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元旦假期轉眼飛逝。
秦似辦完離職之後,葉因枝旁邊的工位就空了出來。
好在接下來的春節又將來臨,商傳各部門都在加班加點趕工作任務,希望能過個輕鬆的春假。
他的離職最多像一枚小石子投入湖中,大家唏噓兩天以後,再掀不起一絲波瀾。
距離春節還剩小半個月,加班成了常態。
寧思雨摁著鼠標憤憤不平:“這段時間可真忙死我了,等回家過年了我要長在床上,誰也彆想讓我下來。”
葉因枝正在看資料,聽到這話,思緒被打岔,忍不住笑了笑。
聽到對麵的笑聲,寧思雨把鍵盤一推,從電腦屏幕背後探頭:“因枝,你春節打算怎麼過?”
葉因枝伸了個懶腰:“我可能得回陵安一趟。”
寧思雨眼睛發亮:“你老家原來在陵安啊?怪不得你長那麼漂亮呢,陵安那邊是不是美女特彆多?”
葉因枝想了下:“還好吧,我沒怎麼注意。”
葉因枝十六歲之前都在陵安度過,她不怎麼喜歡這個城市,多雨潮濕,總讓人覺得壓抑難忍。
但她爺爺葉成林的墳墓在陵安,黃如巧最近一直在反複念叨,今年春節怎麼也得回去一趟掃掃墓。
“等什麼時候有空了,我也要去陵安玩一趟。”寧思雨腦子憧憬了一番江南水鄉的畫麵,突然發問,“那你和你男朋友說了嗎?”
葉因枝腦子裡一閃而過許聞欽的那張臉,怔愣一瞬,訥訥說:“還沒。”
不過寧思雨確實提醒了她,葉因枝拿起手機,打算現在就發個消息。
然而看見許聞欽的頭像時,她那股心虛感又再度襲來。
一旁,寧思雨語氣幾乎是肯定:“其實我本來還不太確定你是不是真有男朋友,但上次你那條朋友圈,很明顯是在官宣對不對?”
葉因枝敲字母的手指頓了頓:“沒有,你想多了,我想發的重點是兔子,不是人。”
“好好好。”寧思雨笑眯眯地敷衍,顯然沒信這話。
在發給許聞欽的消息裡,葉因枝詳細地加上了原由:「過幾天春節我得回趟陵安,陪奶奶掃墓。」
許聞欽大概在忙,沒有立刻回消息。等了會兒,葉因枝把手機放到一邊,也專心地投入了手頭的工作。
三四個鐘頭的時間跑得飛快,眨眼間,夜色便籠罩於城市上方,林立的大樓華燈初上。
葉因枝忙完工作,收拾東西下班時才看見手機裡的消息。
一小時前,許聞欽回了句:「來停車場。」
葉因枝沒再耽擱,立刻坐電梯下樓。
她遠遠就看見許聞欽坐在車裡,沒有開任何照明燈,唯一的光源就是停車場讓人昏昏欲睡的大頂燈。
一坐上車,冷沉的聲音便自身側傳來,許聞欽直截了當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葉因枝眼睛適應了一下光線,說:“過完春節就回來啊。”
許聞欽似乎有些不耐,語氣卻輕描淡寫:“具體點。”
葉因枝估摸著答:“可能初三初四吧。”
許聞欽嗯了聲:“回來的機票訂好了嗎?到時候我去機場接你。”
葉因枝察覺他話裡的情緒有些不對,突然反應過來,有些難以置信:“許聞欽,你是覺得我不會回來了嗎?”
