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夏,天氣悶熱,蟬鳴聲聲不絕於耳。
湖邊楊柳依依,翠綠染枝。
八角亭內,一眾郎君在此猜謎閒聊。
聊著聊著就到了今日壽宴的主人公固倫大長公主身上。
自然也無可避免的將和溫家聯姻的謝安拉了出來。
“我說謝安,你倒是好福氣啊,那長寧郡主生的好,家世也好,可讓我等好生嫉妒。”
說話的郎君是吏部侍郎家的小兒子嚴戚,是京都有名的浪蕩子,各家各戶的姑娘容貌幾乎叫他知道了個遍。
眾人聽見這話,都不免好奇這長寧郡主的長相。
一時間羨慕嫉妒的目光全都投在了謝安身上。
而謝安雙手抱胸靠著旁邊的柱身,聽見這話嗤笑一聲,臉上頗有幾分不情願。
“誰要跟那個事兒精在一起,長得好又如何,我謝安以後要娶的自然是心上人,這婚約我遲早要取消。”
謝安從幼時起就被時常告知,溫家郡主以後會成為他的娘子,謝安起初是期待的。
可這些年,他看著溫黛那副養尊處優的嬌氣勁就覺得頭疼。
穿過戴過的衣裳首飾便不肯再穿,如此奢靡成性。
上次不過是說了她兩句比不上徐月的話,轉頭她就跟老爺子告狀,他手抄書抄得現在還疼。
“謝世子,我家小妹說有重要的事情邀你上舟。”
小路徑上,身穿月白羅裙的女子不知何時站在了亭外,容顏清麗秀雅。
原本滿臉不屑的謝安看見她之後連忙收斂了浪蕩的動作。
他看著來人眼前一亮,聲音不由自主的柔了幾分。
“徐月姑娘。”
後麵的幾個郎君見狀紛紛對視一眼,眼中滿是戲謔。
聽完她的話,謝安皺了皺眉頭。
“這話怎麼叫你來傳,溫黛又欺負你了?”
不外乎謝安多想,他時常見到溫黛那副嬌蠻的模樣,徐月柔弱,在溫家處境又十分艱難。
蓋因當年大長公主嫁給溫太尉之後因多年無子被命婦們嗤笑。
溫老夫人強逼著溫太尉納了外室,最終生下一女便是徐月。
而巧的是不久後大長公主有了溫黛,聖人不僅大手一揮破例將溫黛封為郡主。
更是有言唯大長公主所出為正,這話的意思便是即便是外頭的有了兒子,也承襲不了榮耀。
而徐月更是連溫家族譜都未曾入,隨了母姓。
聽見這話的徐月微微握緊手,垂下的眼眸閃過一絲精光。
她忙搖了搖腦袋,水潤的眸子盯著謝安,咬唇辯解,“不是的,我隻是幫忙,隻是...”
可她話隻說了一半,像是不知道該如何為溫黛遮掩,謝安霎時明白了大半,心裡一股無名火竄上。
他冷笑一聲,溫黛能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無非是同那些貴女們攀比哪家衣裳首飾更好看,還非得讓他站在她那邊這種無聊的事情。
謝安想也不想的就準備說不去,可怕徐月又交不了差受欺負。
他眼神一轉看到旁邊坐著的謝淮。
青年郎君坐在石凳之上,即便是聽見郎君們的戲謔聲也隻是默不作聲的飲茶,從不參與其中。
即便是一副俊美皮囊,他也隻是冷清寡淡,臉上始終是那副不鹹不淡的模樣。
謝安從小便被教導著要如長兄一般沉穩,可如今他左看右看謝淮都跟個書呆子沒什麼區彆。
他眼神微定,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
湖泊之上,蓮花開了大半,碧青與淡粉交纏,美不勝收。
精致華貴的舟舫上,冰鑒放在上方,幾個侍女在一旁執扇,不時涼意輕拂,籠罩在舟舫之上。
溫黛怕熱,眼下更是一點陽光都不想挨著。
她穿著時下金貴的香雲紗,白裡透紅的肌膚如雪,染著淡粉色蔻丹的指尖輕敲著身旁的椅子,若飽滿粉嫩的蜜桃,讓人晃神。
“我說溫大小姐,謝世子莫不是不會來了,不若我將我手中的給了你就是,何必貪圖那並蒂蓮呢。”
司徒青雪看著麵前的溫黛語氣嘲諷,眼中卻隱隱有些挫敗。
即便看過這家夥多少次,她還是忍不住羨慕她的容貌。
溫黛的美是介於明豔與純稚之間,勾魂攝魄般總是能將人的視線吸引過去,若她再乖些,便讓人恨不得捧在手掌心。
即便是眼下溫黛輕皺眉頭,也隻顯出幾分嬌憨,不過很快她瞧見岸邊正在乘著小舟的身影。
她眉目舒展開。
麵對司徒青雪的嘲笑,她濃密的睫毛微顫著,那雙烏黑澄澈的眸子蔓延開笑意,甜的人心口發軟。
隻是一出口便暴露了她並非表麵這般乖巧。
她嗓音輕快,輕飄飄的瞥了一眼司徒青雪,帶著幾分小得意。
“不必了,你自己留著吧,謝安自會來幫我。”
想著謝安今日識相乖乖來了,她就勉強把謝安最喜愛的那幅邊疆圖送給他。
這邊疆圖不好找,溫黛廢了好些功夫才從人手中買來。
想到謝安拿到圖高興的樣子,溫黛唇角也忍不住的揚起,甚至親自走出了陰涼地去等著謝安。
刺眼的日光中,女郎纖細白皙的腕骨輕抬,上麵一串小葉紫檀佛珠鬆鬆的掛著,赤金勾勒的佛紋顯出幾分清冷神性。
她將圓扇擋在額前遮住日光,鼻尖浸了細密的汗珠,溫黛眉眼彎彎,笑著看向來人。
因著今日壽宴,溫黛今日特意穿上了繡娘們趕製了幾個月的裙衫。
她生的白,被紅色的裙衫襯的肌膚凝白如玉,幾乎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見,如璀璨奪目的明珠。
這是謝淮第一眼看見溫黛得出的結論。
隻是顯然,溫大小姐想見的人並不是謝淮,從她漸漸消失的笑意很輕易的就可以得知。
她看向旁邊被她派去的侍婢,“怎麼回事?謝安呢?”
