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許聞欽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去翻葉因枝的包找鑰匙開門。
他把那個小挎包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出鑰匙在哪兒。
包裡隻有三樣東西,一支口紅、一張電梯卡和一部手機。
葉因枝歪頭湊過來,許聞欽把包口敞給她看:“鑰匙呢?”
“不在我這。”葉因枝搖頭。
許聞欽語氣無奈:“哪兒去了?”
葉因枝老實答:“交給寧思雨保管了。”
之前采訪接觸過,許聞欽大概知道寧思雨是哪個。
想到剛才她在日料店門口被秦似強拉著的模樣,很明顯醉得不清。
許聞欽輕嘶了聲,挾著戲謔:“你還挺有安全意識。”
葉因枝溫吞地笑了下,以為是在誇她。
透過樓道頂窗望出去,夜色漆黑。
半夜還挺冷的,溫度趨近於零下,這麼站著也不是個辦法。
即便葉因枝現在不太清醒,許聞欽還是征詢了她的意見:“那就先去我那兒住一晚,成麼?”
他一邊說著,又想出了更好的對策,“要是你介意的話,我去酒店給你開個房間也行。”
話音落下,葉因枝垂眸想了一會兒。
許聞欽站在身側,耐心等著她的回答。
她想的有點久,聲控燈猝不及防暗下,將兩人藏入黑暗裡。
好在樓道還有些能讓眼睛適應的月色。
忽地,感覺到什麼,許聞欽斂眼朝手臂方向望去。
葉因枝隔著衣服抓住他,聲音悶悶地說:“我不要一個人。”
許聞欽勾唇,忍不住輕笑出聲:“還挺黏人。”
-
葉因枝是第一次來許聞欽家裡。
他一個人住三室一廳的公寓,主次臥加個書房。
麵積很大,空曠的有些過分。
許聞欽從玄關處找了雙新拖鞋,拆開包裝擺在地麵上。
葉因枝換上,往裡走了幾步就抬腳給他看:“鞋子太大了。”
許聞欽還蹲在玄關處。
他拿起葉因枝脫下的鞋子看了眼,記下碼數。
而後換好鞋後走到葉因枝身後:“下次給你買雙合適的。”
葉因枝倒不是很在意這個,隻是隨口一提,她大搖大擺地開始串房間門。
許聞欽怕她摔了,一路跟著。
次臥沒上鎖,一推開就是簡單的家具布置,隻有主臥上了鎖。
家裡定時會有阿姨來打掃,許聞欽不喜歡彆人碰他東西,所以常住的臥室一般都鎖著。
葉因枝沒推動主臥的門,眨了眨眼:“我想睡這個房間。”
許聞欽挑眉:“你還挑上了?”
話是這麼說,但他還是解了鎖推開房門:“行,那就讓給你。”
葉因枝原是對這個房間有些好奇,但這會兒看到了裡麵同樣單調的布置,有些失望起來。
“去床上坐會兒,”許聞欽拉她坐到床上,命令般叮囑道,“不許亂動。”
“哦。”葉因枝點頭。
許聞欽轉身去廚房泡了杯蜂蜜水。
等回來時,葉因枝還是很乖地坐在床沿。
隻是她眼睛一動不動盯著床頭燈微黃的光,看著有些發愣。
許聞欽怕傷她眼睛,走過去晃了晃手。
“許聞欽。”葉因枝抬起頭來,看清他的樣子,頓了下,莫名其妙發問,“你怎麼近視了?是學習太用功了嗎?”
剛才下車匆忙,許聞欽忘了摘下眼睛。
他彎了彎腰,平視著葉因枝,似笑非笑問:“你這演的又是哪出?”
葉因枝沒答,自顧自說:“但其實,你戴眼鏡還挺好看的。”
她伸出手來,大著膽子碰了碰許聞欽的眼鏡邊框,要收回時手腕卻忽地被抓住。
許聞欽微眯了下眼:“你這是喝酒斷片到高中了麼?”
葉因枝沒太懂他的話,朝四周轉了轉腦袋:“上學是不是快遲到了?我的書包呢?”
“看來沒錯。”許聞欽鬆開手,把蜂蜜水和摘下的眼鏡一並擱到床頭。
他直起身子,瞬間有幾分居高臨下起來,審問道,“葉因枝,你當初為什麼不和我說一聲就轉學了?”
葉因枝置若罔聞,隻顧著低頭找書包,看起來就像是以假動作掩飾自己的心虛。
許聞欽沒忍住,嗓音冷了些:“葉因枝,回答我。”
“……”葉因枝停下動作,卻仍舊沒抬起頭,看著有幾分委屈。
半晌,許聞欽歎了口氣,率先投降地蹲下身來:“我沒怪你,不想說就不說了——”
話音未落,許聞欽驚訝地看見她一臉淚水,心立刻軟下來。
不就聲音重了些,怎麼還哭上了?
