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那個家。
說起來簡單,可是做起來方知困難。葉如卿雖然在心裡發誓,在那個家裡頭的葉如春死了,從今後她隻做葉如卿,她不想要回那個家,可是這該怎麼做呢?
她看向楚懷安,想要弄明白楚懷安到底是怎麼想的。
是存了心思的捉弄,還是有意的試探?
“彆誤會,我隻是覺得你家裡人對你太不好了些,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舍不得給你穿,你還回去做什麼?”
“他們動手傷你打你,你甘心,我可不願意。你是我的陪讀,要是動手的話,也應該是我來動手才是。”
葉如卿明白了,這是楚懷安想要開始刁難她了,並不是真的想要替她做什麼,隻是歪打正著地恰好能拯救她於水火之中。
不過是從一個坑跳進了另一個坑裡,不過是抉擇自己的爹娘和楚懷安,哪個人對她更能讓她接受些。
她其實,是不想要回去的。
在楚家住著也有好處,她能多睡些覺,也能專心賺著那五兩銀子,也不用在看到她爹娘的那幾張臉後,動搖自己的決心。
她使了很大的力氣,對楚懷安說:“若是少爺真的能幫我脫困,您讓我做什麼,我都可以做的。”
楚懷安沒想到葉如卿這樣暢快就答應了下來,先前讓她晚回家一些,她都要推辭好久。這正好省去了他的口舌,他說:“住下也不是什麼難事,我那屋東邊,有一個破敗了許久的有些偏僻的沒人住的屋子,都沒什麼人願意去。”
“沒事的,我可以的。”少有人去,自然清淨,也不會生事。
“每日也不是什麼好飯菜吃著。”楚懷安故意嚇唬葉如卿,想要看看這葉家在葉如卿的心中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存在。
葉如卿點了點頭:“無妨。”
她在家中,都不能吃上飯菜。
楚懷安看著葉如卿不說話,這樣子的程度都能忍受,那麼葉如卿在家到底是什麼樣的日子,又或許是因為家中還有個弟弟,偏心估計隻會更甚。
可偏偏這樣的人家裡,卻自己生長出來了這樣俊美聰明的葉如卿。
真是天道不公,無處說理。
楚懷安忽然有些不悅,他說:“好,那就在家中住著,以免奔波勞累之苦。以後你的五兩銀子,我會直接讓人送去葉家,你就在楚家好好當我的陪讀。”
五兩銀子,等於是把葉如卿賣給了楚懷安。
葉如卿想,若是自己的爹娘知道了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她對楚懷安說:“少爺,我想麻煩您一件事情。”
“你說。”
“我想知道葉家知道了此事的反應,您派人去辦這件事的時候,可不可以讓他忙我留心一下。”葉如卿本想說爹娘,但是她現在的身份是堂親,隻能改口叫了葉家人。
還是對自己的爹娘心存一些幻想,如果他們心中還有一些憐惜。
當晚葉如卿孤身一人,什麼行李都沒有地住進了東邊的小房子裡,說是東邊的偏僻的房子,也就是楚懷安住的房子的後頭,一條回廊便能夠到達楚懷安的住處,實在也是適合聽楚懷安的吩咐和差遣。
房子不大,但也家具陳設齊全,甚至還有個屏風,屏風裡頭安置木桶,可供沐浴。這比葉如卿在自己家中的屋子,還要好些。葉如卿歎息,這樣的屋子在楚懷安的眼中,就已經是沒人願意住的屋子了,若是楚懷安看到她的屋子,恐怕都要覺得那裡不是人住的地方了。
可那樣的屋子,葉如卿在裡頭住了十七年。
這十七年裡,葉如卿不覺得苦,她覺得隻要有家人的愛,便能撐著她度日。
可她有些撐不下去了。
不久,淩風就帶著人來,小丫鬟抱了好些的衣裳進來,還有些日常用的洗漱的東西。淩風沒有佩劍,看到葉如卿,也是微微頷首。
“少爺吩咐讓我來送東西,若是還缺什麼,也儘快說出來,隻補這一次的空了。”
葉如卿看了看,那裡頭已經很齊全了,她搖了搖頭,對淩風道:“替我謝謝少爺,麻煩少爺費心想著這些了。”
葉如卿想,淩風對她本就沒什麼好臉色,也提醒過她不要想著攀附楚家,如今她住了進來,想必淩風第一個不高興吧。她不想要惹淩風生氣,在這楚家,她得少生是非。
但淩風卻一改往常的冷漠,緩和了臉色道:“今日是我去的葉家,他們說你本來也是堂親,住在家中多有不便,住在楚家是再好不過的了。五兩銀子,他們笑著收下了。”
葉如卿是葉家堂親,這個口供葉如卿和爹娘早就說好了的,隻是他們此刻沒有一點猶豫,還用這個當做是借口推辭出去,葉如卿心裡,徹底沒了那麼一點念想。
她的爹娘,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她。
用的是她想出來的保全葉家的萬全之策。
“知道了,謝謝你。”
淩風看著葉如卿沒有彆的話要說,也不多言。他還得去楚懷安那裡複命。
他對葉如卿的態度轉變,也是因為他今日親去了一趟葉家。淩風知道,眼前的葉如卿並不是什麼堂親,是那葉海天的親生女兒葉如春,可為了那五兩銀子,為了能讓家中的兒子念書考功名,葉如春竟然就這樣被舍棄,實在是他們愧為父母。
淩風對葉如卿,還有些可憐。
楚懷安聽了淩風的話,也沒有多意外,他早就料到了如此,能幫葉如卿脫離了葉家,以後葉如卿也不會有什麼顧慮,恐怕也會更心無旁騖地陪讀。楚懷安揚起笑意,他對淩風說:“知曉了,你先下去吧。”
看著楚懷安忍不住的笑,淩風猶豫著想要說什麼。
但又不敢說。
“想問什麼?”楚懷安發覺了淩風的不對。
“少爺,您不會是因為她是女子,又這樣可憐,所以對她有些同情的愛意了吧?”
