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容今瑤為男女組隊進山為難時,另一邊圍場空地中,響起少年郎們清脆愉悅地歡呼聲:“世子加油!”
正值春日,群峰被煦光所染,宛如坨紅的少女香腮,一行年輕人縱馬馳騁而來。遠遠落在後麵的青驄駿馬在呼聲中猛然加速,馳行時自帶烈風。
不多時,它從一眾馬蹄鳴聲中脫穎而出。
偏坐金鞍之上的少年一身玄黑窄袖騎裝,墨發以銀冠束成馬尾,繡有梅花櫻絡的紳帶圈住勁瘦的腰身。隻見他從背後拿出一支羽箭,毫不拖遝地彎弓搭箭,矢如流星射向百步外的箭靶。
在塵土飛揚之際,八道箭影依次飛速閃過。定睛一看,正前方並排而立的八樁箭靶靶心,皆被穿透。
“哇——”圍場護欄邊緣的幾甸草垛子上坐著兩個男孩,他們把下巴支在膝蓋上,目不轉睛盯著前方的茫茫塵埃及駿馬。
方雲朗屏息凝神,眼裡充滿自豪。手指指向馬背上的人,同身邊夥伴炫耀道:“楚懿,我哥!厲害吧?”
同伴也是年紀不大的男孩,看完意氣風發的騎射後,頭一仰,直直躺在草垛子上。他閡目享受日光,腦海裡晃過驚豔、瀟灑的將軍身影。伸手抓了抓,這道影子就變成了自己。
半晌後,他挺起身,振振有詞道:“以後,我也要做世子那樣的人,建功立業!”
方雲朗用肉拳撞了撞同伴的肩膀,哼笑道:“那你可是要吃很多苦嘍!”畢竟子瞻哥也不是突然就從名門世子搖身一變成少年將軍的。
這條旁人看起來風光無兩的路,是他用傷痕累累與無數個孤寂苦寒的夜晚換來的。
“既然這樣,我帶你去認識認識!”方雲朗跳下草垛,拽了拽同伴的衣角,正準備帶他一起去找楚懿。
誰知剛剛站定,又有一匹馬如風馳來,掀起的灰塵蒙了眼。方雲朗抬起衣袖擋了擋,風馳電掣間,八道箭影如影隨形射在了箭靶之上。
看到來人,方雲朗霎時臉色發白。
“他是誰啊?和世子一樣厲害!”同伴興奮道。那人一身絳色戰服,帶劍配刀,威風凜凜的將軍模樣,“難不成是什麼副將嗎?”
“也、也是我哥……”方雲朗咽了咽口水。
方雲朗原以為陸玄楓會率領禁軍在皇帝營帳附近守著,不會有閒暇來訓斥他,這才敢來圍場偷懶。武試在即,他卻連弓都拉不開,若說他是禁軍統領陸玄楓的親弟弟,恐怕會被人笑掉大牙。
“也是你哥?你哥哥怎麼這麼多。”對方將信將疑。似乎又想到了什麼,他問:“你還說皇宮中的六公主是你嫂嫂,美得像仙女,那她究竟是你哪個哥哥的娘子?”
“當然是子瞻哥的,”方雲朗靈光一現,“嘿,我帶你去找我嫂嫂吧!”
“我才不要!我想見世子和那位戰服大哥!”
“他是我親哥,特彆凶!會打人的!走,我帶你去找仙女嫂嫂。”感受到一股炙熱滾燙的視線緩緩朝自己襲來,方雲朗偷瞄了一眼,毫無疑問對上了陸玄楓那張麵無表情的臉。
方雲朗立即回首,邊嚇唬同伴,邊以他做擋箭牌,拉著他灰溜溜地逃出圍場。
一望無際的春色綿延覆蓋京郊的皇家圍場,漫山遍野的綠意給端居馬上的少年鍍上一層溫潤。
楚懿勒了勒韁繩,凝視弓腰駝背、鬼鬼祟祟離開的方雲朗,不禁失笑:“那是你親弟弟,你總冷著臉做什麼?瞧,又給人家嚇走了吧。”
陸玄楓斂了斂神色,“是他膽子小,關我什麼事?”他覷了楚懿一眼,神情辨不分明:“倒是你,還有心情在這兒射箭。今年圍獵盛會同上巳節撞日子,陛下想添添喜氣便改了圍獵規則,男女雙雙組隊進山。”
他坐得高,往幄帳處眺望,說:“我看六公主的目光都要把你穿透了。”
楚懿神情自若地緊扣韁繩,利落下馬,衝著陸玄楓微微揚眉:“是她沒安好心,關我什麼事?”
