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第一天是假期。
葉因枝潛意識裡有這麼個認知,便悶頭一覺愜意地睡到了自然醒。
她睜開眼時,身體並沒覺得有太多宿醉後的不適感。
隻是覺得口乾舌燥,加上腦袋仍有些昏沉發暈。
室內拉緊窗簾,曖昧昏暗,憑光線並看不出是幾時幾刻。
葉因枝拉開被子下床,沒走出兩步,表情開始變得愕然。
剛才蓋她身上的是條灰色的被子。
可她上周剛換洗的被單明明是藍色的啊?
葉因枝定了定神,朝四周環視一圈。
與此同時,昨晚的記憶呈不連續的片段湧現進腦海。
同事聚餐她醉的不清,許聞欽送她回家卻沒鑰匙,她要求跟著他回家……
然後,酒意好像就是從那個時候上來的,葉因枝實在記不起來後麵的事。
但此前發生的很多細節和對話,卻也是模糊混沌的,包括她無意識說出的某些糊塗話。
葉因枝很快認清了現實。
所以現在,她是在許聞欽家裡,而這裡是許聞欽的臥室。
她剛才,就是從他的床上醒了過來。
葉因枝有些頭疼地揉了下太陽穴。
她走進臥室內獨立的衛生間,盥洗台子上還有她昨晚用過的毛巾和牙刷。
簡單洗漱過一番。
葉因枝穿上外套,掛著挎包,深吸口氣拉開了許聞欽的臥室門。
外麵比臥室明亮許多。
寬敞的客廳裡沒有人在,葉因枝走了兩步,看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廚房裡。
許聞欽穿著淺灰色的居家服,寬肩窄腰,腰間鬆鬆垮垮地係了個圍裙。
他頭微低,一隻手認真劃著手機,另一隻手拿鏟子攤鍋裡的煎蛋。
這場景和他本人實在不搭,怎麼看怎麼違和。
恰在此時,許聞欽也從餘光裡瞥見了葉因枝。
他收了手機抬起頭,語氣隨意地問:“醒了?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葉因枝拉著挎包的帶子,緩慢地搖了下頭。
許聞欽上下打量她幾眼,確證了她說的話:“那就去把桌上的蜂蜜水喝了。”
葉因枝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餐桌在不遠處,那杯蜂蜜水就擱在桌麵,旁邊還擺好了兩副乾淨的碗筷。
葉因枝知道自己其實挺白眼狼的。
許聞欽昨晚費心費力照顧了她一整夜,但此時此刻,溢滿她心裡的情緒卻不是感動。
而更多的是生氣。
她原想把年終稿訪談的那件事先放放。
可越這麼想著,心裡就越放不下。
尤其是看見許聞欽這副若無其事的淡然模樣。
葉因枝有些生硬道:“不用了,我得先走了。”
許聞欽關了火,把煎蛋攤進碟子,一邊解下圍裙一邊說:“吃完再走。”
“不用了。”這回葉因枝拒絕得更加乾脆。
她往玄關方向走,卻被許聞欽閃身擋住了路。
他原就有腿長的先天優勢,速度也比她更加的快。
許聞欽察覺到了葉因枝的情緒有些不對,卻一時半會兒沒想出原因。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趁人之危,把酒後喝醉的她往家裡帶了。
許聞欽想和她解釋清楚。
所以隻要葉因枝一往旁邊移,他動作就立刻跟上。
但無論如何,都始終擋在她前麵,就像堵牆。
等葉因枝站定,不再動了。
許聞欽朝餐桌方向抬抬下巴,輕聲哄道:“先去坐下吃早餐。”
彼時許聞欽心裡想的是——
先讓她冷靜一點,再解釋吧。
而且無論怎麼生他的氣,也不該這麼餓著肚子。
葉因枝仍舊站著沒動,許聞欽想去拉她,卻被躲開。
她音量高了些,語氣莫名其妙就變得很衝:“我說了不吃!”
