襯衫(1 / 1)

溫和療法 薑時茫 4749 字 9個月前

晚間馬路上要空曠許多,連遇到的紅燈都沒幾個。

車子剛到半路,葉因枝就困得不行,把臉朝向車窗外,眯起眼小睡了會兒。

等醒來時,已經到了小區樓下。

葉因枝揉著發酸的脖子,一轉頭就觸上許聞欽的眼:“你怎麼不叫我?”

許聞欽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你才睡了沒多久。”

車內隻開了頂燈,調成溫和的二檔黃光。

暖風吹得葉因枝臉頰泛紅,許聞欽周身氣質卻仍是冷感的。

葉因枝緩緩打量著他,突然發現他純白襯衫右肩處有一塊淺淺的印漬,因為光線而顯眼起來。

如果沒猜錯,那是早上在醫院時被她淚水沾過的地方。

葉因枝象征性地咳了一下:“你的衣服?”

許聞欽斂眼看向右肩處。

“送乾洗店。”

“我給你洗吧。”

同一時刻,兩種聲音響起。

葉因枝抿唇,暗惱自己為什麼不等一會兒再說話。

許聞欽立刻說:“好。”這件事上再無轉圜餘地。

葉因枝那句“或者我給你送去洗”硬是憋了回去。

許聞欽問:“怎麼給你?”

葉因枝自然接道:“換下來給我。”

“嗯?”

“我家裡正好有男式T恤,你如果不嫌棄的話,可以先穿回去。”

許聞欽握著方向盤的手指驟然收緊,意味不明地挑眉:“嗯?”

同樣的一個字,語調卻加重了許多。

葉因枝趕緊擺擺手解釋:“你彆誤會,都是新的。因為我一個人住,這樣會安全一點。”

許聞欽從後視鏡盯著她的臉,抿直的唇線稍彎,認同地點頭:“是該提高警惕。”

南苑小區是個老小區,沒有電梯。

樓梯又窄,兩個人並排走著,免不了會碰上對方的肩膀。

加上光線也並不是特彆明亮,氣氛略怪。

葉因枝往上邁了一個台階,沒話找話:“許聞欽,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

這個問題她上回就想問了,一直憋到現在。

許聞欽停了幾秒才答:“之前不小心看到過商傳的員工資料。”

“不小心?”葉因枝很難不懷疑。

許聞欽卻是一派坦然:“對,就是不小心。”

“哦。”

到了六樓,葉因枝從包裡找出鑰匙開門。

燈光亮起,房子不大,卻收拾得很乾淨。

許聞欽略掃了一眼,沒有過多打量。

葉因枝蹲身,從櫃子裡找出雙男式的黑色拖鞋。

她抿抿唇:“也是新的,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小……”

“正好。”

許聞欽已經穿上了拖鞋。

剛好的尺碼,不大不小。

這雙拖鞋就是葉因枝逛超市時隨便拿的,從沒想過某天會有人能夠穿上。

更沒想過這個人會是許聞欽,所以合適也隻是碰巧罷了。

本來就是在自己家,葉因枝卻有些局促:“你坐一會兒吧,衣服在房間,我去給你拿。”

“嗯。”許聞欽走到沙發旁坐下。

茶幾上放了個透明玻璃瓶,瓶內插了幾支白玫瑰,花瓣邊緣已經呈現出凋零跡象。

許聞欽認出來,那是上次葉因枝婚禮上接到的捧花,養了不到一周而已。

……

衣櫃裡的男裝其實也就一兩件。

葉因枝在深色和淺色中間糾結片刻,挑出了件黑色的T恤。

她記得上高中那會兒,許聞欽就是穿黑色的衣服比較多一些。

等拿了衣服出來,許聞欽正收起手機,輕扣到桌麵。

葉因枝走上前,手指了個方向:“你去衛生間換吧。”

許聞欽站起身,影子忽的籠罩過來,在不大的空間內像是超出了安全距離。

在葉因枝想要往後退之前,許聞欽已經邁開步子,勾唇閒閒道:“好。”

衛生間的門合上,落鎖聲傳進耳裡。

葉因枝抬手,用手背貼了貼發熱的臉,深吸一口氣,平複下來。

而後她找出一個抓夾,將長發簡單夾起,轉身往廚房走。

葉因枝煮了兩碗麵條,她關火時,瞥見許聞欽不知何時已倚在了門邊,正懶洋洋盯著她看。

廚房門窄,他整個人幾乎占了出口,沒留空間。

許聞欽似乎洗了把臉,發梢和那雙寡情的眼睛裡都有濕意。

隨性的黑T穿在身上,唇角似笑非笑半勾著,少了沉穩與精英感,倒多了幾分乖張的痞性。

“你想吃點嗎?”葉因枝彆開眼。

許聞欽抬抬下巴:“你不是已經煮了兩碗麼?”