楚懷安一個葡萄砸了過來,淩風不躲,伸手抓住。
“你放什麼狗屁,我隻是不想要彆人欺負她,要欺負也隻能是我欺負她。”
留著自己關起門來玩玩罷了,怎麼會是喜歡上呢?
淩風見楚懷安這樣說,便也點了點頭,不說什麼,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楚懷安才壓住自己跳動得厲害的心。
應該是沒有被拆穿吧,淩風走得快,他那個榆木腦袋,應該是不會知曉的。楚懷安特意等久了些,屋子裡沒有動靜,屋外沒有腳步聲,他這才放心,思緒想著,也都飄到了東邊的屋子裡去。
那裡住著葉如卿。
葉如卿等人走了,這才將楚懷安送來的東西,都歸位好,一一放起來。那些衣裳都是簡單素淨的,她看了幾件,便覺得喜歡,那料子想來也是昂貴的,她都沒穿過呢。
隻是這些男裝中,竟然還夾雜著一身女裝。
葉如卿將那衣裳挑出來,仔仔細細看了,的確是女裝。她警醒著左右看了看,可是屋子裡除了她沒有彆人了,她不明白,楚懷安這是什麼意思。
知道了她是女子,還是不小心為之?
葉如卿心中惶恐著,若是楚懷安知道了她是女子該如何,是不是會將她打出楚家?不會這一步,就是甕中捉鱉吧?
膽戰心驚了一會兒,葉如卿便歎氣。她如今又能做什麼呢,即使楚懷安真的知道了她是女子,她的命運也不能由她改變什麼,車到山前必有路,總不會比此刻的處境還要差了。
若這是鴻門宴,她索性就吃一回斷頭飯好了。
葉如卿不願意多想,她自己去燒了水,她太累了,她要好好地歇息歇息。
女裝她不能穿出去,在這裡她能一試。
葉如卿散了頭發,沐浴了一番,水中的熱氣讓她的身子舒暢,仿佛活了過來。葉如卿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後背,後頭光潔如新,看不出來這裡曾經受過鞭痕,如果不是楚懷安的藥膏,葉如卿這後背,也就傷痕累累。
多虧了楚懷安。
葉如卿想,楚懷安或許自己都不知道,在冥冥之中,他無心的舉動,帶著頑劣的心的行徑,卻能讓人感激不已。
若是日後有什麼事情,葉如卿一定要好好幫楚懷安。
跟著念了一陣子書,葉如卿覺得先生講得透徹,書中的道理也有意思,若是楚員外想要自己的兒子高中,她或許也能幫上忙的。
她可以將那些要緊的,都講給楚懷安聽,足夠能應付秋試了。隻要看楚懷安願不願意,葉如卿想,既然看起來頑劣乖張的楚懷安,不是不通人情,那麼楚懷安不想要讀書的緣由是什麼呢,改日裡一定要問問清楚,她也要問楚懷安,想不想考中。
如果楚懷安想,她一定儘全力幫忙。
葉如卿越想越覺得前路坦蕩,有了奔頭,她沐浴完,換了一身新的衣裳,綢緞上身,冰涼絲滑的觸感襲來,那是葉如卿從來都沒有感受的料子,她輕輕撫摸上去,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委屈,在這一刻滲透出來了幾縷。
她從前,體諒爹娘的不易,也知道家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讓葉祖揚高中,她可以委屈自己,可是如今她卻有些清明了。都是爹娘的孩子,為什麼她要委屈自己,為什麼被拋棄的,總是她那一個。
她的目光看過去,看著那一身衣裳,她心中酸澀起來,她不知道有多少天,都沒有穿過女子的衣裳在外頭行走了。
她都快要忘記了,自己也正是漂亮愛美的年紀。
這裡無人,她穿一穿,也不礙事的吧。
剛沐浴完畢的肌膚白皙中摻雜了些粉嫩,葉如卿站在屏風裡頭,將自己身上的衣衫換下來,將那一身女裝拿了起來。
屏風上頭本來就是遠山朦朧,山頂剛好對上了葉如卿的後背,如印刻在葉如卿身上的烙痕,山尖似有白雪皚皚,隻有登上了山頂,才能得見那雪的潔白和冰涼的柔軟。
屏風外頭的人,將這風景仔細瞧見了,腳步都凝滯不敢動彈。
楚懷安本來是想要來看葉如卿睡沒睡下,後背的傷是不是好了許多,可他剛到門口,剛推開門,就看到了屏風後頭,葉如卿正將那一身女裝換上,綢緞自後背慢慢向上,滑過葉如卿的肌膚,看得楚懷安瞪大了瞳孔,咽了口水。
在此之前,楚懷安隻在夢中夢過一回葉如卿,夢遠了,那感受也都忘了個大半。如今他意外真切地看到了葉如卿的後背,他都快要忘了呼吸。
他記得上次,他看葉如卿的後背,那上頭是密布的傷痕,並不好看,可如今葉如卿這後背,卻如仙境落下凡間的一塊玉。
讓人不忍遐想,讓人心驚肉跳。
楚懷安立刻錯開視線,心裡翻湧起無限的神思。
夏風太熱了,楚懷安將自己心裡按壓不下去的胡思亂想,怪罪在這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