車內光線很暗,葉因枝無法看清許聞欽臉上什麼表情,隻知道他此刻正斂下眼,未曾看她半分。
半晌都沒有人說話,氣氛膠著著,開始變得有些僵硬起來。
“你不信我。”葉因枝咬了咬下唇,深吸口氣才道,“我的工作和所有東西都在寧江,怎麼可能會不回來。而且我消息裡說的很明確了,隻是回去掃墓而已。”
連續多天的加班讓葉因枝的脾氣也變差了點,被許聞欽質疑,甚至讓她還感到有些委屈。
許聞欽壓著自己的情緒,從眼尾看她:“隻是前車之鑒,如果你覺得冒犯了,我跟你說聲抱歉。”
“前車之鑒”這四個字,葉因枝覺得怎麼聽怎麼刺耳,她懶得再去爭辯,扯過安全帶係上:“開車吧。”
“……”許聞欽動了動唇,沒說什麼。
車子駛到街上,外頭正開始下雨。
雨絲沒多久就彙聚成形,變作水珠在窗玻璃表麵往下墜,將霓虹燈光碎成一片。
寧江,冬,雨夜。
光這幾個詞連在一起就讓葉因枝感到寒意,尤其坐在身旁的人還在和她鬨彆扭,氣場低得可怕。
前不久才剛吵過架,葉因枝實在不喜歡這種古怪的氣氛,過了一會兒,就主動求和般開口:“許聞欽,我回陵安真的是去掃墓,我奶奶想去看看爺爺,我們已經很久沒回去過了。”
上次吵架是許聞欽服軟,這次換她來也理所當然,她慢吞吞補充,“不然,我才不想回到那個地方,一點也不想。”
說完,葉因枝逃避地側頭偏向車窗外,許聞欽掀起眼皮從後視鏡看了她一眼,眸色不定。
他一直都知道葉因枝是從陵安來的,但她從寧江轉走以後卻沒回去陵安,所以這麼多年他才一直都找不到她。
“陵安哪兒差了?”許聞欽能聽出來,她話裡的抵觸情緒。
葉因枝搖搖頭,含糊指責:“隻是不喜歡而已。”
許聞欽沒再說話,同樣一眼看穿了她的刻意隱瞞。
多麼可笑,從始至終,葉因枝不想告訴他的事,又豈止這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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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傳從除夕前三天開始放假。
大家歸心似箭,籌謀已久的年會節目都有些索然無味起來。
春節出行高峰期,葉因枝沒買到年前回陵安的機票,隻能在寧江呆到年後走。
在哪兒過春節,其實對她來說區彆不大,無非是能多休幾天假而已。
除夕夜那天,葉因枝忙活一下午,對著手機上的教程搗鼓出幾個菜,嘗起來勉強還能吃。
她找出保溫盒分裝好,打算帶去醫院陪黃如巧吃頓年夜飯。
走到病房門口,葉因枝聽見從裡麵傳來黃如巧的笑聲,夾著很低的交談。
她愣了一下,邁步走進去,果然看見了坐在床邊椅子上一副從容姿態的許聞欽。
兩人對視一眼,葉因枝率先挪開視線,一言不發地走到床頭,把保溫盒往桌子上放。
自從上次雨夜許聞欽送她回家之後,就沒再聯係過她,而她也不是什麼會主動的人,所以兩人就一直這麼莫名其妙冷戰著。
“小枝來了。”黃如巧看見葉因枝無波無瀾的臉,一點兒也不避諱地問,“怎麼也不跟小許打個招呼?你們吵架了?”
“沒有。”葉因枝否認完,頓了幾秒,勉強朝許聞欽拋出個問題來,“今天除夕夜,你不回家吃年夜飯嗎?”
許聞欽挑了下眉梢,散淡的語氣:“怎麼?你趕我走?”
“……”葉因枝的意思不言而喻。
但這個問題黃如巧之前已經再三和許聞欽確認過,這會兒說的比他還有底氣:“那小許家不是沒什麼人嘛,你這小姑娘,怎麼也不知道心疼男朋友——”
葉因枝臉一熱,急忙打斷:“奶奶!”
