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噬一切的孤獨(1 / 1)

日向陽葵無言地填埋小鬆鼠的墓地。

坑不大,也算不上深,如子宮般剛剛好包裹起來去世界太過匆忙的小小生物。

說起來,如果時間足夠的話,她也會成為母親,像那隻大鬆鼠一樣。但實際上,日向陽葵對這個身份的認同感還不如給小鬆鼠挖墓地這點來的深刻——

死後會變成這副模樣,太醜陋了,她想。

日向陽葵也想到了生命裡第一個死去之人,懷著孕的月島老師,仿佛是被天壓倒那樣地死去。

“埋好嗎?去找空房子過夜吧。”竹塚未千佳說。

稻崎露敏將蹲在地上手掌指縫臟乎乎全是泥點的日向陽葵拉起來。

日向陽葵蹲得有些腿麻,臉因癢疼交加的酸爽而皺成了一團,可她抬頭看他時,又流露出微微的笑。

竹塚未千佳心不在焉地瞥視過她的笑容,快速劃走的眼神冷淡,夾雜著一絲微妙的古怪。

半夜,日向陽葵驚夢。

她在迷蒙裡睜眼,神誌逐漸清晰,忽而窺見黑暗中陰影濃重的人影。

稠鬱的黑影徐徐接近,如同黑布往她身上罩去。

日向陽葵心驚肉跳一下,很快認出:“露敏,你怎麼不睡呀?”

稻崎露敏低著頭,靠在她肩上,臉埋進她頭發和頸窩組成的巢穴。

他把一張完全沒有表情的臉、一雙空洞無比又刺人的眼瞳藏了起來。

“死亡很可怕。”

日向陽葵的手臂反過來扣住他的頭顱,皮膚與發絲摩挲擦過的觸感,引發著赧然又情難自禁的顫栗。

她忽然覺得稻崎露敏好脆弱的……

他在對自己袒露恐懼。

這竟然令日向陽葵感到興奮。

“陽葵,我不想再讓人死去了,你明白嗎?”

日向陽葵側過頭來,鼻尖蹭過稻崎露敏,消瘦得皮和骨貼合、顴頰線明顯的臉。

她不太清楚地答複他:“我明白的。”

稻崎露敏抬起頭,與日向陽葵拉開距離。

他兩眼盯著她,視線重重地刺出,就要把人看穿般地膽戰心驚。

她毫無畏懼地追著他,支起上半身輕吻了他。

“露敏,我之前做噩夢,你跟我說過不會再痛苦了,我本來以為死很……”日向陽葵停頓,“但我現在覺得幸福。”

離開學院以後的日向陽葵,從來沒有這樣的幸福過。

歡愉、熱情和迷戀將她包圍。

日向陽葵還覺得自己光是喜歡稻崎露敏,就這樣美好了。

這還僅僅是喜歡。

雖然令日向陽葵遺憾的是稻崎露敏沒有如她所願地向他的神宣誓他愛自己。

“我不信神。”

那時,稻崎露敏是這樣回答的日向陽葵。

世界為什麼這樣,愛的人為什麼死去,如果神真的存在,祂為什麼眼睜睜看著人類痛苦而無動於衷。

“哦……其實我也不知道神是什麼。”

日向陽葵聽人說是個姓洪的中國人,又聽說是個大胡子中東人,也好像轉生成了不死的韓國人、蜥蜴人……她聽說得亂七八糟的,反正最後都會變成外星人。

不管神和神的代言人是哪國人了,日向陽葵也隻是聽說彆人結婚會這樣做。

因為她喜歡上了他,想擁有,要占有,吃進肚子那樣的完全占有,想讓稻崎露敏屬於自己,永遠隻屬於自己。

“露敏,我想要你親親我。”日向陽葵說。

他們距離太近了,睫毛打架般交錯在一起,眼皮感到癢意,眨眼,於是更加糾纏不清。

“我想你一直吻我。”

漆黑的夜,雨停,溫度上升。熾熱、甜滋滋、熱汗涔涔同時掠過肌膚的時刻。他們緊緊粘膩在一起,像兩張撕開對貼住的創口貼。

……

今晚,幸福的女孩打了個哈切,眼眶不停溢出困頓的淚。她換了個更省力的姿勢,靠住他的膝蓋,強撐精神繼續和突然半夜睡不著的男人說話。

他們隨便說著、聊著,內容四處發散,沒有固定主題。

“陽葵知道嗎?現在流傳著隻要切下不死異形的身體,並移植到人的身上,就能成為同樣強大且永生的存在。”

稻崎露敏的語氣調侃中又有些認真。

日向陽葵被嚇得清醒了一下。

她顫顫巍巍地問:“露敏覺得那是真……”

他不會想切了她吧!怪物是切了不死,但她現在被切了合不上的!

不是所有蛭子都跟竹塚未千佳一樣非人,頂多身體健康不生病。

稻崎露敏笑一下,手指邊輕撫她的頭發,邊說:“陽葵是人啊。”

輕輕的觸摸使日向陽葵難得打壓下去的困意重新襲來。

她靠著他,雙眼不受控地合上,迷迷糊糊地感慨道:“其實我覺得……如果是孤獨地活著,永生也沒意思。”

正午時分,太陽照亮了人間的每一處破敗,油亮的蚤子爬過角落,鑽進更深處。

日向陽葵焦急地到處轉圈,反複翻找。她把睡袋拉開,移走看下麵裂開的水泥板縫,又打開罐頭,像是要把臉鑽進去地探查

竹塚未千佳:“……我覺得他不會在那裡麵。”

日向陽葵一醒來,稻崎露敏不見了。

不僅是在房間,就連周邊空曠無垠的道路和搖搖欲墜的樓宇她都已經找了個遍。

稻崎露敏還能去哪?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他隻有一個方向,茨城。

日向陽葵不解,大家又不是不回去了,他乾嘛不告而彆?他怎麼可以這樣?雖然他要走,她也不想讓。或者說他們可以一起回去,隻要在一起。

而且,最為重要的關鍵——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離開我。”日向陽葵向竹塚未千佳傾訴道。

話語的重心在於“我”。

竹塚未千佳空虛地發呆,眼中無神,時不時抽空吹走落在眼前一縷頭發。

任憑日向陽葵忽而恍然大悟,又滿是狐疑,心臟被憤怒占領:“他說了他愛我,也覺得幸福的呀!是在撒謊嗎?”

她說著難以抑製地哭了,哭得抽抽噎噎,特彆可憐。

誰知道呢,什麼愛不愛,竹塚未千佳完全不關心。

“即便你哭也無法改變現實了。”

她是如此冷酷。

“未千佳從來就不覺得孤單嗎?”

酸澀彌漫在日向陽葵的眼周、鼻頭,顫抖的嘴唇上。

孤獨比死亡更可怕,它在人活著的時候就吞噬掉一切。

日向陽葵:“未千佳,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離開學院必須要坐船,穿過大海。

她從土崩瓦解裡爬出來後,一直獨自漂泊。

竹塚未千佳沉靜地注視日向陽葵。

在五期生還沒有加入的時候,有個叫多羅尾的孩子由於黑斑病去世了,他是天國學院死去的第二個孩子。多羅尾葬禮上的未千佳哭得無比傷心,眼淚鼻涕流了滿臉。

“你想被安慰嗎?”她對日向陽葵說,“前段時間彆人教了我。”

竹塚未千佳擁抱住日向陽葵,溫柔地撫摸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