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叔(1 / 1)

玄負雪:......

“啊,這。”

“倒不是想不想的問題......”

“嗯......”

沒事,沒事,這狗崽子不通人性,什麼也不懂!

莫著急,莫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玄負雪摁了嗯額角跳出的青筋,放柔聲音:“大半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太好罷。”

那雙寒涼如冷石的眸子朝她望過來,甚至有些不解:“為何?所有人都知曉你是我的夫人,那麼我便是你的夫君,夫妻之間,共處一室有何不妥?”

“......尊上知曉夫妻是何物麼?”

凜遲果真很認真地沉吟片刻,斬釘截鐵:“可以共處一室的關係。”

又繞回來了!

這男人的心思簡直鬼打牆!

玄負雪本想問問他,把自己擄回來就算了,怎麼還偏要給自己安上一個魔尊夫人的名頭,現下卻直接奇異地想通了——十有八九是這人想把自己安置在魔王宮,又找不到借口告知眾人她的身份,一拍腦袋,靈機一動,想起來若有了夫妻之名便可以堵塞悠悠眾口,乾脆對外謊稱自己是他夫人。

嘖,真不知道該誇他冰雪聰明,還是愚不可及。

玄負雪朝他甜甜一笑,十分乖巧,然後婉拒了他的過夜邀請。

然後又被凜遲婉拒了她的婉拒。

*

夜半時分,燭火綽綽,閻羅殿內燃著氤氳龍涎香,繡帳鴛衾,光霧浮動,色色曖昧。

玄負雪生無可戀地托著腮,坐在小板凳上,兩眼發直地盯著半垂的帷幔。

男人斜倚著床頭,長袍半敞,露出緊實蜜色的線條,直肩闊背,緊致窄腰,胸口處一條半結痂的傷口,皮肉外卷,血肉猙獰。

他沒讓人來上藥,隻是自己掂著藥粉往上撒,雪白粉末頃刻之間被染成粉紅色,玄負雪看得都直皺眉,可真正忍受痛楚的人卻一聲不吭。

上好藥,簡單利索地包紮完畢,凜遲鬢角出了微微一層汗,眉尾墜著點暈開的紅,更襯得眉目粲然,如畫皮豔鬼。

玄負雪歪著腦袋看了他一會,忍受不了寂靜,主動開口:“尊上右眼尾的傷,是怎麼來的?”

她第一次見他時便注意到了這道傷疤,長得不偏不倚好位置,粗粗一看宛如有人提筆在他眼尾添畫了一抹暈開胭脂,離得近了才看出是一道邊緣不規則的陳年暗傷。

從前玄負雪無心關注這人,隻猜測大概是他在雪原同野犬廝混時被那個凶性猛獸咬了一口或是劃了一下,可今晚盯著他看久了,瞧得仔細了,才發覺似乎並非如此。

“不知。”凜遲抬手撫上自己額角的傷痕,“隻知道不是在孤來酆都後所傷。”

玄負雪道了聲“哦”,又換了隻手托腮:“尊上現在失憶之症嚴重麼?到底那些能記起來,那些不能?”

“基本瑣事,衣食住行,持劍運法,孤憑借本能都能做。隻是有關周圍人或事,記不清了。”

玄負雪歎了口氣,心想這回可真是接了個大活:“我自然竭儘所能,同尊上說從前的事,隻是尊上也不要太過指望,你我從前的關係......呃,實話實說,並不親近。”

凜遲沒什麼大表情,低低“嗯”了一聲。

接著,她一邊思索著,慢慢同他講了些當初如何在雪原上遇見他和那幫野犬,還有二師兄將他帶回見孤峰卻半途又被凜天極截了胡,將人拐去了白鷺洲。

正說到凜遲去白鷺洲的第二年,又是凜家連辦春讀,玄負雪的病也痊愈了,準備啟程往白鷺洲,時隔一年又要見到這人,殿外忽地響起了宮侍的恭聲:

“尊上,到服藥的時辰了。”

得了應允,宮侍托著藥碗端上來,見玄負雪也在此,以為夫人是來看望服侍,便從善如流地將藥碗直接遞到了她手裡。

玄負雪:......

手裡的藥碗放也不是,拿也不是,她皺著鼻子,嗅到那烏漆嘛黑藥湯裡刺鼻的衝味,險些乾嘔。

凜遲就在一邊涼涼道:“你若真敢吐在孤的藥裡,孤立刻讓人將你拖出去喂魔獸。”

......可惡!

