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圍獵盛會前兩日,兵部會率先在京郊丈量場地,勒馬駛進山林中於各個方位插下代表大昭國威的旌旗,並且在周圍設下戒備森嚴的禁軍營帳保障王公貴族的安全。
身為太子的容聿珩為了圍獵之事正忙得焦頭爛額,尚且都自顧不暇,更不會抽出時間來去試探容今瑤和楚懿的關係。
隻過了一日,有關“六妹妹暗戀楚懿”這件事就漸漸被容聿珩拋卻在腦後了。容今瑤也因此得了空閒,可以不用謹小慎微地行動。
報曉鼓聲撥開天際雲霧,熱氣騰騰的粥餅喚醒上京城的一天。到了午時,日頭正暖,書場巷的露天書場本該被圍堵得水泄不通。可今日這裡並無說書人洪亮的聲音,也無聚精會神的聽書百姓,往來行人寥若晨星。
容今瑤頭戴冪籬,身披一件對襟紗羅披風,此時此刻正站在一家書肆對麵的蔭涼樹下無聲觀察。短短幾天,這裡已無之前井噴式發展的光景。
從巷頭到巷尾,每一家書肆都出奇安靜,隻有舉子秀才們偶爾路過來買些名流古籍。
蓮葵從一家茶館中走出,急匆匆地趕回容今瑤身邊,附在她耳旁道:“公主,剛剛問了茶館老板,他說書場巷周圍旅店住了很多進京趕考的人,這期間內是不準吵鬨喧嘩的。所以巡防營將說書人趕去彆處了。”
容今瑤凝眉,點了點頭:“知道了。”
她原是打算今日到胡文生的書鋪碰碰運氣,若是他雲遊回歸,那便可以著手創作《天賜良緣》的第二冊,將這熱度一直延續到她和楚懿成婚。
誰知看見了這樣蕭條的景致……
容今瑤壓了壓冪籬的邊緣,抬腳走進書肆,屋裡隻有一個啃著燒餅的鋪頭,正在抄錄著什麼書籍。
鋪頭抬眼隨意掃了一下,見來人是兩個年輕姑娘,不用猜便知是買《天賜良緣》的。他二話沒說直接揮手趕人:“來買話本子的吧?沒貨了沒貨了!”
蓮葵下意識道:“沒貨了?怎麼可能?”
容今瑤按了按蓮葵的手,禮貌詢問:“老板,是隻有您的書肆沒有了嗎?”
胡文生定稿之後,她沒走官家印書廠去鋪印話本子,反而找了許多家庭作坊。這些小作坊分布廣泛,不容易辨彆查探,也沒那麼多紛繁複雜的規矩,《天賜良緣》自然會源源不斷地出現在市麵上。
這家沒貨了,也許彆家還會有。容今瑤想。
下一刻,鋪頭打消了她的念頭,無奈地說:“姑娘,不僅是我家沒貨,是整條書場巷的書肆都沒貨啦!”
以往來書肆買話本子的婦人隻會一窩蜂地湧進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搶,往往鬨得書肆不安生。
這兩日不乏也有人來追買話本,得知沒貨以後往往會焦急催促,催了幾遍鋪頭便沒什麼耐心了。
見容今瑤和蓮葵態度好,鋪頭筆尖一頓,語氣和緩地跟她們解釋:“昨日來了一個很奇怪的有錢人,直接花重金壟斷所有書肆的<天賜良緣>!之前供應話本的鋪印作坊要麼卷鋪蓋走人了,要麼大門緊閉不肯出來。好像是說最近官家查得嚴,不走官家印書的路子,那都是贗品!”
容今瑤:“……”
一個愉悅身心的話本子罷了,又不是什麼名著,犯得著區分正品、贗品嗎?
巡防營限製露天書場的使用不足為奇,可每一家書肆的話本都被買走,每一家鋪印作坊都嚇得不敢冒頭……容今瑤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若說無人從中作梗,她是斷斷不會相信的。
“這位有錢人,您記得他的長相嗎?”容今瑤思忖一番,隨即問道。
“沒完全露臉。”鋪頭想了想,儘力去描述這個人的特色,“他……個子高高的、衣服麵料一看就很貴、聲音也好聽……哦對我想起來了!他的眼睛很好看,眼尾略彎,睫毛也挺長。更主要的是,感覺他的眼神看一個木樁子都深情。”
蓮葵麵容驚詫:“是楚……”話到嘴邊又突然戛然而止,她偷瞄了一眼自家公主的表情,正在慢慢從平靜走向龜裂。
容今瑤咬了咬唇,眼底醞了一層紅。
看木樁子都深情的眼神,連狗都會沉溺其中的眼睛——唯獨在麵對她時,銳利如鷹隼,灼灼如閃電,恨不得將她扒乾淨才好。
這眼睛還不如不要了!
