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正在逐漸變暗。

夏天，天暗下來也就是一瞬間的事。

李依冉走了以後，葉因枝不是沒嘗試過站起來。

但是稍有動作，腳踝牽連到小腿，便疼得她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來。

小樹林裡幾乎沒有人經過，更彆說今天大家都隻想著放假的事情。

葉因枝是個乖學生，書包裡也不可能會帶手機，隨著天色變暗，她心中的無助也開始加深。

教學樓距離這裡其實並不遠。

葉因枝現在甚至都還能聽見吵嚷的人聲。

同學們並未走完，學校裡大有人在。

可是有誰能來幫幫她……

葉因枝吸了下鼻子，又試了一遍靠自己站起來。

“嘶。”身上的冷汗在一瞬間冒出，分不清發絲是被汗還是被淚打濕的。

怎麼辦，還是覺得好疼，她好沒用。

四下無人，葉因枝把頭埋進臂彎裡，很想要痛痛快快哭一場。

憑什麼，憑什麼她就得忍著李依冉欺負，憑什麼除了奶奶就沒有人再真心喜歡她，憑什麼李依冉說她沒資格搶許聞欽……

“葉因枝。”許聞欽的聲音湧進耳畔。

帶著焦躁和不安，在暮色裡毫無征兆地闖入。

葉因枝呆呆地把頭從臂彎中抬起來，不是錯覺，真的是許聞欽。

他眉眼逆光，就這麼活生生站在她麵前，胸膛起伏，竭力平穩住氣息。

他是因為找她太著急了，所以才這樣的嗎？

沒有往日的慢條斯理，從眼神到喘息，全部都帶著強烈情緒。

“許聞欽。”葉因枝沒發現自己聲音裡的嗚咽，一字一句緩慢問，“我是不是讓你討厭了？”

就像李依冉所說的，和她這種人扯上關係，是件很丟人的事情。

他討厭她，理所當然。

“不是。”許聞欽漆黑的雙眸盯著葉因枝發紅的眼尾，無聲地攥了下拳。

真該死，明明是在自己眼皮底下，怎麼就能讓彆人欺負了她的。

葉因枝搖了搖頭，不知道是不信他還是不信自己：“可是我覺得，你好像在生我的氣。”

許聞欽斂眼，並沒否認他這個學期以來積壓著的情緒。

葉因枝是害怕的，害怕今天要是沒有人發現她，會不會就要這裡呆上一整夜。

所以在還沒有意識到之前，她細白的雙手已經緊緊攥住了許聞欽的衣角。

察覺到這一動作，許聞欽逼迫自己狠下心來，把衣角從她手中拽出。

他恢複那一貫漫不經心的語氣道：“我隻是按你說的，跟你保持距離。”

既然她察覺不出對他的依賴，那他就逼她一把，如果沒有這東西，他就從現在開始培養。

“對不起，”葉因枝的聲音低到連自己都聽不清了，她無措地收回手，舌頭也打結，“那能不能請……請你扶我一把？”

許聞欽一怔，抬手把葉因枝的校褲往上捋，果不其然，原先白皙幼嫩的腳踝變得紅腫。

那顏色倒映在他眼底，刺激著他的感官，衝撞著他的理智，一片風雨欲來。

要不是一有動作就會疼，葉因枝真的很想把腳踝從他手掌中挪開。

半晌，許聞欽深吸一口氣，平複好情緒才開的口，他嗓音低啞：“疼到站不起來？”

葉因枝點了下頭，很想解釋這就是個意外，不然她也沒那麼嬌弱。

但一看見許聞欽沉冷的臉色，到底還是忍著沒有說出來。

許聞欽蹲身，長臂繞到葉因枝膝下，正要把她抱起來時，動作忽地停住了。

他以一種頗為惡劣的語氣，問：“要是我現在抱你出去，我們倆保持距離這事兒就是個玩笑了，你確定？”

葉因枝低了低頭：“……”

這話不錯，外頭到處都是還沒離校的同學，不可能不被看見。

許聞欽聲線偏低，帶著明顯的戲謔。

他說話時笑意未退：“嗯，不回答，那就是確定了。”

葉因枝猶豫了一下，趕緊說：“其實等下再出去也可以的。”

等學校裡的同學都走得差不多了，隻要許聞欽願意等著。

許聞欽唇角的弧度未變，隻是語氣冷淡了些：“看來腳還不夠疼，能忍著。”

他不緊不慢地收回雙手，葉因枝還以為他是生氣要走，正要妥協時，卻見許聞欽將自己的校服外套脫了下來。

下一秒，葉因枝眼前一片漆黑。

那外套蓋在了她的頭頂，帶著曾經聞到過的草木清香。

如同一個安全的懷抱，完完全全包裹住她。

黑暗中透進一絲光線，好像葉因枝小時候常常做的遊戲。

每當合攏手心擋住眼睛往外看，全世界就都會從那縫隙中來到她眼前。

隻要不貪心，那麼小小縫隙也就是全世界。

許聞欽的聲音自她頭頂落下，親密無間：“可是——我忍不了。”

這回是真的懷抱，溫熱而有力，耳邊仿佛還能聽見少年赤誠熱烈的心跳。

許聞欽一隻手臂貼著葉因枝膝蓋窩，另一隻手五指則虛虛搭在她腰際。

正因為隔著布料，這種似有若無的擦碰才更加讓人感到心悸。

寬大的校服籠罩下，葉因枝偷偷咬了咬唇畔。

她早已分不清那心跳聲是不是自己胸腔裡發出來的了。

許聞欽沒剛才那麼低氣壓，他懶懶道：“隻要你安分點彆亂動，這樣就沒同學能認出來。”

