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殷禾驚喜地抬頭想要確認,卻落入一雙平淡無波的眼眸。

幾乎是瞬間,殷禾感覺到托著後腰的手被鬆開,那人微微向後退了一步,不動聲色地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那幾乎刻在心底的模樣就這樣重新出現在殷禾的視線中。

少年身量極高,有著一張如畫般秀致的臉孔,漂亮到有些近乎妖異。垂著眼看人的時候,纖長卷翹的睫羽低垂下來,中和了那股睥睨張揚的攻擊性,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場。

明明是極為熟悉的一張臉,卻和印象中少年的氣質大相徑庭。

那個總是明媚的笑著,眼睛永遠明亮溫暖的,懶洋洋地靠在樹下陪她曬太陽的,愛嘮叨又無奈順著她的少年,此刻卻變得有些陌生。

殷禾隻猶豫了一瞬。

下一刻,她重重地撲入少年的懷中,幾乎將少年向後撞了個趔趄:“泛雪!”

向來泰山崩於前而無動於衷的少年低頭看著懷裡的少女,表情有些茫然:“姑娘?”

殷禾埋在他懷裡,聲音有些嗚咽:“姑娘?什麼姑娘?”

好啊,還敢裝不認識。

殷禾鬆開抱著少年腰的手,一路向上,雙手捧住少年的臉,凶巴巴道:“你看清楚了,我是你娘子!”

少年在殷禾手中瞪大了雙眼,由於過於驚愕甚至忘記將殷禾推開,待他反應過來以後,殷禾的手被毫不留情地揮開,一對好看的眉皺了起來:“你胡說八道什麼!”

殷禾退了一步,仔細打量著少年的神色,漠然的,冰冷的,還帶著幾分厭煩的樣子讓她的心如墜深淵,不斷下沉。

“你不認得我。”

不是疑問,而是在說一個事實。

她的視線下移,忽然眼前一亮,一把將手伸到少年的腰間,卻被輕而易舉地扼製住,少年語氣已經有些不耐:“姑娘,我想我們並不相識,我勸你自重。”

好一句自重,殷禾心底咬牙冷笑。

“自重?如果說你我不相識,那你腰間為什麼還掛著我的東西?”殷禾不甘示弱,一雙眼亮的驚人,不閃不避,直直盯著少年的眼睛。

“這位道友,你胡說八道也要又個限度,我們少主之前從未出過羽山,如何能與你相識?你……”殷禾這才注意到少年身後還站著兩個人,那人急著打斷殷禾說話,卻被少年輕輕一瞥,立刻噤聲。

少年將腰間係著的同心結解下來,放到殷禾眼前:“你看清楚了,這是我師姐親手給我編的同心結,姑娘不要認錯了。”

仿佛一盆冷水當頭潑下來,殷禾心中那顆歡喜的小火苗瞬間被澆熄。委屈的情緒在心中漫延。

“這麼醜的同心結怎麼可能是彆人編的!”

殷禾一把奪過同心結,撥開上麵編得歪歪扭扭的紅線,指給少年看:“你自己看,這裡還刻了我的名字!“

少年的視線落在殷禾指著的地方,紅線內包裹著一塊通身瑩白的玉佩,定睛看去,玉佩底部果真刻著兩個小字——殷禾。

殷禾看著麵前少年眼中劃過一道冷光,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身後跟著的兩個隨從,周圍一瞬間變得很安靜。

不過片刻,少年便恢複到之前冷淡疏離的模樣,他從殷禾手中接過那枚同心結,漫不經心地打量著掌中之物。

冷淡的嗓音在殷禾上方響起:“這種東西,要多少有多少,不過是個誤會罷了。”