良久,容今瑤深深吸了一口氣,道:“老板,如果您日後在書場巷再見到這個人,煩請給這個擾亂行業秩序的人轟出去!”
……
出了書肆,容今瑤和蓮葵朝著巷尾走去。
楚懿既然親自出馬把《天賜良緣》的話本都壟斷到自己手中,那便說明他已經看完了話本所寫的故事。
他本人“羞憤難當”卻又找不到“罪魁禍首”,隻能把所有話本都買來,再以官家印書的名義給那些家庭作坊一點警告,以此讓人們淡忘二人之間的風月傳聞。
楚懿能壟斷這些話本,自然也有能力查到她在背後順水推舟地擴大聲勢。
冪籬下,容今瑤歎了歎氣,心道:還好胡文生這人行蹤不定。
憑她對胡文生的了解,他並不會暴露這是一場交易……隻不過,不論是想要維持熱度去找胡文生寫下冊,抑或是碰運氣看看胡文生是否已經回來,都不得不去書鋪瞧瞧。
胡文生的私人書鋪就在巷尾栽種的一片臘梅樹後,一花開則香十裡,嫩黃色的花朵傾軋枝俏,嬌豔嫣然。
“公主,需不需要奴婢替您先去探探路?叫人知道您與話本先生相識,會不會不太好?”蓮葵輕輕踮起腳尖,試圖透過殘破斑駁的木窗望向裡麵,隻可惜經久的灰塵阻隔了這道探究的視線。
容今瑤眼睛轉了轉,“不用,我仰慕胡先生的才華前來拜訪,又有什麼問題?他又不是隻寫話本子。”她自然地走上前,用手指在木門上叩了三下,一重二輕。
回音在寂靜中遊動,一圈一圈地蕩漾在空氣裡。停了一會兒,容今瑤又叩了三下。
隻不過二人等了半晌都無人回應。
容今瑤往後退了退,秀眉微蹙,視線不經意掠過木門時,卻意外地發現這木門沒有門閂!
“難不成胡先生已經回來了?隻是沒聽到公主叩門的聲音。”蓮葵看向容今瑤:“奴婢聽說,他們這些人在創作故事的時候是不受外界乾擾的。奴婢先過去看看。”
如此想著,蓮葵輕聲細語地喊了一句:“胡先生?”遂走到門前,緩緩推開了一個縫。
“吱呀”一聲,陳舊的木門在摩擦時發出了一聲異響,悶悶的、還有些刺耳。書鋪門扉的寬度窄若纖毫,僅僅容納蓮葵一個人的身軀通過。
門果然開了,裡麵有人。
容今瑤眉眼微動,剛準備跟隨在蓮葵身後走進去,卻見她忽然上身一僵,脊骨仿佛凝固住了,像是半截木樁直愣愣地杵在泥地裡。
“啊——”蓮葵似乎是被什麼東西驚了一跳,叫聲不由變得尖銳。
“怎麼了?”
蓮葵極其緩慢地轉身,眼神局促不安,還帶有被抓包後的做賊心虛。她聲音顫了顫,瞠目不知所對,磕磕巴巴地道:“小小小小……”
“?”
多說無益,蓮葵選擇側身避讓。
書鋪狹窄逼仄,隻有一張堆滿書籍的桌案,窗扉上也積累了一層灰。這裡沒有燈火熒熒,隻有朦朧微薄的日色,微光映照,堪堪可以拂亮裡邊人的臉。
烏衣子弟身姿挺拔,姿容無雙,像是一把出鞘的劍,劍身泛著寒光,可以一斬霞月風霜。
他揚眉:“好巧啊。”
這人不是楚懿還能是誰?
容今瑤對上少年那雙看木樁都深情的眼,聽他漫不經心地道:“聽說,楚某對公主情有獨鐘?做夢都想娶到她。這事兒公主知道麼?”
“……”
楚懿抖了抖手中的話本,隨手翻了幾頁,狀似無意道:“我之前聽說年輕的未婚女子若是犯了少女花癲,便會思春妄言,無羞恥之心。嚴重了則會肝鬱化火,四肢抽搐。怎麼,公主有了婚約,也會得情病嗎?”
“……”
“容昭昭,”楚懿凝目審視麵前的少女,眼底笑意極淡。他話中的嘲諷意味明顯:“認識這麼久,我怎麼不知道我非常愛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