“你不打算去打個招呼?對你的未來夫人。”
“未來夫人”四字被陸玄楓韻味不明地說出。楚懿拴馬的動作一頓,“要去你自己去。”
勁瘦的腰身被一雙手緊緊箍住,滾燙的氣溫熨貼著彼此肌膚,胸前隱有羸弱小獸龜縮。
垂首看去卻隻是紳帶與金絲軟甲。
楚懿抿了抿唇,心中尚且殘存著被利用過後的警惕。畢竟在容今瑤身上栽了不是一次兩次,所以這會兒她的目光落在楚懿眼底,便多多少少帶有幾分不善蓄謀。
她在看他——是又想挖什麼坑給他跳?
少女說喜歡他,身體也不吝嗇與他接觸。上一次是擁抱,下一次、下下次又會變成什麼?
不清楚她的意圖究竟是什麼之前,楚懿隻想離她遠一點,以免又被套路算計。
陸玄楓牽馬走到楚懿身邊,一臉調侃:“那我換句話問吧,這次男女組隊進山,你要不要跟她一起?”
楚懿沉吟不語:“……”
組隊進山意味著肩負責任,也需要男女之間有默契。他不僅要與容今瑤同騎一匹馬,更要在射獵的同時保護她。若是遇見了什麼野鹿、野豬,倘若容今瑤心下慌亂,一不小心摔下馬也是極有可能的。
畢竟在很早之前,組隊擊鞠發生意外後的那一頓鞭打,如今想起來依舊後背生疼。
“不要。”他說。
簡單直白的拒絕。
楚懿哂笑道:“跟她一起進山,還不如跟方雲朗。把後背交給她,我實在是不放心。”
“嘖,男女組隊進山不是叫你想著怎麼奪旗,而是讓你借著這個機會,與佳人共度,共看良辰美景,”陸玄楓一幅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一點情趣都沒有。”
“……”
盛會在即,圍場中的權貴子弟已經陸續散了,楚懿與陸玄楓拴馬後也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身後一道輕佻的男人聲線突兀出現,截斷了二人抬起的腳步,“喲!這不是世子和陸統領嘛?這麼巧!”
楚懿與陸玄楓循聲回頭,目光漸凝。
隻見四五個吊兒郎當的浪蕩公子正朝他們走來,為首之人眼睛笑眯眯的,夾成一條縫。身上的錦袍也鬆鬆垮垮,鬢角幾縷頭發淩亂垂下,似是宿醉後恍然初醒。
“江天淩?”楚懿心中過了一遍眼前人的名字,眉頭輕蹙。他不記得自己與這位侯府獨子是可以攀談的關係。
因是獨子,所以侯爺侯夫人分外寵愛他。久而久之嬌慣養成了這般討人嫌的性子,最喜與人爭強鬥勝,尤其是無論做什麼都壓他一頭的楚懿。後來楚懿出征,他成了杏鶯樓的常客,欠下無數風流債。府裡頭更是納了好幾房妾室。整日隻聽鶯歌燕舞,不見才子佳人。
楚懿與陸玄楓心照不宣地對視,眼裡寫著“方雲朗如若不好好管教,就是這個結果”。陸玄楓撇開眼,掐著腰望天,是以不願意跟江天淩多言糾纏。
“怎麼不說話?世子如今是人人稱頌的雲謙將軍,又成了六公主的駙馬。這就瞧不起我們這些同窗了?”江天淩輕慢道。
針對無賴楚懿一向寡言平淡,他解下護腕,輕俯眉眼:“有事嗎?”
“你們聽聽,這話說的多無情、多冷漠啊!”江天淩衝著身後人笑,“哎呀,我也沒什麼事,隻是太久未見世子了。如今世子抱得美人歸,我們哥兒幾個,是來賀喜的!”
楚懿掃了掃他們空空如也的雙手,“原來如此。那,賀禮呢?”
江天淩笑得狡黠:“世子日日在軍營與粗人相處,也是該感受下人世間的快活了。這樣,明日圍獵結束,我立馬往你府裡送去幾個美豔嬌娘……”
“不必了,”楚懿打斷他,將護腕扔給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陸玄楓,諷道:“我沒小侯爺這麼閒。”
“哎喲你瞧我這腦子,忘了世子與公主已經定親了!你……不會是覺得美豔嬌娘不如公主漂亮吧?”
楚懿待人一向和煦,不會兀自與誰撕破臉皮,更何況江侯與楚父的關係並不差。但此時,陸玄楓注意到楚懿腰間的斷月刀微微出鞘,一閃即逝的悍然銀光。
他往後退了退。
“確實不如。”楚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