黃如巧笑眯眯地瞧她,卻越說越離譜:“而且過兩天不是要回陵安,你們這麼幾天都見不到了,還不趁現在多呆一會兒。”
此時,許聞欽才閒閒出了聲:“是。”
黃如巧已經完全被許聞欽收服,葉因枝說多錯多,便開始動手揭開保溫盒,不再參與他們的交談。
保溫盒底部裝了開水,葉因枝慢吞吞地拆到最後一格時,耳邊忽地響起許聞欽的聲音:“小心。”
話音還未落下,她已被燙得輕嘶一聲,下一秒,手腕立刻被拉過去。
“疼不疼?”許聞欽摁著葉因枝發紅的指尖,眉間輕蹙道,“怎麼這也能走神?多危險。”
隻是碰到了一點而已,痛感早已消失,瞥清他慌張的神色,葉因枝不自然地轉了轉手腕:“沒事了。”
“奶奶,我帶她去用冷水衝一下。”許聞欽沒有鬆手,拉著葉因枝直接往洗手間的方向去。
黃如巧在背後喊了句:“小枝,痛了彆忍著,告訴小許。”
葉因枝想讓兩個人彆那麼大驚小怪,還沒來得及回頭說什麼。
她整個人已經被拽進了病房內的獨立洗手間,許聞欽手肘一勾,門扉扣上。
水龍頭的水流被開得很大,葉因枝指尖被衝得有些麻木時,許聞欽才鬆開手,又抽出紙巾一點點替她擦乾淨。
他的手很冰,帶著濕意,肌膚相觸時就像碰到了冰塊碎渣,讓葉因枝不自覺想要縮回去。
見她並未被燙傷,許聞欽關了水龍頭,態度認真起來:“葉因枝,我們能不能不賭氣了。”
葉因枝抿了抿唇:“明明是你……”
“嗯,是我。”燈光下,許聞欽眼尾狹長,眼底投下一泓淺影,隨著他說話的頻率而微動,“所以我們算和好了麼?”
葉因枝沉默半晌,才道:“我沒生氣。”她眼睛正視前方,恰巧是他喉結的位置,“你說算就算。”
緊接著,眼前那凸起的喉結上下動了動,許聞欽發出了聲很低的笑音。
距離太近,溫熱的氣息像擦著葉因枝耳廓而過,她強忍著才沒抬手去摸一摸耳朵。
兩人沒在衛生間耽擱太久,幾分鐘就出來了。
黃如巧又拉著葉因枝的手看了半天,確認沒事後才放下心來。
掛在牆上的電視機在放春晚小品,窗外不時還有幾聲煙花炸開,光影璀璨地點綴天空黑幕。
隔壁床位的兩位老人家被兒女接回去過春節了,黃如巧到時候要出院回趟陵安,所以這兩天還是得先留在醫院觀察。
許聞欽沒再讓葉因枝去碰保溫盒,他親力親為地把病床自帶的餐桌推出來,又一格格把菜擺好,抽出筷子遞給黃如巧。
葉因枝沒想到許聞欽也會在醫院,所以隻備了兩份餐具,就連份量也是兩個人的。
她沒好意思不管他,便說:“奶奶你先吃,等下我和許聞欽出去吃。”
許聞欽在一邊附和地點頭。
想到今天是什麼日子,黃如巧壓根就沒懷疑,剛吃沒幾口飯,就說飽了,催兩人趕快去。
許聞欽勸說:“奶奶,我們不著急的。”
葉因枝也道:“奶奶你再吃點,這些都是我親手做的。”
黃如巧卻說什麼也不肯再吃,她一邊讓許聞欽收拾收拾,一邊把葉因枝拉倒耳邊,悄悄說了句:“小枝,生日快樂。”
同一時刻,她又往葉因枝口袋裡塞進兩個紅包。
“奶奶,不用。”葉因枝要拿出來,卻被黃如巧雙手按住。
她說:“一個你的,一個小許的,奶奶給的新年壓歲錢。”
葉因枝聲音有點悶:“我們又不是小孩子了。”
黃如巧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尖,慈愛道:“小枝,在奶奶麵前,你永遠是個小孩子。”
“……”葉因枝仰了仰頭,酸澀的情緒差點沒憋住。
許聞欽側對著她們,默不作聲地從餘光裡看著。
而後他唇角不動聲色卻又不可自抑地彎了起來,細小的弧度良久都沒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