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紙遞進碎紙機發出摩擦碎裂的聲音:“哢啦哢啦——”
早川愛麗莎覺得這噪音反而療愈又解壓。
“還有一大堆呢,增壓。”小瞳琥珀說。
她讓早川愛麗莎幫忙來粉碎一些並不重要的資料們,其實也是找機會關心和親近對方。
她們因為稻崎露敏的失蹤結緣,成為了親近之人。
小瞳琥珀很照顧她,和之前竹塚未千佳不太一樣。如果說竹塚未千佳是早川愛麗莎抓到的時機,那小瞳琥珀更像是她血緣不太親近卻友好的表姐會做的那樣。
問小瞳琥珀這樣做的理由,她就會樂嗬嗬地說愛麗莎還是個小女孩呀。
恰好早川愛麗莎最近新認識了很多字,也就一邊拿起廢紙粉碎一邊將就認起來。
她忽而露出了詫異,手中拿放的動作暫停。
“竹塚未千佳的居民信息為什麼是這樣?寫錯了?”
“我看看。”
小瞳琥珀接過那張複印件,是先前打印給出去調查人員的備份。
“沒錯啊。”
她確定,不過麵對大驚小怪的小女孩,隻得搬出內部通用的萬能公式:“聽說他之前是封印部隊的人。”
竹塚未千佳脾氣不好,他是前封印部隊的人,不能惹;竹塚未千佳特立獨行,他是前封印部隊的人,彆管他;竹塚未千佳古裡古怪,嗯,封印部隊裡的人都這樣,漂亮且奇特。
反正打也打不過他,說更不會聽。
早川愛麗莎不知道什麼是封印部隊,雙眼直愣愣盯著灰白紙張,忽而,雪白柔潤的麵頰不由地泛起一片緋紅。
她垂眸,又揚眼,將手中的紙張喂給碎紙機吃掉。
“琥珀,”早川愛麗莎說,“你有沒有覺得有時候人是被自己的固有觀點給限製了。”
“那倒是,我之前就給他們提議過,碎紙完全可以試著回收的嘛。”
……
高低不平的柏油路上,皮卡車飛馳而過,副駕駛側的人頭靠在透明玻璃,長久凝視著窗外的風景,高樓集中,殘破不堪,卻也仿如一頭憩息著的鋼筋鐵骨的龐然巨獸。
他突然看到了什麼,睜大眼眶,喊:“停車!”
路邊,少女和少年站在柏油路同側,看著行駛中的汽車與自己擦肩而過。
“開得好快啊。”日向陽葵感慨,幸好竹塚未千佳提醒,她們提前站到了旁邊,不然會被撞吧?
竹塚未千佳站在她身後,靠前一步,日向陽葵便也往前半步。
她們幽微地保持不好明說的距離,不算遠,卻近不起來。遠了或太近都不好,就像之間發生了什麼令人發窘的事。
親吻算不算令人尷尬的事?
竹塚未千佳擁抱著日向陽葵,輕輕地吻了她,柔軟的唇瓣淺淺地碰觸含著熱淚的眼,溫柔無比。
那輛皮卡車在前方停下,倒退著開了回來。
坐在副駕駛的人率先下車,見著日向陽葵和竹塚未千佳,對方很震驚:“果然如此……”
另一人隨之下車。
黑色製服,胸前係淺色單條綬帶——是複興省的人。
日向陽葵沒有遲疑,立刻站在了竹塚未千佳身旁,防住了她的側身死角。
川渡淳一對於自己追查的案子,隻有一個想法:情殺。
居民編號001領導被小情人夥同複興省打手竹塚給殺害了。
川渡淳一說:“竹塚你這家夥……”
真是能乾哇。
雖然他的能乾同事竹塚對川渡淳一露出了啊你誰的迷惑表情。
“竹塚,主任說如果最壞的情況發生了,你回來就既往不咎。”
死了一個,但沒必要再死一個。
或許對於茨城複興省主任來說,竹塚未千佳的殺人能力更為重要。
竹塚未千佳:“啊。”
什麼意思?她不是什麼都沒乾隻是把人扔進了河裡。
川渡淳一看了日向陽葵一眼,“她嘛,也沒事,關鍵看竹塚怎麼想怎麼做了。”
竹塚未千佳倒是聽清對方話語裡威脅含義了,指腹輕按嘴唇,咧嘴笑:“哦,是、嗎。”
川渡淳一消聲。
“露敏已經回去了,”日向陽葵蔫巴巴插入對話,“你們現在調頭開,說不定能趕上他。”
她想明白稻崎露敏怎麼離開的了:露敏會修車,現在路邊這麼多破車,他可能隨便找了輛搞到能開就溜了。
想到這裡,日向陽葵盯著對麵現無人駕駛的越野車,開口:“未千佳,你會開車嗎?”