好不容易咽下不適,玄負雪拿湯勺仔細吹涼了,塞到他唇邊,就這樣慢慢服侍他把藥喝完了,那藥苦味衝天,也沒見他眨一下眼睛或者皺一根眉毛。

隻是她從來沒乾過服侍人的活——笑話,從前在見孤峰上誰敢讓三師姐伺候人?她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慣常都是彆人嗬護照料她的份。

想起從前的好日子,再對比如今境況,開口時聲音就不自覺帶了酸氣:“尊上可真是好福氣,居然能讓我伺候您。”

凜遲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她不穩的手腕,以及被濺出的藥汁,洇濕大片的衣襟,輕輕哼笑了一聲。

反正玄負雪臉皮不薄,也不在意,隨手拿了帕子在他胸口摁幾下,凜遲才實在忍不住,奪過帕子,自己擦乾淨了。

喝過了藥,靈藥的藥性起得很快,沒多時,凜遲薄薄眼皮就耷拉下來,像頭被困意侵擾的猛獸,雖然打著盹,但眯起的鳳眸中仍有精光。

玄負雪也累,講故事講得她口乾舌燥,偏偏又不能走,凜遲這家夥不知有什麼毛病,自從答應幫他找回記憶之後就死活不肯放人,走到哪都得帶著她,恨不得把她縮小了揣進兜裡。

月光白晃晃的,透過半開的紗窗,窗外微風習習,吹響一樹碧影,綠葉婆娑,溫柔舒展。

少女一身素白紗衣,輕巧婀娜,粉麵桃腮,恰如窗外盛放的迎春花苞,素手托著粉靨,小鳥啄米一般腦袋一點一點。

差一點就要閉眼睡著了,手背卻被人拍了一下。

玄負雪迷迷瞪瞪地睜開眼,晃神中似乎瞥見眼前人的勾起的嘴角正放下去,再一眨眼,又恢複成凜遲冷淡不近人情的模樣。

“孤睡不著,你講點什麼。”

玄負雪大喇喇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聲音都軟軟的:“講什麼?”

“自己想。”

“要不睡前故事?呃,你聽過小和尚念經麼?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廟裡有個小和尚。小和尚問老和尚,能不能給我講個故事呀?老和尚說好,你仔細聽著——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

話沒說完,手背又被拍了一下,力道不輕不重,但她皮膚細嫩,還是起了紅痕。

玄負雪嘴角一掛,因為睡意未散,難得也提不起力氣同他爭執吵罵,隻是道:“那你要聽什麼?”

聽她又連尊上都懶得稱了,凜遲輕哼一聲,淡聲道:“講些我不知道的。”

“有關你的事,就可以。”

玄負雪打了個哈欠,一雙星眸半閉半睜,懶洋洋道:“我的事?那可多了,你想聽哪一件?是我三歲便能背誦百家姓,五歲開蒙引氣入體,七歲握弓射出第一枚靈箭......”

說著,她哼哼笑了兩聲,瞌睡蟲都一掃而空,給自己下了個定論:“若不是先天帶疾,我怎麼著也該是個驚豔絕世的天之驕女!”

反正不會比凜遲那家夥差!

凜遲隻是安靜,看著她如開屏孔雀一般炫耀自己華麗的羽毛,麵無表情:“見孤峰上下都以蒼為姓,為何獨獨你姓玄?”

“我本來便姓玄唄,師父收我為徒的時候,我生母尚在,無論如何也不肯讓我改姓歸蒼,我師父也不是在意這些虛名的人,便允了讓我以原姓歸宗。”

“......尚在?”

“嗯。好像我才三四歲罷,她便病逝了。我大師兄比我大七八歲,那時已經有了印象,說她是個同我一樣病懨懨的病根子,常年臥病在床,來了見孤峰探親,結果沒待半載就病逝了,留下我一個。我師父見我孤苦伶仃,又憐我有早夭之相,就破例收我為關門弟子咯。”

她說起這些時,口舌流利,全然不見悲意,其實記憶之中,女人溫柔和美的蒼白麵容已經模糊,也許她曾以溫熱柔軟的手掌撫過她的額頭,也曾在她蹣跚學步不慎跌倒時將她牢牢抱起,或是尚在牙牙學語時輕聲教她喚聲娘親。

娘親,已經是再陌生不過的字眼了。

既是陌生人,自然也談不上懷念或悲情。

玄負雪聳了聳肩,隻道:“你倒也不必多想,雖然我自幼失親,但師門上下師父、師兄弟姐妹們待我都極好,從未受過什麼苦楚。”

講到這裡,她暗搓搓地瞄了凜遲一眼。

多多少少她有些壞心眼,故意刺了他一下,這人無父無母被扔在冰天雪地裡,被野狗母乳喂養長大,非要論說起來,可比她可憐多了。

凜遲卻渾然未覺她這些小心思一般,皺著眉不知在想什麼,過會才道:“師父,是什麼?”

“什麼是什麼?”玄負雪被他繞暈了,“師父就是師父啊。對了,你被天極師祖看中,他也收了你當弟子,行過拜師禮,喝了弟子茶,他便是你師父。”

“不過,天極師祖比我師父都大一輩,我見了他老人家也得恭恭敬敬喊一聲師祖爺爺,你成了他的小弟子,若是論起輩分來,我豈不是得喚你一聲小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