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十分鐘了，錢鑫仍在糾結。

Gosmos官方賬號剛剛發送了一條直播預告，她不確定要不要預約。

預告封麵裡，辰念曦依然那麼漂亮，可她卻心情複雜，說不上期待還是憂慮。

三年前她第一次搞養成係追星，從練習生時期就開始關注，做數據、買周邊，翹首期盼Gosmos出道的日子。

錢鑫閉上眼睛，甚至能在腦海裡完整回放辰念曦當時的出道視頻。

群星閃爍，大海波光粼粼，舟楫飄蕩在水麵之上，自邊緣垂下一尾流光溢彩的裙擺。

鏡頭緩慢推進，海浪輕搖，星光流溢，舟中躺臥著的女孩睜開雙眼，容光攝人心魄。

簡直像墜在海上的神明。

錢鑫回想起自己當時的興奮，不知不覺長歎一聲。

據說當時連X+這樣的頂級娛樂公司都關注著Gosmos，認為她們能為當時的娛樂市場帶來新的衝擊。

顏值實力人品都沒有短板，成員個人特色極其鮮明。

——這樣的王炸！

竟然落到星耀這樣一個垃圾公司手裡！

再想到自從成員退出後，破公司在低穀期裡給女兒們安排的那些行程，錢鑫簡直火冒三丈。

她真怕進入直播間，又會看到女孩們強忍疲憊，彼此遮擋著不合身的服裝，卻還要強撐著麵對鏡頭，努力露出笑容。

那不是她的星星該有的樣子。

Gosmos是粉絲投票為她們選出的組合名，宇宙的變體，寓意女孩們組成的宇宙。

因為她們的名字裡都有與星辰相關的部分。

拿起手邊的專輯盒子，錢鑫歎了口氣，終於還是點下了預約。

這次新專輯隻發行了5000張實體，比起時下各個男女團精巧的專輯包裝，顯得非常樸素。

可是自作曲特彆好聽。

如果星星自己不曾墜落，她就願意繼續做觀星人，繼續做仰望者。

不過——

她點開官號評論區，手指如飛：

「死星耀再敢給我女穿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醜衣服試試看呢？！」

上午無人打擾，Gosmos成員便一直在練舞。

午休後，雲羲回到練習室，沒有看見辰念曦。

“念念呢？”

“上午練習太久了，她好像又有點低血糖。去自販機那裡買功能飲料了。”景如織回答，“馬上就能回來。”

“……練習強度太大了嗎？”雲羲抿唇。

“我是覺得，稍微放輕鬆一點比較好啦。”南川遊撚攏指尖，表示真的隻需一點，“雖然練習一定會有好處，但是打歌期這樣練，會在舞台上腿軟的。”

雲羲臉色霎時蒼白。

自知失言，南川遊立刻更正道，“隊長，我不是那個意思。”

“現在的累是好的累——不是以前那種。”

她說著，看向鏡子中的自己。

臉色因為運動出汗而透出紅潤，眼睛因為期盼未來而閃著光芒。

不必忍著饑餓和傷痛，不必互相攙扶著站上舞台。

不會有誰再從那裡跌墜。

想起曾經的隊友，南川遊低下頭，“……對不起。”

“不，你說的有道理。”

雲羲調整心情，回答道，“無論哪種累都不能勉強，你們再休息一會兒。”

“——我去找念念，她怎麼還沒回來？”

她確實需要思考一下，如何合理安排練習的節奏，才能讓成員們以最好的狀態迎接舞台。

走廊裡很安靜，有人擦著汗匆匆走過，是公司另一個組合的成員，過去的境況比她們好一些，但也不算火。

通往成功的路始終狹窄。

雲羲微微點頭，和對方打過招呼。

……比起累，她其實更怕機會稍縱即逝。

但是，又不能忽略成員們的健康。

她思考著，不知不覺已經踏進通向休息區的走廊，視線儘頭，穿著黑色衛衣的辰念曦手握飲料罐子站立，眼神冷漠。

她對麵是關龍。

雲羲眉頭一皺，正要快步上前，沒想到，關龍竟然自行退讓到了一邊。

他賊眉鼠眼地打量著辰念曦的臉，卻不敢直視她，好似在忌憚什麼。

樣子非常可笑。

關龍不說話，辰念曦便當他不存在，目不斜視地離開，然後，發現了雲羲。

“隊長？”她驚訝，“已經開始練習了嗎？”

“沒有，”雲羲搖頭，“還在休息。”

她看向辰念曦手中的飲料，“你還好麼？”

“沒事，我的身體素質現在蠻不錯的。”辰念曦微笑，“最近不怎麼節食，隻是稍微有點暈，補充些糖分就好。”

“那就好。”雲羲點頭。

二人相攜返回練習室，她向身後一瞥，關龍還站在那裡，陰沉地盯著她們。

“他為難你了？”

“沒有。”辰念曦拉起飲料罐的圓環，氣體逸出輕微的聲響，“我才看到他。”

“等到專輯的問題解決之後，必須想辦法換個經紀人。”