許聞欽稍頓,隨即低下眼,順著她意:“那我送你。”
剛才動作著急,他身上的圍裙還半解不解的。
圍裙帶子將寬鬆的衣領往下勾,露出一片冷感的鎖骨。
葉因枝卻並沒有心思去關注這些旖旎風景。
他高大的身軀還擋在麵前,堵著她去向門口的路。
許聞欽解下圍裙掛好,動作慢條斯理。
他神情遊離,像在思考什麼。
那種平靜而理性的做派讓人很是崩潰。
葉因枝終於再也難以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她近乎是衝他吼道:“許聞欽,世界不是圍著你轉的!”
話音落下,許聞欽麵色一秒變得冷戾起來。
他抓上了葉因枝的手腕,沒再讓她輕易躲開。
而後五指逐漸收緊,嗓音變得沉而低啞,問:“你怎麼了?就因為我昨晚帶你回家了?”
葉因枝不說話,克製不住的淚水在眼眶打轉。
她側著臉避開和那道深沉目光對視,隻是說:“讓我出門。”
陰影仍舊籠罩在前,許聞欽一動不動,周身的氣壓很低。
“是,世界當然不是圍著我轉的。”他低笑一聲,說出口的話裡多少帶了些自嘲,“這我從你八年前一聲不吭離開的時候就知道了。”
聽到他翻起舊賬,葉因枝身子一僵。
許聞欽還在繼續說,明明是卑微不過的語氣,卻擲地有聲:“可葉因枝,就因為我是圍著你轉的,所以我就賤就活該對麼?連你在氣什麼都不配知道?”
就在那一刻,葉因枝的情緒也爆發了。
她用那雙回避的淚眼望過去,把所有的不滿和委屈全部傾瀉而出:“許聞欽,商傳年終刊那篇稿子為什麼是我來寫的?你敢說跟你沒關係嗎?”
這兩個叩問像是緩衝。
在直白說出賭氣的理由之後,室內沉默一瞬,如同死水。
許聞欽不說話,淺色的眸子卻逐漸染上冷意,狹長的眼尾也因為微眯而向上揚。
良久,他緩緩點頭承認:“是,是我選的你。”
“……”葉因枝動了動手腕,卻沒掙脫開成年男□□口的有力桎梏。
“可你以為我沒有看過你寫的稿子,就光憑喜歡你來選?”許聞欽平複了下情緒,一字一頓道,“葉因枝,你是瞧不起我,還是看不起你自己?”
葉因枝愕然,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她隻一味顧著自己發脾氣,卻忘了許聞欽也是有脾氣的。
他從來不是什麼溫良的人,隻不過對她,才能有多餘的耐心。
但在這點耐心耗儘之後,他說的話,同樣也可以很傷人。
“你說什麼?”問完這話,葉因枝就後悔了。
她憑什麼,要求他,包容忍受她的壞情緒。
而受不了一點,他稍重的口吻。
許聞欽鬆開葉因枝的手腕,聲音很低:“我沒凶你的意思。”
下一秒,他抬起手,動作輕柔地撫過她眼角,掌心順勢托住她的臉。
當皮膚沾上那帶著濕意的痕跡,許聞欽呼吸稍滯:“葉因枝,你寫的人物訪談,絕對是商傳數一數二的,不信我的話你可以問你們邵主編。”
葉因枝茫然眨眼,大腦被情緒衝擊的有些轉不過來。
他剛才說出那麼重的話,難道是這個意思嗎?他沒有凶她?
“就算你今年沒寫上年終刊的稿子,一兩年後照樣能寫上。”許聞欽歎了口氣,到最後才坦白自己的私心,“何況要不是因為你,我壓根就不會接這個采訪,明白麼?”
“……”葉因枝眼睛突然有點發酸。
許聞欽的大拇指指腹還停在她眼角,立刻感覺到了湧出的陣陣溫熱。
“但這件事兒確實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行嗎?”怕惹她哭得更凶,許聞欽趕緊認真而誠懇地說,“對不起,葉因枝,你能原諒我嗎?”
