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拂過,有些細碎的海棠花瓣飄落,夾雜在青年烏黑發間,玄負雪看得心癢癢,乾脆抬手替他拈掉了。
凜遲若有所感,扭頭便對上了少女兩丸黑水銀一樣的眸子。
注視一會,他終於像是認輸了一般,抿嘴,低聲開口:“你可憐關心千千,我很不開心。”
玄負雪碾碎花瓣的指尖頓了一下,有些納悶:“為什麼?你討厭千千?”
凜遲猶豫一下,點頭:“嗯。”
“她哪裡得罪你了?”
凜遲定定地望著她:“因為你關心她。”
玄負雪怔怔地“啊”了一聲,在聽懂他言下之意時,心臟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
凜遲不依不饒地繼續:“我想要你隻可憐關心我一個人。”
仿佛有隻鴿子在她的胸膛裡劇烈地撲棱翅膀,她的心臟都快要跳到嗓子眼,連帶著眼前景色都眩暈起來:“我——”
下一刻,後腦忽地一涼,一股本能的寒意湧上脊背:不是她的幻覺,是這海棠花林真的在旋轉!
身為仙門弟子,她的第一個反應便是自己可能誤入了某個魔製造出的幻境。
玄負雪迅速扭頭去看凜遲,果然他的神色迷蒙,眼中放空,對周圍的天旋地轉仿佛一無所覺,還傻乎乎地來拽她的袖子:“負雪,我、我其實一直想告訴你......我聽人說,如果想要一個人隻看著自己,這種心情就叫做‘喜歡’......”
他到底在胡說什麼!
一道道漆黑的邪風掀起,濃雲蔽月,天地之間刹那暗淡,原本人間仙境的海棠花林在幾句話間露出了它的真麵目,虯結樹乾枝條狂舞,如魑魅魍魎再現人間。
被凜遲叫出來時,她壓根沒想到這人居然會被魔所迷,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中的招,興許在踏入海棠花林時他就已經被設下這幻境的魔給迷惑了心智。
玄負雪本來還想問問他到底為什麼帶自己來這裡,可現在看來,是沒機會了。
世間妖魔鬼怪千種,有些擅以力殺人,有些專攻神識,這海棠花林內的魔恐怕就屬於後者,連玄負雪都險些著了道,難關凜遲這樣四肢發達頭腦簡答的家夥也被迷得五迷三道。
玄負雪手上沒有趁手的武器,隻好摁住亂動的凜遲,一手勉強在他腰間摸索,想拔斷罪劍,然而找了好一會,劍沒找到,反而惹來了其他麻煩。
隨著玄負雪的摸索。凜遲的臉上浮起一層可疑的潮紅,眼裡也有了些瀲灩水光,他垂下腦袋,高挺的鼻梁在玄負雪肩窩裡拱蹭了好幾下,呼吸之間噴薄氣息炙熱,聲音也乾啞:
“負雪,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這麼想了......
“我想我可能喜歡你。”
饒是知道他現在是中了幻覺,玄負雪還是渾身一僵。
然而隱藏在海棠林中的魔等的就是她分神的這一刻。
刹那間,日月顛倒,眼前一切都黑了下來。
*
“小姐,您醒啦?”
玄負雪緩緩睜開眼,感覺腦袋沉甸甸的。
......咦?她是誰?
她在這做什麼?
有人將她輕輕攙扶起來,扶著她靠在床頭,笑道:“小姐可彆睡過了頭,耽誤吉時可就不好了。”
......對了,她今日好像是要成親來著。
不過,她是要同誰成親?
玄負雪揉了揉自己的額角,隻覺得一切都依稀朦朧,如墜雲裡霧中。
她總覺得自己現在不該身處在這裡。
她似乎忘記了什麼。
旁邊束著雙環發髻的丫鬟喜氣洋洋地服侍玄負雪起身,到了妝奩台前坐下,又拿來妝盒要為她塗口脂,玄負雪就像隻木偶一般任由她擺弄。
這不太對勁,玄負雪隱約覺得自己不是這樣聽之任之的軟弱性子,可不知為何他,她的四肢軟綿得仿佛裡頭塞的是棉花,腦袋昏沉麻木,愣是提不起一丁點反抗掙紮的念頭。
那丫鬟一邊替她上妝,一邊嘴不停地打趣:“小姐生的這樣花容月貌,郎君今晚掀起喜帕時一定高興得不得了呢!”
無意間目光一轉,玄負雪被銅鏡中倒映出的景象嚇了一大跳——站在她背後笑語盈盈的丫鬟,居然沒有臉!
