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仙眼簾垂下,看向精準抓住自己的手,那隻手用力到泛白,骨節凸起。好在陸仙反應快,及時將露出來的肌膚老化。
雖然瀾月休抓住的位置正好被衣袖蓋住,但衣服料子薄,難免會摸出來什麼。
眼底有一瞬間的懷疑閃過,但最終也隻是任由那懷疑散去,沒有深究。
依舊保持著自己抬起的手,但凝聚出來的梨花消散,少年眼底暗了下來。
“你現在什麼都看不見,也能準確抓住我的手,若是眼睛重見光明,日後勤加修煉,定然能獲得更高的修為。”
陸仙嘴裡說著鼓勵的話,想要激發瀾月休求生的意識。
但她這句話說完,抓住她手腕的人像是被燙到一般,立刻鬆了手。
他將自己蒙在被褥裡,說出的話有些模糊:“我應該,無法再看見了吧。”
陸仙皺眉看著他,將腦袋縮在被褥裡做什麼,不會熱嗎?
“還有一個法子,可能會有些難。”陸仙頓了頓,沒有直接說出來:“這些日子你隻需聽我的安排,好好養傷,旁的不要多想。”
也是怕瀾月休還會再做將自己淹死的傻事,她隻能再次強調。
明日再去問問色色,夜千重說的方法是否可行。
一想起夜千重,陸仙心生疑惑。
前世她一點都不知夜千重還修了丹道,所以她閉關修煉的那些日子裡,究竟都發生了些什麼事。
還有那些想不起來的細節,究竟是因為自己一心忙於修煉不在乎,還是因為重生而被乾擾了。
不論怎麼想,都無法想起來當初是如何處置自己原本的靈根,若是能想起來,找到靈根,或許瀾月休還有救。
陸仙抬手將被褥慢慢掀開,沒有受到瀾月休的阻攔。
她問:“你恨那個挖了你靈根的人嗎?”
第一次她問的是瀾月休是否恨她。
這一次問的也是是否恨她,卻是在瀾月休不知挖他靈根是誰的情況下。
心中忐忑,連心臟跳動的速度都快了些。
陸仙活了這麼久,鮮少有如此緊張的時候。
儘管答案已經很明顯。
誰不會恨呢。用那樣殘忍的手法挖去了本應屬於自己的靈根,修為散儘,身子一日一日變差,本有機會飛升,卻因這一場無妄之災毀於一旦,早早死去。
陸仙是恨的。
若是這事發生在她自己身上,即便是拖著這副殘缺的身子,她也要叫那人不得好死。
可偏偏,挖靈根的人是她。
做這種喪儘天良之事的人也是她。
便沒了立場去辯解。
她本就是圖謀不軌,罪人一個。
心中既期待瀾月休的回答,卻又害怕他說。
腦中思緒亂了起來,但在少年聲音響起來的那一刹那,聽得格外清晰。
“我該恨的。”瀾月休睜著雙眼,若是陸仙細看,定能捕捉到裡頭那股濃鬱的情緒。
可那是必然要做的。
唯有這樣,才能解開死局。
才有一線生機。
可這些他無法說給陸仙聽。
現在還不是時候。
這四個字說的平平淡淡,並未夾雜恨意,卻叫陸仙心中充滿悔恨。
心底那一絲絲的僥幸被擊碎。
突然慶幸瀾月休眼睛看不見,不然此刻她露出的那些表情被他看見了,怕是要笑她。
陸仙還停留在被褥上的手微微抽動,隨即拿回來,速度快得像是在躲避什麼東西。
她清了清嗓子,想要扯開話題,卻聽見瀾月休的聲音再次響起。
“但我其實不……”瀾月休摸索著床鋪,撐著想要起身。
陸仙連忙去幫他。
她剛伸出雙臂想扶著他的身子,眼前的人撐著床榻的手臂忽地一彎,卸了力,沒有支撐地朝陸仙懷裡栽去,撲了個滿懷。
冷泉浸泡過的清冷寒意夾雜著陸仙獨有的馨香撲來,瞬間驅逐了陸仙滿身的燥熱。
額頭擦過陸仙的臉頰,恰巧墜到她脖頸間。
少年的身子很輕,輕到即使撞到她身上,也未曾造成絲毫傷害。
輕到在少年撞到她時,心中閃過一絲害怕,怕她會傷到他。
急忙摟住瀾月休瘦削的身子,雙臂繞到他背後,虛虛觸碰,不敢用力。
“你可有哪裡不舒服?有沒有傷到哪?”
回應她的是脖頸間代表著痛苦的急促呼吸聲,還有斷斷續續的輕哼,他似乎在忍耐什麼極大的痛苦,壓抑著自己不發出聲音來。
可偏偏是這樣痛苦的忍耐,最令人揪心。
陸仙難以想象瀾月休該有多痛,興許與她前世渡劫被雷劈時感受的痛苦有的一拚。
“渾身都疼……”
室內兩人,一人滿心都在關注喊疼那人的身體狀況,哪能注意到其他東西。
另外一人心安理得地窩在那人懷中,享受著這片刻的接觸。即使五臟六腑都在痛,他也不在乎。
絨毛遠遠瞅著兩人想擁的這一幕,喉嚨裡不滿地咕嘰一聲,但未前去搗亂。
哼,大壞蛋快要死了,就讓一讓他。等他死了,仙仙就隻會抱著我啦!