秀玉眸光微閃,當著眾人的麵為難道:“謝世子與徐小姐一同去遊湖了,說是想來郡主您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就讓大公子代來了。”
這話一出四周頓時陷入寂靜。
謝安不僅拒絕了溫黛,還跟著她名義上的庶姐前去遊湖,還讓自己的庶兄來應付溫黛。
這簡直就是將溫黛的臉麵按在地上踩,讓所有人知道他謝安究竟有多不喜歡這位溫大小姐。
人群中不時有人發笑,不過也不敢太大膽,隻能私下議論紛紛。
溫黛被謝安這話氣得胸前不住起伏,她眼眶不由自主的泛紅,但很快就被她強自壓了下去。
她咬緊唇冷聲道:“不來便不來,誰稀罕呢。”
“他不來,自有人上趕著。”
她情緒轉變得極快,饒是如此,謝淮也敏銳的察覺到她眼底湧起的失落。
溫黛麵上裝的不屑一顧,不過誰都能看得出來她不過是在放狠話。
這麼多年,溫大小姐不還是始終隻看得上謝安一人嗎。
“既如此,那在下便先走了。”
謝淮神情自若,對於這些兒女情長並沒有什麼好奇心思。
到底是一船女眷,獨獨他一個男客在這也不好。
謝安沒來,溫黛也不太認識謝淮,不過既然是謝安派來的,必定跟他是一夥的。
溫大小姐向來信奉蛇鼠一窩的念頭,她今日被謝安這般下了麵子,心頭生氣,自然也不會給謝淮好臉色。
“等等。”
她輕輕抬起下頜,叫住欲走的謝淮,施恩一般的看向他。
“既然謝安不來派你來,那你便去將那湖中心的並蒂蓮取來。”
她神情倨傲,似乎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旁人看到這一幕隻覺得她蠻橫至極,不少人心中憤憤不平。
“長寧郡主,你這般是不是太為難謝公子了。”
眾人都知謝安習武,自然對這事輕而易舉,但謝淮一個文弱書生,怎麼可能取得到,這不是平白刁難人嗎。
說話的貴女是刑部侍郎家的孫可瑩,同徐月向來交好,很是看不慣溫黛這副嬌蠻行徑。
溫黛嗤笑一聲,雙手環胸,睨了她一眼,眼中滿是不在意,還有對孫可瑩的不屑。
“怎麼,覺得我過分,那你去吧,彆說我不給你美救英雄的機會。”
“你!”
孫可瑩氣得臉色瞬間漲紅。
她怎麼可能做得到,就算可以,又怎麼可能給溫黛這個家夥取。
看著孫可瑩被堵的話都說不出來的樣子,溫黛頓感無趣,輕哼一聲沒再說話。
她轉頭看著一旁動也不動的謝淮。
“乾嘛?你不願意嗎?”
見他久久不動,溫黛眉頭微蹙,抬著頭,烏黑水潤的眸子瞪著他,巴掌大的小臉似他一手可覆。
即便是這般驕橫的神情,溫黛做出來也極為賞心悅目,沒有半點蠻橫之意,反而像一隻炸毛的貓。
謝淮生的高大,從他的角度俯身看著這位名冠京都的長寧郡主,對方於他而言,沒有絲毫威懾力。
其實謝淮大可以一走了之,隻不過溫黛今日是鐵了心要他去,若不然背後的溫家也是麻煩。
他眉頭微擰,不過須臾便消散。
不過是摘花罷了,這般大的女郎慣愛使性子。
謝淮看向她的神情淡淡,“郡主稍等。”
沒等謝淮下舟,旁邊不知是哪家的船忽而撞了上來,船身驟然晃蕩,人群亂作一團,尖叫聲交纏著。
混亂中,溫黛不知被誰推了一把,她原就靠近水邊。
這般被人驟然推了一下,她驚呼一聲,身體便猛然往下栽去。
落水之前,她下意識抓住身邊的人,她的手腕被人拽住,隻是最終隻拽下了她手腕上的小葉紫檀佛珠。
“快來人,郡主落水了!”
司徒青雪雖然和溫黛互相看不對眼,可她也不想看到溫黛喪命,於是連忙呼喊著。
隻是舟舫距離岸邊尚且有一段距離,等侍衛趕過來是怕溫黛早就香消玉殞了。
但舟舫上的又全都是貴女,平日裡養尊處優哪會鳧水。
一時間人人自危,麵麵相覷。
謝淮看著不遠處水中掙紮的溫黛,斂下的眸色是平淡到極致的漠然。
再過不久,她便會活生生的死在他眼前。
而他很有可能麵對溫家的麻煩,謝家不會因為他這個庶子有半分作為,衡量一番哪個更麻煩後。
謝淮動了。
原本握在掌心的佛珠被他輕輕撐開,片刻之後滾落於腕上。
緊接著。
他毫不猶豫的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