葉因枝輕聲提醒：“許聞欽，還有鞋子……”

一個班的同學通過鞋子也照樣能把她認出來。

聽她這麼說，許聞欽唇畔的弧度瞬間收斂：“誰教你扭傷能先脫鞋的？”

“可是彆人會看見……”葉因枝知道這話有多麼不合時宜，她覺得現在自己就像一個事多的煩人精，要求這要求那的。

許聞欽舌尖不爽地頂了下腮，輕嗤道：“為了不和我扯上關係，你還真是費儘心思。”

葉因枝聽見了，溫吞地沒有說話，無法反駁。

許聞欽把左肩的空書包扯下，隨意地丟到地上。

而後抱著葉因枝，讓她坐上麵，和剛才截然不同的小心。

許聞欽沒有把剛鋪到葉因枝頭頂的外套拿下來。

葉因枝也不敢擅作主張去取，生怕又惹他不高興了。

便隻能盲目地靠著觸覺分辨。

許聞欽修長的五指搭上了葉因枝的小腿，輕脫下她的鞋。

他手上的動作輕柔而緩慢，一隻接著另一隻，極其耐心。

全程葉因枝都沒有感覺到一丁點兒的疼。

隻是脫下鞋之後，許聞欽似乎把她剛到腳踝的短白襪子往上提了提。

力道沒控製好，她一下就疼得咬住了下唇，沒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音。

第二次被許聞欽抱著，葉因枝沒再那麼緊張了。

耳邊也不止有混亂的心跳聲，她還能聽見樹葉被踩碎的聲音越來越小。

知道他們已經走出小樹林，來到了外麵平坦的道路上。

葉因枝推測著就快經過教學樓，心虛地拉了拉頭頂罩著的校服外套。

陽台上的聲音在高處，原本就容易被聽見，而且還不小——

“我靠！許聞欽抱的那誰？”

“那女生臉上蓋著校服外套呢，看不出來。”

七嘴八舌的聲音傳來，在有第一個人注意到他們以後，很多人都關注到了這邊，而且一個比一個有當偵探的潛力。

“把手機拿出來，開攝像頭放大看看。”

“看看鞋子！”

還好。

葉因枝暗自慶幸。

“等等……她沒穿鞋？”

“怎麼會沒穿鞋呢？我看看！”

“是不是葉因枝？她剛好不在班裡。”

許聞欽自然也是聽到了，很輕地笑了聲。

他語氣好像戀人般的親昵：“要被猜到了呢。”

葉因枝心下一緊。

好在下一秒就有同學反駁：“肯定不是，許聞欽又不喜歡她，抱她乾嘛。”

“鞋子好像在許聞欽背後的書包裡，看不太清。”

“乾嘛遮這麼嚴實？要是我被許聞欽公主抱，不得在教學樓拉條橫幅，讓全世界都看看啊。”

“瞧你這點出息。”

……

“聽得見麼？葉因枝。”許聞欽話裡帶著輕佻的笑，“這些人都在看著我們。”

這些人裡不止有四樓的同班同學，還包括其他班其他年級的，作為寧江二中的風雲人物，許聞欽在學校裡從來都是話題中心。

看不見周圍的環境，葉因枝不敢說話。

萬一她的聲音被旁邊經過的人聽出來怎麼辦。

學校的林蔭道很長。

正值放假，學校老師都在開學期總結大會，道上來往的都是學生。

葉因枝聽見，陸續有人從他們身邊跑過去。

其中甚至有個人，不偏不倚撞了下許聞欽的肩膀。

這一撞，力道很大。

就連葉因枝都感覺到了，立刻拉住頭頂的外套。

很顯然，對方是故意的，想看看她到底是誰。

但許聞欽還是穩穩攬住把葉因枝攬在懷裡。

麵對挑釁，他抬眼不緊不慢說了句：“找死？”

有道男聲笑嘻嘻地道歉：“抱歉抱歉。”

有事在身，許聞欽懶得搭理他，冷著臉收回視線。

他換了個語氣對懷裡的葉因枝說：“把我手機拿出來，在校褲兜裡。”

許聞欽沒明說是哪一邊的口袋。

葉因枝伸手先去探了探他右邊的口袋，結果卻摸了個空。

她立馬慌張地收回手裡，指尖卻不知道碰到了哪裡，許聞欽說話的語氣無比戲謔：“喂，能不能彆亂摸？在另一邊。”

葉因枝隻敢在心裡抱怨許聞欽。

碰都碰到了，現在再說又什麼用，如果一早說清楚不就不會這樣了。

他話裡有話，暗暗在指責她剛才的行為屬於耍流氓。

葉因枝從許聞欽左邊的口袋裡艱難地拿出手機。

“自己打個車，目的地輸最近的醫院，密碼四個九。”他完全是知道那些地方需要提醒的，剛才擺明了就是故意。

喧鬨越來越遠，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車水馬龍聲。

葉因枝知道，許聞欽已經抱著她走出學校，來到街上了。

剛打的車子或許在前麵路口等紅綠燈，最後幾百米遲遲不來。

“許聞欽，今天謝謝你。”葉因枝說得又輕又低。

許聞欽嗤笑一聲，收緊雙臂，把她往懷裡帶了帶。

“那你好好想想。”他似乎低了點頭，帶笑的聲線變低，卻更靠近葉因枝耳畔，後半句拖腔帶調地接上，“打算怎麼報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