許聞欽慌了神,趕緊從床頭櫃抽了幾張紙巾,動作輕緩地拭乾葉因枝臉上的淚。
還一邊忙不迭溫聲道歉:“對不起,我不問了。”
葉因枝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
被哄了兩下,眼淚擦乾以後,就沒再哭。
許聞欽把快冷了的蜂蜜水遞給她:“喝完。”
“這是什麼。”葉因枝捧著杯子喝下一小口,告訴他說,“甜的。”
許聞欽耐心繼續這沒營養的對話:“知道。”
葉因枝把杯子推回來:“你喝一口。”
“不用,你自己喝。”許聞欽正要把杯子推回去,想到什麼,他動作忽地一頓。
而後無奈輕笑,將杯口換了個方向,淺抿一口:“嗯,很甜。”
喝完蜂蜜水,許聞欽領著葉因枝去簡單洗漱了一下,又把她帶回床邊。
他關了刺眼的頂燈,隻留下床頭燈:“早點睡。”
看葉因枝蓋好被子閉起眼睛,許聞欽放輕腳步,轉身往外走。
門“吱呀——”一聲被拉開。
葉因枝聽到聲,立刻從床上坐起身:“你去哪兒?”
許聞欽理所當然:“去隔壁睡。”
“我都說了,”葉因枝停了一下,眼神躲閃,“我不想一個人。”
許聞欽抱臂倚到門口,懶散問:“難不成和你睡一塊兒?”
葉因枝醉的遲鈍,沒聽出他話裡有幾分輕佻。
而是想了一下,認真提議說:“要不你睡地上。”
“行。”許聞欽很好說話,他合上房門走回來。
然後執行力很強地開始動手從櫃子裡找被子打地鋪。
葉因枝坐在床邊看他忙活,一直滿意地彎著眼睛笑。
直到打好地鋪,許聞欽餘光裡才瞥見她臉上明目張膽掛著的頑皮笑意。
“我的大小姐,還有什麼要求沒?”許聞欽樂意哄著她,“沒有就早點睡了。”
葉因枝整個人滿意地窩進被子裡,壞笑說:“沒有了。”
-
睡到後半夜,空調吹的房間裡暖暖的,風聲輕呼。
許聞欽翻了個身,手肘擱在腦袋下麵,抬眼看向躺在床上的葉因枝。
床是張兩米寬的雙人床。
可葉因枝睡在一邊,隻占據了一個小小的位置,是他平常睡覺的地方。
過去幾年的無數個深夜,他就是在那兒邊失眠邊想著她的。
剛才葉因枝推給他喝的那口蜂蜜水很甜。
甜到心坎,也讓他想起當初深陷不已的緣由。
那是個除夕夜。
在和許進大吵過一架以後,他扯了件單薄外套便負氣出門。
因為過年,街上很清冷,許多店鋪都早早關上了門,一家人回去吃團圓飯。
寧江的冬天寒風刺骨,許聞欽臉上的溫度卻並未降下來分毫。
他走了很久才找到一家開門的藥店,拐進去買了些消腫的藥。
然而許聞欽並不著急處理自己臉上的傷口。
他提著塑料袋站到路燈下,拿出手機翻起通訊錄。
指尖直直略過宋辭和王啟憲,最後停在了陳旭的備注上。
前者不用想也知道正和家裡人呆在一塊兒守歲。
隻有後者這種和家裡關係不好的,才會有可能和他一樣。
大過年的,卻像一條流浪街頭的野狗,還想要尋求同類的陪伴。
許聞欽心情煩躁地呼出口氣,指尖卻遲遲沒有點下去。
當初他和陳旭這夥人玩到一塊兒,單純就是為了氣許進的。
可今天,這個當了他十七年父親的人,卻為了一個女人,氣急敗壞地動手扇了他一巴掌,多麼可笑。
許聞欽開始覺得沒必要。
沒必要氣他,也沒必要在意他的情緒。
許進是他的父親,可也是一個人渣。
自己沒必要為了他,變成另一個人渣。
許聞欽收起手機,剛抬腳往前走,就看見了不遠處安靜站著的葉因枝。
她大概站了有一會兒了,卻沒發出聲音,就那麼靜靜看他。
其實麵前站著的葉因枝,才是許聞欽內心深處最想聯係的人。
隻是從來沒有過她的聯係方式,另外也沒想要在這一天去打擾她。
可偏偏,她就這麼出現在了眼前。
許聞欽心裡突然又冒出那三個字來——
沒、必、要。
並且這次還比剛才還要更加強烈。
許聞欽改換了副漫不經心的神色走近:“喂,葉因枝。”
見麵前的人視線還是直勾勾的,毫無收斂,他語氣變得很欠:“我知道我長得好看,但你也沒必要偷偷盯那麼久吧?”