這些年來,謝遲見過無數為了攀附羽山而對他投懷送抱的女子,他厭煩這種趨炎附勢的人,或許眼前這個女子的伎倆比其他人都要高超,竟然能哄得他身邊的侍從替換他貼身之物。

他麵上冷意更甚,甚至還帶了一抹倦怠的厭煩。

殷禾眼睜睜地看著少年舉起那隻握著同心結的手,紛紛揚揚的碎末如同流水一般從少年玉白的指間淌下。

同心結碎了。

少年薄唇勾出一個冷哂的弧度:“謝某從不記得和姑娘有過什麼舊故,還請姑娘不要再繼續糾纏了。”

捏碎的同心結的同時,仿佛一隻無形的手也將她的心捏成了血淋淋的模樣,她甚至能感覺到周身血液慢慢變涼的滋味:“如果我說,我們曾經是一對恩愛夫妻……”

她難以掩飾聲音中的哽咽: “就算我說的是真的,你也不會相信我對嗎?”

然而站在眼前的人始終麵色冷淡,不置一詞。

五年沒見,他竟將自己忘了個乾淨。如果不是有同心結在,她甚至不認為眼前這個人是自己曾經的夫君。

殷禾彆過臉,眼眶紅得幾乎落下淚來,但她不允許自己這幅模樣被他看見。

“你的名字,也是騙我的?”

哪裡有什麼泛雪,也許自始至終就隻有羽山的少主,謝遲。

“我從始至終都隻有一個名字,謝遲。”

謝遲漂亮的眼睫抬起,目光平靜:“至於你口中那人,我更是聞所未聞,何來騙字一說?”

少年站在紛紛揚揚的落雪下,明明隻有一步之遙,殷禾卻覺得恍如隔世。

“少主,找到赤奴丹了。”

謝遲側首看著另一個穿著羽山服飾的男子掌心托著一枚紅色的妖丹走來,殷禾看了眼那枚妖丹,忽然笑出了聲。

“原來如此。”

“我還當你是專程來救我的。”

謝遲微不可察地蹙眉,下意識地想要說些什麼。殷禾卻擺擺手,有些意冷道:“你走吧,我不會再糾纏你了。”

既然忘了,那便忘了吧,她何苦做那死纏爛打之人。

謝遲擦身而過的時候,殷禾又聞到了那股若有若無的冷香,她眼眶微紅,望著少年離去的方向,心中一時間百感交集。

“想什麼呢?”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宋帆背著昏迷的雲月走了過來。

宋帆剛剛目睹了全程,看見殷禾往謝遲懷裡撲的時候差點驚掉了下巴。

殷禾心神還有些恍惚,腦海中的那個問題就這麼盤旋在嘴邊,忍不住問了出來:“師兄,你說,人真的會把曾經的事情全部忘掉嗎?”

……

三人剛剛經曆了一場惡戰,此刻都有些筋疲力儘,不敢再繼續深入,便在秘境外圍找了個安全的洞穴略作休整。

洞穴深處有一汪幽潭,殷禾表情新鮮地四處打量了一番,一點熒光微微浮動在潭水中央,殷禾足尖輕點,躍到光芒邊緣,質地圓潤的黑色石頭被螢光圍繞著,殷禾看了眼,彎腰將那塊石頭撈了出來。

冰涼的質感像玉一樣,狀如雞蛋大小,摸起來手感很是不錯。殷禾之前就喜歡收集玉石一類的飾品,此物天然形成,質地光澤上佳,殷禾就琢磨著撿回去給自己打個手串戴上。

雲月醒來的時候,殷禾正在一旁拋石頭玩,宋帆在一旁打坐閉目調息。

宋帆的嘴是個閒不住的,很快就倒豆子似的將剛剛發生的事情講給雲月聽。雲月聽得一雙眼直冒精光,抓著殷禾問東問西,最後把殷禾問煩了,隻說:“你們就當我認錯人了吧,反正說出去也沒人信。”

雲月嘖了一聲,點了點殷禾的腦袋:“誰說沒人信了,我就信,你說是,那就是。”

殷禾噗嗤一聲笑出來,捏了捏雲月圓鼓鼓的臉頰,心中的陰霾也散了大半。

雲月一直碎碎念個不停,八卦之魂熊熊燃燒,一會兒替殷禾打抱不平,一會兒又興奮地拽著殷禾打聽那些過往。

正在殷禾被念叨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雲月的聲音突然一頓,她注視著殷禾把玩石頭的右手。

“咦?”