丫鬟臉上原本應該長著五官的位置,卻是一片平滑空白,偏偏又隨著她說話動作時鼓起一團一團的凸起,活像那張人皮之下還蠕動著其他生物。
玄負雪渾身炸起雞皮疙瘩,可想要動手的念頭剛一出,就如煙消雲散,她的腦子一鈍,忽然又忘了什麼。
耳邊丫鬟還在嘻嘻哈哈地為她塗脂抹粉,若是玄負雪還清醒,就能察覺出那丫鬟的手勁奇大無比,所謂的上妝也隻是毫無章法,往她臉上抹的粉底厚得足足可以用來砌牆,一笑就會掉渣,再配上糊成一團的眼線、鮮紅如血的嘴唇,壓根不像是新娘子出嫁,反而活像陰氣森森的女鬼。
“好啦!小姐今日真美!”丫鬟將最後一枚桃花金鈿貼上玄負雪的額頭,又往她身上層層疊疊套滿鳳冠霞帔。
玄負雪有些遲鈍地抬手瞧了瞧自己身上的大紅嫁衣,覺得有些新鮮。
窄袖小衣,下身是刺繡黑紅馬麵裙,腰間、手腕上,掛滿了亮閃閃的銀飾,隨著她的走動發出丁零當啷的清脆響聲。
不像是尋常人家,倒像是苗疆巫蠱一族的少女。
最後,朱紅蓋頭落下,遮蔽了玄負雪的視線。
在丫鬟的指引中,玄負雪暈暈乎乎地跨出了廂房,隨後上了早已等候在外的紅花轎。
儀仗開道,鑼鼓喧天,玄負雪隻覺得腳下一晃,隨即整個人就跟著喜轎一同搖擺起來,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停下來,轎子外有人高喊了一聲:“新郎迎接!”
玄負雪的心臟不受控地狂跳起來,幾乎要撞破她的胸口。
從厚重的喜帕底下,她瞧見了一隻經絡分明、骨節修長的手,輕輕挑開轎簾,掌心向上,在等她握上去。
馬上就要把手放上去的一瞬間,玄負雪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對,可是那隻手的主人似乎等得太焦急,竟是直接摸索抓住她的腕口,將她半扯半拽拖了出去。
玄負雪被喜帕蓋著腦袋看不清前路,隻能踉踉蹌蹌跟著新郎往前走,跨了火盆,進了禮堂,又有一道尖細的嗓音顫巍巍地高唱:“吉時到,行佳禮——”
“一叩首,拜天地——”
“二叩首,拜高堂——”
“三叩首,夫妻對拜——”
“禮成、”
“入洞房!”
玄負雪的眉梢猛地一跳。
怎麼才拜完天地,就直接入洞房?
她在原地等了一會,可這次沒等到人來牽引,正當她納悶著洞房到底在哪,試探性地伸出腳步時,一直罩在她腦袋上的大紅喜帕忽地被人揭開了。
眼前豁然光亮,她頗為不適應地眯起眼睛,在視覺未恢複之前,其他知覺便變得分外靈敏。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怪的異香,香味濃鬱,可聞久了就令人作嘔頭暈,除此之外,還有種奇怪的粘稠水聲,以及清脆的啪啪聲在連續不斷地響起。
玄負雪揉了揉眼睛——直到她看清眼前禮堂內一幅幅交織的橫陳□□,衝擊性令她僵在原地。
她以為的成親禮堂,分明是個妖□□窟!
異香又一次襲來,玄負雪腦海中忽然空白一瞬。
然而下一刻,她乾脆利落地拔出金簪,直接刺穿了自己的手掌,尖銳痛楚立刻襲來,她勉強找回了一絲神智。
她想起來了,她同凜遲吵了一架,接著就被中了幻術的凜遲拉到了一片海棠花林中,誤入了魔的幻境。
就在她腦中飛快轉動念頭的同時,禮堂內一堆辣眼睛的妖魔鬼怪始終沒停,醜態百出,玄負雪一想到自己方才被按著拜的高堂是那樣兩坨白花花的肥肉,就惡心得幾乎作嘔。
隨著一具具的□□交/合,不斷有淡粉色的霧氣升起,玄負雪再一次聞到了那股奇特的異香味,腳下一軟。
看來她原先就是被這香味控製了心神,玄負雪在心底啐了一口,暗罵這構造幻境的魔如此雞賊,不敢正麵傷人,隻能耍這些惡心的詭計。
若是真的被這股異香控製,指不定她就要變成堂上濫/交的其中一員了!
一想到這,她就止不住地犯哆嗦,乾脆咬咬牙,還想再紮自己一下,卻突然被攥住了手腕。
是那新郎。
他原先站在她身邊不聲不響,玄負雪險些都快忘了還有這麼個人,冥冥之中有股預感,她抬起腦袋,果不其然對上了凜遲那張麵色淡漠的臉。
比起勉強還能控製自己的玄負雪,凜遲的狀況看起來顯然更不好,他臉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兩眼渾濁,直呆呆地盯著前方,從視線的角度來看,玄負雪疑心他一直在看自己的嘴角。
意識到的一瞬間,堂上那些緊貼的唇舌畫麵突然充斥滿她的腦海,玄負雪隻覺得一股灼熱的躁意自小腹升騰而起。
這不對勁!
她就知道,這魔能製造出迷香,肯定不止是惑人心神這麼簡單,還留有後手!
她怕不是中了合歡蠱!
從前她聽烏行止說過,千尋雲嶺地處南疆,當地妖魔較之其他地域更為特殊,其中一支尤擅使蠱,能操縱四肢,控人心神,乃至生死。
隻是幾個呼吸之間,她的身體越來越熱,手腳越來越軟……
連帶著,眼前的凜遲看起來也越來越眉清目秀……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