來,你還沒好好逛過羽山吧,要不我帶你四處逛逛,也算儘地主之誼了。”
殷禾看著那隻遞出來的手,徑自起身道:“多謝,但是不用了。”
謝朝笑了笑,倒也沒有勉強:“好,那我便先走了。”
走了幾步,謝朝的身影停住,回頭望向殷禾,眼神如同柔和明亮的月光:“對了,我住在望月軒,若覺得無聊,可以隨時來找我。”
殷禾點點頭:“多謝。”
回到自己的院中,殷禾扶住門框的手攥得青紫,胸腔中如同被灌入了無數沸水,灼燙她的肺腑,再也承受不住彎身嘔出一口血來。
赤奴之毒,不光不能有劇烈的情緒波動,她曾經日夜修煉,勤懇不倦的那些努力也付之一炬。
一個不能修煉的人,在修真界,就如同廢人一個。
恍惚間,殷禾想起剛才的那次碰麵,沁寧的頸間掛著一個赤紅的琉璃珠,在少女白皙細膩皮膚的映襯下顯得格外顯眼。
殷禾一眼就看了出來,那是赤奴丹所煉化的避毒珠。
她的身軀順著牆壁滑落,整個人癱坐在地上,摒棄雜念,開始默念清心訣。
殷禾腦海中閃過無數片段,最後停留在謝遲還在懷水鄉的時候。
成親那晚,殷禾拿著自己親自編的同心結掛在謝遲的腰帶上。
殷禾望向麵前站立著的少年,隻覺得胸腔內所有的感情都被麵前的人填滿:“唯願君心似我心。”
溫熱的指尖順著殷禾的掌心探入,十指相扣,謝遲的眼睫低垂下來,凝視著她,仿佛一池春水。
“定不負相思意。”
思緒定格在這一幕,胸中感情激蕩難平,清心訣所鎮下的心緒一瞬間反噬。
口中腥甜的味道越來越重,殷禾強行壓抑翻湧的血氣,怎知胸中窒悶的感覺越來越重。
殷禾猛地噴出一口血來,胸前衣襟裙擺皆被鮮血染透。
一陣黑沉的眩暈襲來,殷禾一瞬間失去意識,倒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