葉因枝沒像以往一樣被說得羞怯,而是很認真嚴肅地問:“你的臉怎麼了?”
雖然許聞欽看上去是欺負彆人的那個還差不多,但她自己遇到過不少欺淩,所以還是會擔心一切可能發生在周邊人身上的危險。
果然,許聞欽勾唇惡劣道:“打架了。”
好半天,葉因枝憋出一句責備:“你怎麼過年還打架。”
許聞欽眉梢揚了揚:“誰規定過年就不能打架了?”
“……”葉因枝說不過他,但好在不是自己想的那種可能。
她看見了許聞欽手上拎著藥,便放下心來:“那你記得塗藥。”
說完,葉因枝轉身走進路燈光下就要離開。
許聞欽這才看清她今天的穿著,大衣裡麵是條純白的裙子,烏黑的長發披散著,上頭還紮起了個小蝴蝶結,有點兒可愛。
下一秒,他視線移到葉因枝手上拎著的蛋糕盒上,揚聲問:“誰生日?”
葉因枝往後側了側頭,回答他:“我生日。”
許聞欽問:“十七歲?”
葉因枝:“嗯。”
在除夕夜過生日,還挺有意思的。
許聞欽邁步跟上來,從眼尾看她:“葉因枝,我們好歹算同學——”
葉因枝不知道他什麼意思,沒接話。
許聞欽收回視線,說得理所當然:“所以,你不打算邀請我麼?”
“不是,”葉因枝一愣,“我沒打算邀請任何人。”
許聞欽一臉坦然,說:“那你現在邀請我。”
葉因枝麵露疑惑:“啊?”
許聞欽拖著語調,慢悠悠接上:“行,我答應了。”
他自然地拎走葉因枝手中的蛋糕盒,閒閒道,“禮物就先欠著。”
“……”葉因枝還站在原地,沒太明白是個什麼情況。
許聞欽走開幾步,見她沒跟上來,回過頭喊:“愣著乾嘛?去你家,帶路。”
葉因枝硬著頭皮走上前:“你今天不回家吃年夜飯嗎?”
許聞欽沒解釋什麼 ,隻淡淡地嗯了聲。
葉因枝抿唇,也沒再多過問他的私事。
這兒離葉因枝住的地方不算近,兩人走了快半小時才到的家。
推開門,黃如巧正端著碗餃子從廚房出來,看見葉因枝身後跟著個身高腿長的男生,愣了一下,立刻綻開一個笑容。
葉因枝介紹說:“奶奶,這是我們班同學,來給我過生日的……”
許聞欽跟著她進門,微微頷首:“奶奶好,我叫許聞欽。”
聽許聞欽叫得自然,葉因枝忍不住偷瞄了他一眼,見那平日冷峻的臉上正掛著笑意,收斂起痞性,儼然一副好學生的模樣。
許聞欽察覺到那道視線,低眼看過去,兩人眼神在半空中撞上,葉因枝又馬上心虛地側頭避開。
黃如巧沒注意到他們在暗處的互動。
等許聞欽走到桌旁,她看清了少年臉上帶著傷口,瞬間心疼不已:“哎呦喂,小許,你這臉怎麼了?”
許聞欽淡笑著扯謊:“不小心撞樹上了。”
葉因枝抿了下唇,對他信手拈來的謊話有些無語。
“買藥了吧?”黃如巧看見許聞欽手上裝藥的塑料袋,支使道,“小枝,快幫他擦擦藥,奶奶再去多弄兩個菜。”
許聞欽把蛋糕盒放到桌麵,很有禮貌地說:“奶奶不用忙了,我其實不太餓。”
黃如巧笑盈盈的:“難得小枝帶同學回來,一定要嘗嘗奶奶的拿手菜。先把藥擦了,奶奶馬上就好。”
等黃如巧再次轉身去了廚房,許聞欽一秒露出頑劣本性。
他拉了條椅子在葉因枝身邊坐下:“奶奶不是讓你幫我擦藥麼?還坐這兒乾嘛?”
葉因枝瞅他一眼,跑進房間拿了麵小鏡子出來:“你自己對著就能擦,不用我幫忙。”
許聞欽似笑非笑,並不接過鏡子,仰頭和她對視著:“奶奶說了,要你幫我擦。”
葉因枝很少見過這樣無賴的人。
她那溫吞性子,對待惡意耍凶的人還管點用。
但麵對許聞欽這樣沒皮沒臉的,簡直就是束手無策。
葉因枝用棉簽沾了點藥,下手沒輕沒重,宣示主權道:“那是我奶奶。”
許聞欽穩了下呼吸,沒搭腔。
小姑娘忙著和他賭氣,俯身靠過來時毫無預兆,也沒特彆注意兩人之間的距離。
她模樣專注,睫毛長而密,在臥蠶處壓出很淡的暈影,皮膚白到一定程度,黑發隨著動作而散落開來。
淡淡的氣息縈繞鼻尖,許聞欽喉結忍不住滑了一下——
而且,她身上好香,抱起來肯定很軟。
“不用了。”許聞欽忽地抓過葉因枝的手,側頭避開她。
葉因枝還以為自己弄疼他了,略感抱歉:“那我輕點?”