雲羲讓辰念曦走在自己身前，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後方的視線。

自從之前那次矛盾以來，關龍給人的感覺越來越不舒服。

辰念曦才喝下一口飲料，聞言看向雲羲，小聲道：“我更期待合約到期……”

雖然這也是她的想法，但雲羲立馬抬起頭尋找走廊內的監控，確認了攝像頭位於自己身後，她湊近辰念曦的耳朵，同樣小聲道：“我也是。”

可惜，黑紙白字的合約無法更改，這個目標還是遙遠了一些。

四目相對。

——明明感到害羞，可不知為何，兩人如同一起完成了一個惡作劇般，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

四人原本的打算，是結束練習後，回到住處直播。

可關龍陰魂不散地出現，“給你們準備了B棟602的休息室，一會兒去那裡直播——記得換公司準備的服裝。”

好像空氣都在他開口的一瞬間變得渾濁了起來。

音樂還在播放，卻沒了繼續下去的想法。

辰念曦停下動作，轉過身穿上外套。

“麵對粉絲的直播，還是自然隨意一些為好吧？”

南川遊語氣溫和地回絕。

“你們——”關龍瞪眼，“還知不知道自己的義務是什麼？”

“作為偶像的義務？還是合約上對公司的義務？”雲羲問。

她麵色不虞。

“當然都有。”

“那就請經紀人你，更認真地鑽研市場的需求，了解時尚界的風尚，發揮你該有的專業技能。以及，儘量去學習一些公民該懂的法律知識。”

雲羲看著他，語氣平靜道，“新專的熱度足夠證明我們的能力，一直以來，是你在給我們拖後腿。”

她說的很直白。

關龍瞪眼，不可置信地哼笑一聲，捏著拳頭走進練習室裡，“你……”

那副樣子像要殺人。辰念曦眉頭一動，將手探進衣服口袋，緊攥住裡麵一根鋼筆，褪去筆帽。

——鈀銀尖，足夠堅硬，她用來防身。

關龍真的會使用暴力。她知道。

她站到雲羲身邊。

“我怎樣？”雲羲站在原地，一步未動，“為了公司，向你提出一些有益的意見，有什麼問題嗎？”

“關龍男士，”她微笑著，“你當撒手掌櫃這半年，我們就做出播放量破百萬的歌了誒。”

“——或許，就拿著你那份德不配位的收入，繼續當空氣，對大家都好，你覺得呢？”

大概因為此刻她們人數更多，關龍額頭上迸出青筋，卻並沒有動手，隻是壓低聲音，威脅道，“你們想要違反合約？”

“怎麼會？”雲羲瞪大眼睛，無辜道，“公司指令的工作，我們可都按時履行了。”

“著裝要求……”

“哦？”雲羲側頭，“據我所知，我們還沒接到代言商務，為什麼要限製著裝？”

“我讓你們穿什麼，你們就得穿什麼！”關龍忍不住吼道。

他大吼時鼻孔會變形，變成兩個等邊三角。

南川遊原本正緊張地旁觀，突然發現這個細節，變成了憋著笑旁觀。

她低下頭顫抖，下唇都被咬麻了。景如織以為她是氣的，輕輕扶住她。

而雲羲聽到關龍這句真心話，一挑眉，“既然是你自己的意思，那就請務必明白——我是為了你好。”

她甚至又逼近了一步，麵露同情，“那怕隻為商業價值考量，你那還停留在十八線鄉村紅白喜事蹦迪舞蹈團上的審美，就彆用來指導彆人了，好麼？”

關龍氣得摔門而去。

空氣一時靜默下來。

半晌，雲羲摸了摸鼻子，“……我是不是有點太衝動了？”

“沒有。”南川遊終於能抬起頭笑出聲，她豎起拇指，“隊長，氣勢太強了，你可以考慮參加個什麼說唱節目，好想聽你diss人。”

景如織才發現南川遊是因為笑才發抖，惱怒地輕拍了她一下，但也跟著讚同道，“感覺神清氣爽。”

仿佛被當作商品、物件、機器的那段時間在身體裡留下的屈辱感，漸漸淡去了。

“哇……”南川遊拍拍臉，幸福地感歎，“有自己的作品撐腰，感覺也太好了吧。”

辰念曦早放開了手中的鋼筆，也跟著微笑起來。

她之前從未見過雲羲如此尖刻銳利的樣子。

……非常可愛。

“好！”南川遊穿上外套，背起包，“回家直播啦！”

時間已近，她們也沒有心情繼續練舞。

天知道關龍還會不會從哪個角落裡突然竄出來。

雲羲落後一步，跟在辰念曦身邊。

“沒必要害怕他。”她狀似不經意道，“我會保護你們。”

“我不怕他。”辰念曦扭頭，語氣認真，“……我們也會保護你。”

“是嗎。”雲羲看著她，眼眸微彎，“那真好。”

“嗯。”

辰念曦重重點頭，推開門，走進春日的暮色裡。

她已經不再怕了。

她也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雲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