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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與船長的談話間,凜遲與無頭魔已經過了數十招。他終於玩膩了,手下劍招逐漸不留情,而無頭屍節節敗退,被逼到牆角,它沒有嘴無法怒吼,隻能憤怒地雙手握拳,瘋狂試圖反擊,還發了狠地“砰砰”砸牆,任憑誰都能覺察,它已經接近窮弩之末。
無頭魔的怒氣似乎喚醒了在場呆若木雞的修士們。
還是烏明珠忽地一跺腳,喊道:“都愣著乾什麼,上去幫忙啊!”
一乾烏家弟子這才回過神來,刀槍棍棒亮出兵器,一窩蜂似地湧了上前,收拾殘局。
他們先是被無頭屍暴起傷人的驟變給嚇得晃了神,接著又是自家小姐險些遇害,再然後是這位原先不聲不響的男子出手,劍法精妙絕倫,看得人如癡如醉,是以一時居然忘了自己身為仙門修士降妖除魔的本職。
現下有了人數優勢,很快,那隻無頭魔就被砍成了肉泥,再起不成。
同來時一樣,凜遲默不作聲地出手,又默不作聲地收回了劍,站回玄負雪身後。
玄負雪瞄他一眼:“剛才使的是白鷺洲的水心劍?”
凜遲點頭,低聲道:“你說過要小心謹慎行事,隱藏身份,所以我不敢用自己的劍招。”
這人倒會長心眼了。
玄負雪滿意點頭,踮起腳尖,勉力伸直胳膊,拍了拍他的腦袋:“不錯,孺子可教也。”
凜遲的神色有一絲怔愣,隨即抿了一下唇,眼裡卻帶了幾分柔和。
了卻了危機,之後的尾聲自然有船員打理,玄負雪則與凜遲一起往台階下走,遠遠又瞧見那個瘦小的少年彎著腰想溜,卻被船長一把揪住後頸。
船長罵罵咧咧:“你這小子怎麼混進來的?買船票沒就在我船上混吃混喝!要不是烏小姐說她的尋日盤被無頭魔給撞壞了用不了,不然我指定要再測一測你!”
烏明珠正好站在旁邊,一臉挑剔地打量一番少年,嗤之以鼻:“算了罷,就他這樣的小身板,魔一口一個。我查過了,他不是被奪舍,現下身上魔氣也沒有了,估計剛才就是距離無頭魔太近,尋日盤出了錯。”
船長聞言,又是對烏明珠好一番千恩萬謝。
那少年被抓著動彈不得,卻依舊是一臉茫然無措,兩隻烏溜溜黑眼珠一轉,看見了凜遲,忽地“啊”了一聲,抬手指了他一下,開始扭動掙紮。
玄負雪用手肘戳了戳凜遲的胳膊:“你倆認識?”
凜遲平靜道:“女孩子的話,我隻認識你一個。”
玄負雪“哦”了一聲,忽地杏眼圓睜,扭頭瞪他:“女孩子?!”
凜遲鎮定自若地同她對視:“......你沒發覺麼?”
玄負雪活見鬼似的朝那骨瘦如柴的少年望去,這才發現,對於男性而言“他”的確過於瘦小了一些,相貌也俊秀到接近女氣。
她皺起眉毛,嘀嘀咕咕:“他不說話,誰看得出來啊!”
凜遲沒吭聲。
於是玄負雪又扭頭瞪他:“老實交代,你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她身上有皂角味。”凜遲想了想,努力組織語言,“你身上也有皂角的清香。但是男人沒有。”
玄負雪依舊不服:“她和我一樣有洗發的味道,那她就是女孩子?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也可以是個精致講究的少年呢!”
凜遲似乎覺得她無理取鬨的樣子很有趣,朝她笑了一下,伸手捏了捏她的臉,換來玄負雪的怒目而視。
他隻好低三下四地解釋:“我隻見過你一個女孩子。所以她和你一樣,我就覺得她也是。”
這話說得顛三倒四,玄負雪卻奇異地聽懂了,撇了撇嘴:“天底下那麼多人,你就隻拿我來當標杆?”
凜遲又笑了,還點頭,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
一時間玄負雪都不忍心再挑刺。
正好快走到門邊,一道著紅裙的身影磨磨蹭蹭走上前來。烏明珠的臉同她的衣衫一樣紅:“方才,那個,嗯......多謝啊。”
這倒是意外之喜。
玄負雪揚眉: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聽見趾高氣揚烏大小姐的道謝。
雖然心裡樂開了花,可表麵功夫還是要做的,於是玄負雪一擺手,拿出端莊正經的模樣:“不用謝。小女子沒幫上什麼忙,都是哥哥出手相助。”
她這番古怪腔調,沒惡心到烏明珠,反而令凜遲詫異地頻頻側目,玄負雪隻能把手藏在袖口裡,不動聲色地掐了他小臂一下。
烏明珠沒察覺出他倆的小動作,歎了口氣,語氣傷感:“你們兄妹感情可真好。”
她沉默了一會,又道:“其實,本小姐都看出來了,你們恐怕不是普通兄妹罷?”
玄負雪心頭重重一跳,心想難不成又要出幺蛾子,就聽烏明珠神神秘秘地開口:“實話實說,你們是不是私奔出來的情兄妹?”
