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楚懷安交了心的葉如卿,再次來學堂的時候,已經沒有那麼抗拒了。
甚至有些如魚得水,也能大膽地聽著先生講學。她照舊幫楚懷安做著功課,她曾經還信誓旦旦說自己可以幫楚懷安考上科考,如今看來,楚懷安的天資也夠,並不需要葉如卿的多加幫忙。
葉如卿對楚懷安說:“少爺若是秋試高中,自然也能讓楚員外的心鬆快些,到時候你們之間的關係也能緩和。”
“那我若是不想要考中呢?”楚懷安躺在榻上,手中看著書,一邊吃著葡萄。
楚懷安看的可不是什麼正經的書,坊間禁書,都是話本子。葉如卿就如女主人一般,手中握著筆,另一隻手拿著書,看著楚懷安:“不高中,那以後能做什麼呢?”
從話本子裡抬頭,楚懷安手撐著頭,看著葉如卿。這樣子的歲月靜好,讓楚懷安感覺到歡喜,日子若是這樣走下去,也是不錯的。他說:“我家中有錢,自然是想做什麼都可以。”
“不去見見天地嗎?”葉如卿抿著唇笑著說,“若是能做官,去看一番天地,光耀自己的門楣,大家不是都這樣想的嗎?”
葉如卿想到了自己的弟弟,葉祖揚。
她忽然失落了下來,她已經許久都沒有回到家了,可是家中一點都不過問她的消息,也沒有信傳來。家中沒了她,才像是真正的家。
“葉如卿,”楚懷安忽然叫住她,“你想我考中?”
“我都可以的,隻要少爺您開心。”
楚懷安沒講話,他從榻上下來,丟掉了書,將葡萄咽進去嘴巴裡。走到桌案前,楚懷安捏著葉如卿與她對視,他說:“葉如卿,若是我考中了,你該如何?”
“我,那時候我就回家去。”
“你還有家嗎?”
是啊,她還有家嗎?葉如卿慘淡笑著,搖頭說:“那我能去哪裡呢,少爺若是考中,就不要陪讀了,那時候我也是會離開楚家的。”
“若我說,我要你不離開我呢?”楚懷安發覺自己不想要放葉如卿走,葉如卿是女兒身,他已經看過了葉如卿的身子,也被葉如卿的容貌動容,他想若是葉如卿想要讓自己高中,其實也可以的。
他可以將葉如卿留在自己的身邊,給葉如卿一個好的未來。
會比葉如卿的家人,對葉如卿更好。
隻是楚懷安怕自己這樣貿然開口,會嚇到葉如卿。
楚懷安心中忽然煩躁起來,他忽然覺得自己知曉葉如卿是女兒身也不好,他心中憋悶,也不能直言。
而恰好在這時候,外頭有小丫鬟送來口信,說是葉家來信了。
兩人距離分開了些,楚懷安轉過身去。聽到葉家來信,葉如卿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亮,葉如卿站起身來,擦了擦自己本來就乾淨的手,到門口接過小丫鬟送來的信。
信上說的是葉祖揚病重,家中無人照拂,晚上讓葉如卿能不能問問,回到家中住著。
葉如卿一聽到葉祖揚病重,心裡也揪緊。她雖然說對葉家失望了,可是到底還是不徹底,會心存著一絲善念,還想著萬一能重修於好呢。
葉如卿的反抗是有的,可是這時候她的反抗隻是讓自己開始明白,要做自己,她從骨子裡還是不想要和葉家真的斷絕關係的。
一想到葉祖揚那一張臉可能會因為生病折磨著難受,葉如卿就慌亂。
她看向楚懷安,喊了一聲少爺。
這一聲少爺,準沒好事。
“乾嘛?”楚懷安態度不算好。
“我弟弟,”葉如卿說完才想起來自己如今的身份是葉家的堂親,她忽然改口,“我堂弟,他生病了,我得回去看看。”
楚懷安本來聽到葉家這兩個字,就知道葉家肯定又要出幺蛾子,果不其然。當初將葉如卿丟給楚家的是他們,現在家中缺人手,要葉如卿回去的也是他們。
“他們也舍得讓你一個堂親照顧?”楚懷安不想要放人。
“葉家本來就不是什麼富貴的人家,家中忙不過來,我這個堂親幫忙也是理所應當的,”葉如卿巧舌如簧,“本來我來葉家借住著,就是打擾他們。”
所有的理由都太蹩腳了,用腳趾頭都能想到破綻。誰家會讓堂親去給家裡賺錢養活家裡,誰會將自家孩子生病需要人照顧的事情,落到堂親身上。
楚懷安看熱鬨不怕事大,他說:“葉如卿,我記得你葉家,不是有個女兒的嗎,她不照顧自己的弟弟?”