許聞欽斂眼,淡聲:“坐回去。”
葉因枝雖不解,但還是退開,坐到了對麵。
許聞欽抽了根新的棉簽,拿起鏡子,蘸藥往臉上塗。
隻唇角和左下眼角的傷看著明顯點,他沒怎麼在意,隨便塗了兩下。
葉因枝看他動作隨意,正想說點什麼,黃如巧喊她進廚房拿碗筷。
一年的最後一天,正值寧江最冷的一月份。
外頭刮著寒風,屋內的桌上卻擺著熱騰騰的飯菜。
比不上往年他家裡的豐盛,但燈火溫暖可親。
黃如巧關切問:“小許,今天除夕夜,你到同學家過生日,家裡人會不會說你。”
“不會的,奶奶。”許聞欽並沒表現出太多的情緒,仿佛事不關己道,“我家沒人。”
黃如巧心裡有了些不太好的猜測。
但畢竟是彆人家事,她沒多問,隻讓許聞欽以後常來家裡玩。
葉因枝並不太清楚許聞欽家裡的情況,但在學校的八卦傳聞裡——
他家境殷實,是個什麼都不缺的小少爺,所以才會養成那麼不可一世的冷僻性子。
可此時此刻,許聞欽正坐在對麵,提到家人時,神情寡淡且沉默,和先前還在耍賴的仿佛不是同一個人。
溫黃的燈光打在他身側,他垂著眼,模樣和那個寒冬街頭路燈下的寂寥身影逐漸重合起來。
葉因枝望著許聞欽,莫名其妙就有點心軟。
她沒了什麼胃口,乾脆放下筷子,拿過刀叉要切蛋糕。
許聞欽終於抬起了眼:“不是還沒唱歌許願麼?”
黃如巧笑著打趣:“小時候小枝過生日還喜歡唱歌許願,現在長大了,嫌這個幼稚呢。”
“奶奶!”葉因枝嗔了聲,被揭了底,她臉有點紅。
其實並不是嫌這個幼稚,隻是因為小時候她還不懂事,她借著生日的由頭隨心所欲許過很多願望。
為了幫她實現,黃如巧忙前忙後,後來長大了,知道奶奶有多辛苦,葉因枝每年過生日便會直接省去這個流程。
蛋糕很小,隻有八寸。
上麵點綴了幾顆草莓,寫上——
“祝你十七歲生日快樂^^”
許聞欽看見文字後麵跟著的小表情,勾唇兀自笑了下。
葉因枝顧著切蛋糕,沒注意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細微弧度。
蛋糕太甜,黃如巧不吃。
她借機起身去看廚房煲著的湯好了沒有。
葉因枝便隻切了兩塊,特意把帶著草莓的那份推給許聞欽。
“甜的。”她彎起笑眼,想著多少能感染他一點。
隻是許聞欽並沒搭話,也沒動作。
葉因枝小心翼翼勸說:“你吃一口。”
她又委婉補上一句:“吃甜的心情會變好。”
“葉因枝。”許聞欽散漫地喊她名字,狹長的眼尾慢悠悠挑起,反問,“我看著像心情很差的樣子麼?”
葉因枝黑白分明的眼睛回望他,鼓足勇氣說:“不是看著像,你就是心情不好。”
雖然麵上一副什麼都漠不關心的拽樣子。
實際隻是把什麼都藏進了心裡不說。
長久這樣子,會憋壞的。
這次許聞欽倒是沒說什麼,他拿起叉子,叉了一小塊蛋糕放進嘴裡。
葉因枝表情一鬆,心裡比自己吃到了蛋糕還開心。
綿軟的奶油在許聞欽舌尖化開。
果然是草莓味,他最不喜歡的味道。
但,確實很甜。
……
後半夜酒意上來,葉因枝熱得蹬開了被子。
她動靜很大,發出的聲響拉回許聞欽的渺遠思緒。
許聞欽起身,把空調溫度調低下幾度。
而後他坐到床沿,替葉因枝掖好被子,沒有留出一絲縫隙,密不透風。
夜靜極了,除了很輕的空調吹風聲,臥室內聽不見一點雜音。
也讓許聞欽那道繾綣的嗓音變得低不可聞——
“晚安,小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