是他太著急,急著想和她正式見麵。
所以才會弄巧成拙,反而讓她不高興了。
總之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葉因枝不知道該說什麼,眼裡的光影模糊成一片。
隻有許聞欽那雙歉疚而溫柔的眼,正目不轉睛注視著她。
緩了好半晌,她的聲調還帶著酸脹的顫意:“那你以後不許再乾涉我工作上的事情。”
“好,不乾涉。”許聞欽啞聲應下。
然而葉因枝的眼淚卻像是止不住。
她覺得哭成這樣太丟人,趕緊抬起手背擋住雙眼。
“許聞欽,我沒有瞧不起你。”
“嗯。”
“也從來沒有覺得你賤你活該。”
“嗯。”
在那斷斷續續的抽噎裡,許聞欽主動出聲說:“挺好的。”
葉因枝攤開手指捂著濡濕的臉,反駁這話:“好什麼好……”
許聞欽很輕地揉了下她的腦袋:“你以前話都不敢和我多說一句,現在都會和我吵架了,不好嗎?”
“許聞欽,我其實很珍視你的感情。”葉因枝放下雙手,露出那雙淚意未消的眼睛,設身處地說,“但我真的不值得你對我那麼好。”
她不過是仗著許聞欽喜歡她,才能要求他陪她演戲,才能肆無忌憚地和他鬨脾氣。
可她也很卑鄙,既無法直白拒絕他的好,也不能立刻正麵回應他的情感。
聽她這麼說,許聞欽眸色一暗,意味不明道:“果然不記得。”
他昨天說的話,她醉過以後就一點也不記得。
“什麼?”葉因枝哽咽著問。
許聞欽簡潔重複道:“值不值得是我說了才算。”
這個早上兩人都非常情緒化。
吵架的氣焰平熄之後,葉因枝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一下。
許聞欽瞥她一眼,沒半點嘲笑的語氣問:“氣餓了沒,還吃嗎?”
葉因枝垂下眸,喉嚨微賭:“嗯。”
煎好的蛋已經冷了,許聞欽又開小火重新熱了一遍。
他還順便盛了兩碗粥,來回兩趟才都擱到桌麵。
碗裡的白粥有些燙,葉因枝用勺子攪拌了幾下。
許聞欽將蜂蜜水推到她麵前,像是隨口提起:“最近商傳是不是有什麼風言風語?”
“沒有。”葉因枝捧起杯子,小口地喝著。
被於涵真針對,那是她自己的事,沒必要全都說出來。
許聞欽瞧著她的反應,淡淡嗯了聲,心下卻已了然。
“我隻是覺得自己擔不起這次年終刊的功臣。”怕他揣測,葉因枝還刻意多解釋一句。
許聞欽說:“有什麼擔不起?采訪、稿子不都是你一手來的麼?”
“……”葉因枝含糊地吞了口粥,不知道怎麼反駁。
“而且我作為被采訪者,來定記者是理所應當的事,”許聞欽往椅背上靠,擺出種目空一切的姿態,渾然天成,“就算彆人有什麼意見那也跟我無關,更彆說你了。”
被采訪者來定記者,確實是商傳一條不成文的規定。
大家雖然口頭沒有明確說過,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葉因枝放下勺子說:“但你讓我來采訪你,是因為我們的關係,而不是我的能力,不是嗎?”
許聞欽指尖緩慢敲擊著桌麵,懶洋洋道:“我剛才說過,你已經有能力寫年終刊訪談了,我們的關係不過是讓這個機會提前了而已。”
葉因枝見他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神色。
可那風輕雲淡的樣子,又無法讓人質疑他在說假話。
她安安靜靜地低下頭喝粥。
腦子裡把許聞欽說話過了幾遍,才感到稍微釋然了點。
難得放假,葉因枝本就打算去醫院看望黃如巧。
等吃完早餐,許聞欽說要送她,這回她沒再拒絕。
正好這段時間,許聞欽沒怎麼去醫院,黃如巧問過好幾遍。
兩人也該儘職儘責地配合著在她麵前演場戲了。
臨出門前,許聞欽準備進臥室換套衣服。
葉因枝磨蹭了會兒,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上去:“我能再進一趟你的臥室嗎?有東西忘拿出來了。”
現在清醒著,她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出來這句話。
許聞欽坦然地推門:“什麼?”
葉因枝彆開眼,支吾道:“你送的圍巾。”
許聞欽忽地笑了,眸中濃烈的情緒沒半點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