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節當天,晴空萬裡,碧空如洗。
範安康一早吃了碗他娘親手煮的清湯麵,就趕到宮裡去,跟著李從簡他們一道前往宣和殿了。
萬壽節大朝會,文武百官要在宣和大殿外排成長列,再由內侍引路入殿向天子賀壽。
範安康入朝以來第一次見到如此聲勢浩大的場麵,甚至看見有幾群穿著外邦服飾、金發碧眼的使臣,跟著引路內臣穿過百官隊列入殿朝賀,他覺得很新奇,眼睛跟著他們往大殿裡飄,心裡也有點小驕傲。
如今的大祈民富國強,風調雨順,一朝君主壽,引得四海前來拜賀。他作為大祈子民,看到這樣的場景,心裡也跟著榮耀。
入殿朝拜的時候,範安康遠遠抬頭,悄悄看了陳恪一眼,離得實在是太遠了,連表情和麵龐都看不太清楚,隻能看到冠冕上垂下的珠旒。
距離上次藏書閣的事情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範安康現在想起來仍心有餘悸。但好在無論是大朝會上的參拜,還是下午宴會上的蹴鞠表演,想必他離陳恪都是這樣遠的距離,不至於讓陳恪看見他的臉再想起那天的事情來,跟他先前料想的一樣。
而這兩場宴會之後,估計近幾年內也不會再有麵見皇帝的機會了。等未來他升了官、得入朝會的時候,相信陛下早就已經將他忘得一乾二淨。
大朝會之後,他們這批參加蹴鞠表演的就要開始熱身換服裝,做好表演前的準備了。
盧俊換衣服的時候還特地來問他穿法寶了沒有,看到範安康老老實實地穿了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範安康其實一直到早晨穿衣服的時候都還在糾結,但最後還是妥協穿了。因為一是穿了以後盧俊能安心比賽,二是盧俊在他耳邊念叨了那麼久,還舉了那麼多例子證明穿上有用,搞得他臨行前一想著不穿,心裡竟有一點不安。
真是被盧俊給搞魔怔了。
可是直到換好衣服開始賽前熱身,範安康才覺出不對來。也不知是紗質布料的原因還是走線走得不工整,範安康總覺得這個“指定行”的褲腳有點紮肉,又疼又癢的,搞得他總想用手去撓外側的大腿。
眼看著就要上場了,他也沒帶第二條褻褲,隻好將就著上場,好在隻是些微不適,蹴起鞠來一緊張就忘了。
宣徽院搞的這個新花樣果然奏效,在場地中央架起來的高大球門從一開始就吸引了群臣的目光,甚至連皇帝入場時都多看了兩眼。等兩支隊伍身著紅、藍短打,步履矯健地上場時,宴上更是立時沸騰了起來。
判員站在台前高聲唱喝了賽事規則,三局兩勝製,每支隊伍十二個人上場,分彆立於球門兩側,在規定時間內,將球由第一個人傳到最後一個人,最後一個人再傳向第一個人,再由第一個人將球射進球門上的風流眼裡,方才算得一籌。
這期間球掉落地麵、隊員用手觸碰球或跑出劃定的區域,都算失敗。
一旁的小內侍端起托盤,向眾人展示了本場蹴鞠賽的彩頭,是十五個拇指大小、金光燦燦的金包銀葫蘆。
鑼聲響起,表演賽正式開始。
武昌隊實力強勁,配合默契,文茂隊也勢如破竹,不讓分毫。兩個隊伍比分咬得很緊,你追我趕,看的一眾大臣緊張的不得了。文臣這邊希望文茂隊勝,武臣這邊自是更支持武昌隊,一時間席間喝彩聲不斷,有些甚至激動得都站了起來。
第一局畢,文茂隊趕在最後時間進了一球,以微弱差距拿下了首輪的勝利。
萬事開頭難。如今範安康他們拿下了第一局,可謂是長了自己的氣勢,挫了對手的銳氣,隻要保持這個勢頭,接下來肯定會愈戰愈勇。可就在第二局他們狀態正佳的時候,範安康旁邊的兩個隊友卻在接球時忽然撞在了一起,跑在後麵那個摔坐在地上,腳腕被隊友狠狠踩了一下。
場上所有人都連忙去扶他,人傷的不重,但腳腫了,想繼續比賽是不可能了。
教頭連忙焦頭爛額地去尋替補上場,可是隊裡兩名替補知道自己大概率不會上場,平日裡訓練的時候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水平跟被換下來的正式隊員根本沒法比。
教頭就很擔心,這一換,怕是不光是隊伍實力,就連全隊的氣勢恐怕都要受到影響。
而這時,遠處最高的席坐上,一道年輕沉穩的嗓音響了起來。
“朕來同你們比一場。”
一時間,因為賽程暫停而略顯喧鬨的宴席瞬間安靜下來,一些老臣仿佛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麼?他們這個十十幾歲就開始協理國政,滿腦子強兵富國,張口就是政務奏章的年輕天子,說要同這些新科進士們一起玩蹴鞠?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不成?