絨毛閉了眼,趴在地麵捂住自己的耳朵,裝作看不見。
陸仙摸上瀾月休的額頭,此刻體溫比起白日低了許多,摸上去倒是令她覺得涼快。
她本身怕熱,喜涼,並不會覺得這溫度低。
但放在瀾月休身上,便是與早晨那會子的滾燙是兩個極端。
此刻的他渾身冰涼,呼出的氣息冰冷,好似整個人處在冰窖中,身子逐漸僵硬。
“你忍著些。”陸仙隻能先用靈力探查他體內經脈的情況,再做處理。
這一看,令她心驚。
本應在冷泉靈氣的壓製下暫停收縮的經脈不知受了什麼刺激,加快的收縮速度,且連接到的內臟被擠壓著,無法為這具破損的身體提供需要的養分。
情況越來越差了。
怎麼會這樣。
陸仙不敢把自己探查到的情況說出來。
白日裡剛勸他要堅定活下來的意誌,可這才過了多久,身上的傷又開始惡化。
難道她所做的一切,都無法阻止他死去嗎。
“你先把這個吃了,能緩解疼痛。”
幸好在丹閣那拿來的丹藥夠多,有具有壓製疼痛效果的丹藥。
“能吞下去嗎。”
整個吞下的效果是最好的,若是化水服用,藥效會大打折扣。
瀾月休張著唇,艱難吐出兩個字來:“我能……”
陸仙將丹藥喂到瀾月休嘴中,見他服下,可擔憂未少半分。
也顧不上避嫌,將人擁在懷中,調整了一下姿勢,抓住他的手腕緩緩渡入靈力,希望能減緩經脈收縮的速度。
她低頭看見瀾月休微微滾動的喉結,見他不斷做吞咽的動作,問:“渴了嗎?”
瀾月休的腦袋小幅度地動了動,眼簾半闔,似睜非睜,輕輕哼了一聲,像是無意識的回應。
陸仙想要鬆開他去拿水來,卻未脫得了身。
不知何時,少年將雙手緊緊攥住陸仙腰間的衣服,抓得很緊,手上青筋爆出,更顯得瘦削。
陸仙沒法,隻好用靈力將水倒好再拿過來,遞到瀾月休嘴邊。
可他緊閉著嘴,沒有張開的意思。
眉間不知何時皺起,陸仙滿臉都是她自己從未見過的憂心。
“張嘴。”
這兩個字好似很有魔力,剛說完,瀾月休便聽話地張開嘴。
陸仙小心將碗口傾斜,但瀾月休隻碰到了邊緣部分的水,隨即偏開頭,嘴裡哼出一個音調來。
“燙。”
“哪裡燙?”陸仙端著碗的手移遠了些,免得打到。
“水……”
陸仙喝了一口,是冷水,並不燙。
有一瞬間的不解,隨後立刻想到什麼,立刻將碗放回去,重新探尋瀾月休的身體。
她終於察覺到為何瀾月休會說燙了。
他的體溫不正常。
這不是人該有的體溫,體溫太低了。
修士能夠靠自身修為抵禦,可他現在是個病人,這樣下去,渾身血液凝固,不出一日就會死。
需要找個地方將他的體溫升上來。
“忍忍,我馬上想辦法。”
難道是白日冷泉泡的久了,傷到身子了?
可她分明是算好時間的。
陸仙環顧四周,未能找到可以派的上用場的器物。
瀾月休現在的情況不能再等了。
陸仙一咬牙,乾脆抱著人直接去找夜千重。
他是丹修,煉丹需要火與煉丹爐,這些都是高溫的東西,興許對瀾月休有用。
手掌往腳下地麵揮出一道靈力,眨眼便已出現在夜千重院子中。
此刻月明星稀,院內漆黑,屋子裡亮著燈。
陸仙直接抱著人踹開了屋子大門。
“夜千重,來救人。”
內室的門關著,裡麵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夜晚溫度低些,陸仙身上的衣服又薄,此刻倒是能感知到瀾月休身上低得不正常的溫度。
陸仙等了片刻,不見裡麵有人出來,也未聽見有人回答,有些著急。
她剛動腳向內室走了一步,見內室的門被打開,身著外袍的夜千重一臉不耐煩。
“這麼晚了,你帶個人來我屋裡做什麼。”
夜千重抬眼瞅了一眼陸仙懷中的人,神色微變。
“他怎麼了,我走的時候不還好好的?”他將視線轉到陸仙臉上,見她麵上抑製不住的焦急神色,嘴裡的話一轉,“放下吧,我來瞧瞧。”
陸仙將瀾月休放在椅子上靠著,想要抽身站好,腰間的衣物被他緊緊拽著,抽不開。
夜千重見到這一幕,嘴角一扯:“你們這是演什麼戲呢。”
陸仙沒心情與他鬥嘴,搬了把椅子在旁邊坐下。
“彆廢話,給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