殷禾有不明所以地看著雲月:“怎麼了?”

雲月麵色突然嚴肅起來,一把拉過殷禾的手仔細查看,殷禾這才注意到,自食指指尖處有一道暗紅色的,像是蛇爬似的紋路正向下蔓延,此刻已經蔓延到掌心上方。

“這是什麼?”殷禾皺著眉頭看著自己的手,不痛不癢的,但是總感覺不是什麼好東西。

雲月麵色有些沉重:“我在一本醫書上看過,之前我們遇到的那隻雙頭蟒,名為赤奴,赤奴的妖丹可解萬物之毒,將其妖丹製成法器佩戴可不受任何毒物影響。”

雲月隨即想到什麼,又頓了頓道:“但是赤奴本身的血液就有劇毒,凡沾染到赤奴血液的人,將會逐漸變得不通人性,暴虐嗜血,蛇紋長至心臟之時……”

“會怎麼樣?”一旁閉目打坐的宋帆蹙眉問道。

雲月看著殷禾的眼睛,一字一頓道:“爆體而亡,再無生還可能。”

殷禾的心直落穀底,覺得自己的血液都涼透了。宋帆看到殷禾臉色發白,心中生出一股愧意:“是我無能,沒有照看好師妹。”

殷禾搖搖頭:“這怎麼能怪師兄呢,當時的情況,已經是我們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宋帆轉頭看向雲月,急道:“你光說些嚇唬人的,可知有什麼解法?”

雲月搖了搖頭:“赤奴之毒唯有其妖丹能解,現在赤奴早就被羽山少主砍成齏粉了,還談什麼妖丹?”

話音一落,殷禾和宋帆對望一眼,眼神雙雙亮了起來,異口同聲道:“有救!”

還好謝遲沒有將赤奴丹一並毀掉,宋帆將殷禾一把提了起來:“事不宜遲,我們即刻出發去找羽山的人。”

正當殷禾起身之時,掌心突然迸發出一道刺眼的紅光,光芒越來越盛,將宋帆隔絕開,殷禾感到一股柔和的風縈繞在自己周身,有源源不斷的靈力從那石頭中釋放出來,殷禾感覺到身體變得前所未有的輕盈,而掌中的那塊玉石也在不斷變幻形狀。

殷禾嚇了一跳,想要把那塊石頭扔出去,卻好像牢牢粘在手上似的甩也甩不掉。

一旁宋帆一看,立刻道:“彆動,這是結契儀式,閉目凝神,氣沉丹田,將靈氣引入體內。”

殷禾聽了宋帆的話,立刻閉目照做,感覺到周身力量充盈無比,待她運轉一周天以後,她在自己的識海中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一股力量被包裹著,即將破殼而出。

殷禾想要引導那股力量再進一步,卻感到周身那股充盈的靈力已經枯竭,掌中的石頭也停止變化,最終化為一把通體赤紅的長劍,劍身上遍布繁複的金色刻紋,看起來像是某種古老的文字。

殷禾探了下自己的靈海,果然發現自己進境了,離金丹期僅僅臨門一腳。

雲月在一旁看得嘖嘖稱奇,靠在宋帆身邊道:“小師妹真乃天選之人,你說咱們怎麼就沒這奇遇?”

宋帆的神色卻不那麼輕鬆,他的視線在殷禾身上停留了很久,半晌才道:“這未必是件好事。”

雲月沒有看出來,宋帆確是實打實的在外曆練過的,眼界自然不弱。

殷禾的長相一直是秀雅溫和的,就算不說話,一雙盈盈的杏眼也是顧盼生姿,看著就是個討喜的模樣,而此刻的殷禾雖然模樣未曾改變,宋帆卻明顯感覺到,殷禾的氣質和之前有了一些細微的區彆。

顧盼之間那股靈氣被眼底一縷隱隱的暗紅覆蓋,細長的眉一挑,眉眼間無端透出一股妖異之態。

尤其是方才抬眼看著他的一瞬間,竟然有種讓他遍體生寒的感覺。

好在殷禾一瞬間就恢複了正常,連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這些改變。

宋帆暗自心驚,但他能力有限,隻能等回雲清宗將此事稟明師尊再作打算。他沉默了一陣,轉了話題道:““靈劍既已認主,你打算叫它什麼?”