“不會。”
唉,她也不會,還不認路。
對方將信將疑。
但無論是稻崎露敏不幸死去,還是已經回到茨城複興省,川渡淳一他們都不能空手而歸。
彙報領導時怎麼說,不好說。
“日向小姐,你們是準備去哪?”川渡淳一故而問。
車越駛越遠,日向陽葵從車後鬥向後看去,地平線上凋敝的高樓大廈越來越小,變成一顆渺小的黑點,變成了視網膜上一幀印象。
竹塚未千佳放鬆地斜躺在後鬥車壁,望著頭頂極深極藍的天空,風吻過頭發。
“你討厭我?”她忽然問。
日向陽葵回頭,“沒有。”
她的視線落在車外飛馳而過的風景,又落在竹塚未千佳飛舞的發絲,最後不知落在了哪裡,飄然在了風裡。
竹塚未千佳挑眉,露出尖牙來。
“你喜歡我嗎?”
日向陽葵遲疑地點頭,又搖頭。
她訥訥:“欸,不是……未千佳……”
日向陽葵不知道怎麼辦好了!為什麼會這樣……她真的很想跳車跑路!
日向陽葵的目光長長地停留在竹塚未千佳的臉上,貓眼睛,惡魔牙齒,一張乖戾帶些許天真少年氣的臉。
到底沒有跳車。
日向陽葵低頭,慢吞吞移動著身體坐了過去,蜷著靠著竹塚未千佳。
就像以前被稻崎露敏脅從的她,同樣試圖忽視不安,企圖在日常裡找到平衡,或者……
她就是這樣的人。
“未千佳,”日向陽葵小聲問,“是怎麼想的?”
竹塚未千佳理直氣壯:“我不清楚。”
落葉不知從哪飄下,掉在蓬亂的淺色金發上,粗糙帶繭的手將它拿下,拋走。
指甲鋒利、彎曲、尖銳,也像貓。
“那時你被那些人帶走後,是一個人?”竹塚未千佳問。
“還有,”日向陽葵說,“有四期生的三個孩子,其他人,但那天地震以後就是一個人了。”
她沒有生活在新天國,也不是居住舊天國的外國人。
日向陽葵呆在大阪的一個地方自警團,就和她們前些天路過的村落一樣,差不多的地方。
副駕駛的川渡淳一把光盤插入CD機裡,接著打開車裡音響播放。
輕揚的旋律從車窗溢出,融化在了風裡。
日向陽葵不知道怎麼辦,於是跟竹塚未千佳說起來她夢到的、預感到的命運,美好的、黑暗的未來。
她喜歡他是命運的指引。
“借口。”竹塚未千佳毫不留情。
她稍微改變了自己的姿勢,好讓靠著自己的日向陽葵舒適些。
日向陽葵又說自己的恐懼和孤獨。
竹塚未千佳說沒有什麼可懼怕的,人都會死,死去的人不會複生,所以要在能玩的時候多玩一會。
日向陽葵知道竹塚未千佳說得才更接近真實。
她看著車駛過的風景,風裡的歌謠湧入耳道,忽然間虛焦,失了神。
竹塚未千佳伸手在她臉前晃蕩。
“在想什麼?”
日向陽葵低垂著頭顱,手放在小腹上,輕輕柔柔地撫摸,這還是她第一次這樣做,回答的聲音溫柔、迷茫:“沒什麼呀。”
我在想露敏。
她在想她的恐懼,占有欲,身份,孩子,命運,結局。
還有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