葉如卿沒想到這一層,她僵硬在了原地,就是腦子也不轉了。是啊,葉家沒有堂親來訪,這事情應該落在葉祖揚的姐姐身上才是啊,她這樣急切乾什麼。
她心中暗叫不好,隻能拿著那一雙無措的眼睛,看著楚懷安。
楚懷安被她看得煩了,便擺了擺手道:“隨你的便,你去就去好了,隻是明日若是遲到了,我可是不會輕饒你的。”
“我是會扣你銀子的。”
葉如卿長舒了一口氣,有時候她也會慶幸這位楚懷安少爺很好糊弄,隻要說一兩句就不多問。也許是常人的這些苦難和悲喜,在有錢人家的少爺眼中,根本不算是什麼值得苦惱的事情,並不值得放在心中深究。
但是,總算是能回家了。
葉如卿拉住楚懷安的手臂,感激地晃了晃:“謝謝少爺,明日我一定早些到,絕對不會耽誤少爺去學堂的。”
楚懷安低著頭,看著葉如卿覆在自己手臂上的一雙手,思緒飄遠。
這還是葉如卿第一次,主動抓著他。
這種事情,雖然楚懷安之前戲耍葉如卿的時候,也抓過葉如卿的那一雙手,可是這和主動送上來的還是不一樣的。
楚懷安嘴角微微揚起,等楚懷安反應過來,又害怕自己這樣的舉止太過明顯,又壓下去了嘴角,裝作正經的模樣。
“嗯,你知道就好。”
楚懷安的話音還未落在地上,虛浮在空中,可是葉如卿已經腳步邁出去,走遠了。
都不帶耽擱的,葉如卿在書房都不多作停留。
楚懷安的臉色又變了陰沉。
真是養不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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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懷安在書房久久都沒出去,這很不尋常。小丫鬟去給淩風通傳的時候,心裡都是擔心,這少爺怎麼一改往常,自己願意呆在書房裡了,是不是腦子壞了?
難道真的如先生所說,弱冠成年後,有所進益了?
淩風也覺得不對,自從葉如卿離開後,少爺就在房中沒出門,連飯都不吃了,這是為什麼?他吩咐著小丫鬟去廚房準備些點心送來書房,自己先來找楚懷安。
若是少爺真的有長進,那應該勤學苦讀詩書才是,楚懷安坐在書房,也沒有認真看著那些聖賢書,隻是對著一根毛筆發呆。
目不轉睛,時不時在手中把玩著。
淩風不明白,便咳了咳:“少爺。”
“哦,你來了,”楚懷安之前讓淩風去查件事情,這時候他看見淩風,便問,“去看清楚了嗎,葉如卿走的時候,可帶走了什麼東西?”
“少爺,果然如您所想,葉如卿走的時候,帶了些自己這些天攢的銀兩走,她的屋子裡還剩下四兩銀子。”
十兩的銀子,就給自己留了四兩,對葉家還真是大方。之前楚懷安好說歹說,要葉如卿留著這些銀兩,做自己的傍身錢,可沒想到這傍身錢,最後還是會回到葉家去。
“哎,”楚懷安歎了一口氣,他將手中的筆橫過來,似乎是對著筆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就那樣在意嗎?”
“什麼?”淩風看不懂楚懷安的心思,“少爺,您還好嗎?”
“沒什麼,我忽然餓了,廚房有東西吃嗎?”
餓了能知道吃飯,那就是好的。淩風點了點頭:“在書房吃嗎,還是回臥房吃些?”
“不用了,書房,我最討厭的地方,怎麼能在這裡吃呢。”
楚懷安還是那個楚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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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如卿回到家中,她竟然也生出了一絲陌生之感,她推開門,悶熱的難聞的味道鑽進她的鼻子裡,這讓葉如卿有些恍惚,自己從前是真的住在這樣的地方嗎?
她在楚家,雖然住的是偏遠的後院,可卻比這裡好了太多。
住久了,葉如卿也習慣了,等她再回到葉家,鮮明的反差讓她恍然大悟,自己能在楚家陪讀,也不是什麼壞事。
甚至對她來說,是幸運的事情。
她進屋的動靜,驚擾到了屋中的人,屋中人聲音沙啞,高聲問了一句誰啊。
葉如卿這時候才分辨出來,屋中躺在床上的人,是她的弟弟葉祖揚。
因著生病,葉祖揚沒了以往囂張的氣焰,撐著身子坐起來看到是葉如卿的時候,倒是喊了一聲姐姐。
這一聲姐姐,硬是讓葉如卿熱淚盈眶,想要做回葉如春。
她快步走到葉祖揚的身邊:“爹娘呢,你怎麼生病?”
“爹娘出去給彆人做工去了,我隻能在家躺著,沒人給我做飯吃。姐姐,你是收到了爹娘的信,來照顧我的嗎?”
“是的,我來了,弟弟彆怕。”
葉祖揚看著葉如卿身上的一身綾羅綢緞,他被葉如卿扶著摟在懷中的時候,他還能感受到那綢緞的細膩絲滑。
他還從未穿過這樣的衣裳呢。
可她的姐姐,卻穿著這樣好的料子,葉祖揚滾落下來許多眼淚。
可在葉如卿的眼中,還以為這一滴淚,是葉祖揚對她的姐弟情誼。
但葉祖揚落淚,隻是想要憑借著自己微弱的力量,能夠弄臟葉如卿的衣裳。
衣裳弄臟了,換洗下來,葉祖揚就能名正言順地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