殷禾垂眸思考了一陣,搖頭道:“太突然了,我還沒有想好。”

記掛著殷禾身上的毒,雲月有些著急道:“彆磨蹭了,我們先試著去找找羽山的人,謝遲拿走了赤奴丹,恐怕也有用處,不早些,怕是連灰都看不見了。”

宋帆此刻也冷靜下來,想了想:“先去找大師兄他們會合吧,再往前深入,我們去了也隻有送命的份。”

三人剛走出洞穴,便看到了迎麵而來的顧聞舟。

殷禾意外道:“這麼巧啊師兄,正要去找你呢。”

一旁宋帆抖了抖手上的追蹤符:“你彆說,還真管用。”

顧聞舟自然是注意到宋帆的追蹤符,猜測到他們這邊出了事,便提前動身過來尋他們。

感覺到顧聞舟的視線停留在自己的身上,殷禾有些不明所以。

“怎麼回事?”顧聞舟冷聲問道。

簡單了解了事情經過,顧聞舟蹙眉道:“簡直是胡鬨!謝遲是什麼人,他手上拿著的東西豈是你們想要就要的?”

殷禾此刻聽到謝遲的名字還是有些陌生,她似乎還不能將那個記憶中的少年和謝遲這個名字劃等號。

曾經的泛雪不要說赤奴丹,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也會想辦法給她摘下來。恐怕現在她死在他麵前,謝遲也隻會麵不改色地從她的屍身上跨過去。

“唉。”

顧聞舟頓了頓,又歎了口氣,方才他感覺到秘境內有一股極為強大的劍氣,他神色有些無奈:“謝遲應當很快就會破境,現在再想去追,哪裡來得及?”

雲月發出一陣驚呼:“這麼快!”

“也許對謝遲來說,不過是探囊取物罷了。”宋帆想起之前在山穀中那浩瀚如海的劍意,有些神往地看向天邊。

有些人一出生就站在頂峰,驚才絕豔,更襯得他們這些人如同螻蟻一般。

顧聞舟敲了下宋帆的腦袋:“知道人家厲害,便要更加努力修行與之看齊。”

“回去便跟著我繼續練劍。”

“啊,我不要!”

顧聞舟的嚴厲可是出了名的,作為大師兄從不手軟,每個經他手下練出來的師弟們總要哀嚎個三天三夜。

殷禾看著宋帆和大師兄鬥嘴,突然想起之前在懷水鄉的日子。

身邊那個少年總愛逗她,殷禾一惱便總愛擰少年腰上的軟肉,直到泛雪痛呼求饒為止。

那時候總以為日子會就這麼平淡溫暖地過下去,那些不起眼日常,如今也成了回不去的過往。

“轟——”

一陣巨大的轟隆聲伴隨著地動山搖。

殷禾身後有人驚呼道:“哎,天上那是什麼?”

“天呐,不會是破境了吧。”

“快看!是羽山的少主謝遲!”

殷禾朝著人聲議論的方向看去,隻見原本深重的霧氣漸漸散去,秘境內無分晝夜,而此刻流光溢彩的晚霞猶如絢麗的錦緞,黃昏的餘暉透過雲層傾灑而下,照亮了整片大地。

謝遲就站在離殷禾不過百米的上空,衣袍被風吹的獵獵作響,他站在高處,單手持劍,仿佛腳踏流雲,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

殷禾看著謝遲周身渡光,宛如神衹的模樣,忽然想起來。

曾經的謝遲,是什麼模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