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向陽葵在雜物如山的房間裡找出一把刨锛。
刨锛不是斧頭,外形類似,雙刃,一頭方一頭扁,可削平、劈開。它不主要作用於切割,而是砸,或許也有人會覺得它更像十字鎬。
石頭和腦袋都能砸碎的危險工具。
她掂了掂。
情場如戰場,日向陽葵要殺死稻崎露敏必須有一把趁手有力的武器。
日向陽葵提著刨锛從雜物間裡出來時候被人攔住了,金澤旭好像要和她說些什麼地站在走廊,背對落日。
黃昏時分,漫散的光線好似一道道著了火的金絲。
可他沉默著,輪廓被夕陽烘烤,散發淡淡的焦味。
日向陽葵現在沒有著急要做的事,於是她安靜地等待……
等了許久,金澤旭仍什麼也沒說。
她想自己是不是該寬慰他兩句,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他們實在不算熟。
日向陽葵忍不住想,他對自己的感情,也許和她對露敏的一樣。寡薄的感情,隻是因為靠近的對方恰好符合了一顆想要付出愛戀的心。
到底哪幾點呢,日向陽葵繼續想,長得還挺好看算一點吧?她一向覺得自己長相不錯,這點不難明確,身處人群裡,人們總會直接或間接來告之。接著的幾點可能是不壞的性格,時機……
此刻,金澤旭到底想對自己說什麼?日向陽葵實在不明白。
她忘了自己在沒得到稻崎露敏的承諾和告白時,也是用的沉默來抵抗。
隻期望、等待彆人能看懂自己無聲無言裡熱烈的感情。
少年和少女在相差無幾的年齡,對人發生感情,遭遇無望,能說什麼,能做什麼,除了沉默。
可當日向陽葵略微內疚又罔知所措地瞄向金澤旭的眼睛。
金紅落日一樣燦爛的瞳,搖曳出瘋狂的光芒。
她又覺得,感情——
就是感情。
世界真的存在不同人的同種情感,但一份深刻,一份淺薄嗎?願意犧牲的就是神聖,過於廣闊的就是偉大,狹隘可笑的就是膚淺。
日向陽葵不太清楚這個,也不願意太殘酷地對待彆人。
她主動開口:“金澤,你想和我擁抱一下嗎?”
金澤旭頓了頓,後退半步。
沒有擁抱,他轉身離開了。
日向陽葵下樓,再一拐角,遇見靠在玻璃護欄上懶洋洋曬太陽的竹塚未千佳。
太陽快落沒了。
竹塚未千佳眯著眼睛,落日的光輝掛在微微顫動的睫毛尖尖上。
突然,日向陽葵問:“未千佳,你現在還想吻我嗎?”
竹塚未千佳慢慢悠悠搖頭。
“不清楚,”她停了一下,“想。”
黑色護欄四麵框住的玻璃塵蒙蒙,透出的餘暉朦朧,停留在這樣夕陽裡的人也變得模糊不清。
日向陽葵:“嘿嘿,不行。”
她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感情是獨一無二,是唯一、排他的存在,儘管裡麵的構成常常亂七八糟,分不清好的壞的。
竹塚未千佳撇嘴,橫眉冷對地望向外麵。
日向陽葵過去,肩膀抵住她的肩頭,趴在欄杆上,側過頭輕鬆地笑著看她。一會,竹塚未千佳裝出來的“不開心”散去,化作暖融融的熱氣團在臉上。
她對她的模糊情感沒有占有欲和貪心,沒有雜質。
日向陽葵低下頭,下巴搭在手臂上,刨锛疊在最下麵——這位遇見了兩個人還有少女心事對話戲碼的女孩全程手心提握著一把危險粗重的武器。
話說人家不敢跟她說話、不敢不開心,會不會是害怕失控被錘的緣故,值得深思!
完全沒想過這個的日向陽葵趴久了,抻了抻身體,視線落在旁邊鏡子一樣的玻璃幕牆,落在玻璃倒影的自己。
她突然很想、很想見到稻崎露敏。
她見到了他,該說什麼?
日向陽葵忽然像被縫住了嘴,閉口不言。
說什麼呢?
日向陽葵想:“露敏,我是為了殺死你而來的。”
要麼實話說,她是為了愛他的命運而來?
竹塚未千佳說命運是找的借口,那日向陽葵隻好用前麵那句話了。
玻璃的倒景仿佛因為她的惦念而發生了變化,日向陽葵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鏡中自己的麵前。
手中緊握的刨锛高高舉起,用力砸下。
稻崎露敏瞬間頭破血流,淋漓的鮮血蜿蜒如蛇信,玻璃遲了一秒才爆裂開來。
無數玻璃碎片裡的無數個稻崎露敏同時開口說話了。
“我不愛你。”
他褻慢地淺笑著,“比起愛,我是喜歡你溫順乖巧的樣子。”
“你感受到了吧,我一直在……”
日向陽葵轉身,一锛砸向牆體與地麵的夾角。外力擊打下的白色、腫脹坨狀的小怪物猛然破碎爆開,四射飛濺的質黏稠、炸開了花。
現實中的鏡麵並未破碎,方才隻是幻象。
感官向來敏銳異常的竹塚未千佳此時卻顯得遲鈍,她回頭,有些詫異地揚起眉頭。
沒有恐懼,看不見幻覺的竹塚未千佳反而察覺不了怪物的逼近。
地下通道裡的“奧瑪”一邊“守衛”著美美姬,一邊有著食人怪的本能。
如果樓上沒有白,也就是現在的宇佐美俊壓製怪物製造界限,那麼,最純粹最柔情的守護也會變作最殘酷無比的暴力。
“它又爬上來了。”日向陽葵苦惱道,不知道樓裡樓外的大家又變成什麼樣子了。
雖然外麵的白衣人很吵,天天鬨,但難免時間久了會有點熟稔感。
她把刨锛從牆上拔下來,尖頭端刁起怪物爆開後不再動彈的腫脹軀體;然後又沿著它蠕動留下的白色痕跡一路探查。好在隻有一小隻子體爬到了樓上,大家隻是陷入昏睡,醒過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可外麵也從地下通道裡爬出去兩隻……看守的人倒了,白衣服的人也都七倒八歪的,每張墜入恐懼的麵容都是那麼醜陋猙獰怪異。
日向陽葵熟練運用刨锛中——
大廈高處的玻璃欄杆後,竹塚未千佳麵無表情且居高臨下地將人們的醜態畢露儘收眼底,如同局外者。
她本就無關事外於這場鬨劇。
蘇醒後的人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像做了個噩夢。
“我做了個好可怕的夢,還以為會死在夢裡,”那人後怕地笑了笑,“幸好隻是夢。”
集體性噩夢把茨城複興省的兩位客人嚇得不輕,跑來問竹塚未千佳和日向陽葵什麼時候回去。
還回茨城嗎?
“我無所謂。”竹塚未千佳說。
日向陽葵高高舉起從雜物間找到的趁手武器,堅定表示:“要去。”
她還要上戰場呢。
“日向小姐,你確定要回茨城複興省嗎?”川渡淳一再次詢問。
日向陽葵和她的刨锛一起鄭重點頭。
西山茂從黑色製服的口袋裡掏出來手銬,晃了晃。
日向陽葵:?
“日向小姐好像忘了,”川渡淳一為難,“您逃逸的身份還是嫌疑犯呢……”
晴天霹靂。
情場如戰場,日向陽葵舉起武器威風凜凜如女武神,鋒利的刃寒光閃爍著必殺的氣魄,但是,她根本沒有做好在戰場般的情場出師不利或被反殺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