陳恪走下台階,將繁重的冠冕取下來,交給閻伯山。身邊的小內飾早已機敏地拿來襻膊,替陳恪縛好寬大的衣袖,席間反應快的大臣已經開始說些恭維的話——
什麼“陛下上場,必然將其他人擊得潰不成軍”,什麼“陛下千秋鼎盛,大祈福澤萬年”……
所有人都在笑,在歡呼,隻有範安康,低著頭,隨著陳恪一步一步地越走越近,心裡愈發恐慌。
完了,皇帝要看清他的臉了,要認出他來了。他會不會想起那天的事兒,覺得放過他放過的太輕易,又轉頭回來治他的罪?
豔陽高照,鳥語鶯歌的宴會上,範安康的心裡卻像壓了一塊沉重的石頭。
而陳恪其實從範安康剛一上場,就認出來這個在藏書閣扯碎官袍的莽撞小官了,他天生視力很好,對尋常人來說稍微遠一些的地方都能看清。但他也隻是微微驚訝一下,沒有任何秋後算賬的打算。此刻他走到範安康身邊的空缺位置,看到他凝重的麵色,心裡隻覺得好笑。
行事如此大膽狂悖之人,原來竟也會怕?
可此刻明亮的陽光晃著眼,他睨著眼睛看範安康,卻也不得不承認,範安□□得是真的很……漂亮。
太陽照著,比那日在昏暗的角落裡看的更加清楚,範安康站在一幫男人堆裡,實在是很顯眼。
他身量比一般男人纖細一些,但流暢的肌肉線條又透露著少年人獨有的朝氣。他皮膚白的耀眼,臉頰因為劇烈運動而顯出了微微紅暈。睫毛也長的過分,在陽光下甚至在臉上投出了一片小小的陰影……
陳恪彆過臉不再看範安康,尷尬地動了下喉結。
真是瘋了,他堂堂大祈皇帝,此生見過無數絕色佳人內心都不曾有過任何波瀾,可竟然在麵對一個朝臣、一個男子時,對他的容貌生出了無法受任何主觀情緒影響的、由衷的欣賞。
他真是瘋了。
陳恪的加入使這場宴會的氣氛達到了至高點,第二輪再次開局的時候,幾乎在場的所有人都聚精會神。
有幸跟皇上一起蹴鞠的年輕進士們一開始難免激動,但開局後,球起球落隻在轉瞬之間,他們也沒有時間去想什麼陛下臣子,隻一心專注比賽,想要在陛下和群臣麵前展露出最佳狀態。
朝臣們驚訝地發現,陳恪踢球踢得竟然還不錯。可能頭一兩個球踢得還略顯生疏,等身體找到了合適的力度以後,便可以將球踢的高遠,高挑的身材跑動起來也十分敏捷。
大家原本嘴上的恭維就變成了心裡真實的欣慰。
天子一心社稷,又身體康健,這是福澤百年的祥瑞之兆,是每個大祈子民的福氣。
最終,文茂隊在第三輪險勝武昌隊,贏得了蹴鞠賽的勝利。
勝利來之不易,文茂隊一幫年輕文官們興奮的手舞足蹈,攬著互相的肩膀慶祝。雖然沒人敢去攬陳恪,但大家自發圍成了個圈兒,把陳恪圍了起來。而武昌隊雖然懊惱了一會兒,但畢竟是表演賽,友誼第一,癱在地上坐了一會兒以後也圍了上來,跟著大家一起歡呼。
群臣早就被宣徽院提前交代好了,此刻齊聲高呼:“文茂武昌,佑我大祈!”聲音壯闊,響徹整個大殿。
陳恪也很開心,他眉目舒展,難得露出了一個很開的笑容。歡呼的隊員們緊緊圍住陳恪,甚至蹦跳之間總來回撞到他的肩膀,他都不惱,隻是高聲笑道:“傳朕口諭,參加蹴鞠表演的新科進士,不論輸贏,每人再賞錢一百貫。”
一時之間歡呼聲更甚,大家爭相謝恩,近三十個人幾乎喊出了百萬大軍的氣勢。
就待陳恪打算繼續說些勉勵年輕官員們上進、務實的話時,卻突然頓住了。
他低頭往自己腿上看,繼而又抬頭看向自己左側,那個擠在人群裡,一直恨不得能低調到化成一抹灰飄走的範安康,竟然在偷偷地蹭他的大腿!
好家夥,他還以為範安康經藏書閣一事,已經被嚇得收起來那些不正經的歪心思,打算洗心革麵,重新做人了。
如今看來,簡直是變本加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