玄負雪:?
“我們哪一點像了?!”
烏明珠一副“果然本小姐不會猜錯”的得意表情:“彆抵賴了,哪家哥哥妹妹像你們這樣親親熱熱、你儂我儂。方才你那情哥哥同無頭魔過劍時,本小姐可是親眼看見你一直盯著他,眼珠子都不動一下的!”
玄負雪:......
你有空盯著我,當時倒是趕緊上去幫忙殺魔呀!
偏偏還有個不會察言觀色的家夥在一旁添亂,凜遲湊近她耳畔,語氣急切:“你當真關心我?”
玄負雪:......
烏明珠則是一臉愉悅笑容,臉上分明寫著“哥哥妹妹咬耳朵咯咯咯咯咯咯!”
玄負雪:......
梅開三度的無言之後,她終於破罐子破摔:“對,沒錯,烏小姐火眼金睛。小女子冰兒也不瞞您了,我就是同大牛哥私奔出來的。”
凜遲眉頭一皺,覺得不對勁,但他又看了一眼玄負雪,這一次學聰明了沒再吭聲,隻任由她發揮。
玄負雪開始胡編亂造,給烏明珠講了一個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卻被貪財父母棒打鴛鴦的爛俗故事,烏明珠常年在千尋雲嶺生活,壓根不知人心險惡,聽得唏噓不已,竟然一點懷疑也沒有。
“原來冰姑娘你這樣命苦!”不知道烏明珠是不是想起了她自己的哥哥,對這些哥哥妹妹的故事很有好感,連帶著她對玄負雪的容色都和緩了許多,“本小姐原先還錯認你是玄負雪假扮,對你多有衝撞。嗐,玄負雪可沒有冰姑娘你這般溫柔性子!”
玄負雪心道非也非也,你可沒認錯。
但她還是一副天真懵懂模樣,儘職儘責地扮演一個初入江湖的天真農家女:“從上船起,小女子就一直聽說‘玄負雪’這個名字,還聽說她同酆都那位呃,關係匪淺,可是真的?”
她現在真是成長了,居然能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這樣的謊話!
烏明珠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露出了一些煩躁:“彆聽那幫牛鼻子瞎說!他們懂什麼!就玄負雪那個臭脾氣,醒過來不一劍把魔頭砍了,我就跟她姓!”
“烏小姐其實同玄負雪姑娘關係不錯罷?小女子隻是問了幾句,小姐您話裡話外就都在維護玄姑娘的名聲,生怕她與魔有染。”
這話仿佛踩了烏明珠痛腳,她的兩隻眼睛立刻瞪得烏骨雞一樣,大聲嚷嚷:“本小姐才沒有!你休要誹謗!”
她也不知道在急臊什麼,狠狠瞪了玄負雪一眼,直接轉身氣鼓鼓地走了。
玄負雪覺得好笑:“誒你說她這人怎麼就這麼嘴硬。”
身邊人不鹹不淡地接了一句:“嗯。同你一樣。”
玄負雪笑容一僵,納悶地瞅凜遲:“你乾嘛突然擠兌我?”
凜遲長眉一揚。
他本就生得五官深刻,英俊逼人,現下做起這個意氣風發的表情來更顯風流倜儻,饒是挑剔如玄負雪,都不得不承認,這人的皮相十成十地符合她的喜好。
結束了半夜驚魂,兩人肩並肩地往船艙走,凜遲的心情似乎不錯,隻是偶爾問出來的話題總是讓她難以招架。
“為什麼要給我取名字叫大牛?”
“呃,因為你蠢得恰到好處,就像隻牛?”
“......比起牛來,我比較喜歡狗。”
“......那下次再叫你狗子哥。”
“也行。”
......
“還有,為什麼要說我們私奔?正大光明說你是我夫人不好麼?”
“可我們又沒有拜過堂成過親。”
“拜過堂成過親,你就可以同彆人說你是我的夫人了麼?”
“......那也不行。你是魔頭我是修士,正邪不兩立,我們是死對頭,死對頭是不可能成親的。”
“。”
*
如此平安無事過了三日,客船行至千尋雲嶺。
因著船上出了魔,整艘客船都需要靠岸休整,無法再繼續下半行程,玄負雪想要前往見孤峰,也隻能先下了船,再尋換乘車馬。
她今日換了身素白紗衣,沿著船舷,慢慢走上岸邊。
春江水暖,岸邊蒲柳依依,一陣穿柳和風拂過,吹起少女頭上帷帽,露出麵紗之下一截潔白如玉的下頜,引人遐思無限。
渡口還有許多上下船的遊客、船夫,都不自覺被這美景吸引,紛紛駐足。
然而下一刻,少女曼妙如柳的身姿卻被一道筆直高大身影擋住。
青年周身裹黑,英俊眉宇陰沉,站在比他矮了一個頭的少女身邊,宛如烏雲蔽日。
兩人一黑一白,是渾不相容又怪異的組合,讓有些遊客便心生嘀咕,心想難不成光天白日下撞見誘拐犯了?
而青年冷冷掃視,旁若無人,隨即卻微微彎腰,聽少女說了一句什麼,臉上就綻出一個虎牙尖尖的純真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