葉因枝嘴硬:“你想吃就分給你,不想吃我也不會浪費的。”

許聞欽低笑了聲,才答:“我想。”

說著,許聞欽進了廚房,想要端過麵條,葉因枝則正想自顧自抬手從上方櫥櫃拿兩雙筷子。

這樣一來,他便以一個極其曖昧的姿勢繞到了她背後,那獨特的氣息縈繞於她周身。

葉因枝心裡瞬間泛起緊張,她轉過身,動作太急,一不小心就撞上了許聞欽的下巴。

他輕嘶一聲,一手撐到了台麵,另一手卻是第一時間撫上了她額角。

“疼麼?”

“……”

這個角度,葉因枝眼睛正能瞧見他那突起喉結劃出的弧度,漂亮卻帶有侵略性。

“葉因枝?”許聞欽低了低頭,視線過來尋找她的眼睛。

葉因枝唔了聲,回神道:“不太疼,額頭的骨頭比下巴硬。”

許聞欽撥開葉因枝額角的發絲,確認沒有發紅發腫,才移開手。

他指間的動作輕輕的,讓葉因枝覺得很癢。

那未經思考的話脫口而出:“你疼不疼?”

許聞欽頓了幾秒,大概沒想過葉因枝會關心他,便彎起唇角,哄人的語氣:“你不疼我就不疼。”

許聞欽另一隻手仍撐在台麵上,小臂上有力量感的青筋微顯,骨骼分明的指節半蜷著。

葉因枝瞧了眼,飛快地收回視線。

她唯一的出路被這隻手擋得完全。

許聞欽順著葉因枝的動作注意到了自己的手,卻使壞著不收回也不挑明,隻等她開口主動說什麼。

葉因枝舔唇,在心裡艱難地組織語言時,門鈴響起。

葉因枝輕聲說:“我去開門。”

許聞欽認栽般嗯了聲,沒為難她。

夜已深,這個點不知有誰會來拜訪。

葉因枝沒立刻打開門,而是先問了句:“誰呀?”

外頭是個男聲:“您好,是您訂的鮮花。”

“花?”葉因枝蹙眉,想提醒他是不是送錯了,“我沒……”

許聞欽正端著兩碗麵出來,遙遙衝門外喊了一句:“放門口。”

門外應了聲“好”,窸窣一陣後安靜下來。

葉因枝愣了愣:“你訂的?”

“嗯。”許聞欽替她開門,把牆角倚著的花束抱進來。

那是一束顏色鮮嫩的粉色玫瑰花。

花瓣上還帶了水珠,瑩瑩發亮。

葉因枝眨了眨眼,說不出話來。

許聞欽自然不過地開口道:“瓶子裡的花已經快枯了,不換掉嗎?”

許聞欽將花擱到茶幾上,曲起指尖輕彈了一下那個玻璃瓶:“你不介意我丟了吧?還是說,你想留著?”

他在征詢她的意見,可抬眼望過來的樣子顯然是想讓她答應下來。

葉因枝走過去,避開眼說:“麵要冷了,先吃吧。”

她並不是舍不得丟了那束捧花,而是沒理由去接受許聞欽的花。

葉因枝並沒有繼承到黃如巧的做飯天賦。

她做出來的東西,就跟她人一樣,味道淡淡的,勉強能吃而已。

吃到一半,葉因枝忍不住先放下筷子。

許聞欽立刻撩起眼皮瞥來,揭她的短:“不是說不浪費食物麼?”

葉因枝倒了兩杯水,推給許聞欽一杯。

她不太好意思:“你不覺得難吃嗎?”

許聞欽很不給麵子地說:“又不是第一次吃了。”

葉因枝破罐子破摔:“我以前做的是不是更難吃?”

許聞欽淡淡嗯了聲。

八年前後,並沒長進多少。

葉因枝氣不過:“那你為什麼以前老來我家蹭飯。”

許聞欽看著她,莫名其妙笑了聲。

“還用問嗎?”

“什麼?”

“你的臉下飯。”

葉因枝有點氣又有點羞,她不再開口說話,拿起筷子扒拉碗裡剩下的麵條。

熒然燈光下,她的眉眼是種溫吞清澈的漂亮,乾乾淨淨,因為情緒波動而有了種恬淡之外的鮮活。

許聞欽支起下巴看她,總覺得他等這樣的時刻已經很久了。

……然而事實是,他也確實等了八年。

好在很值。

不虧。

“許聞欽。”有一縷頭發落下來,葉因枝將它撥到耳後。

“嗯?”許聞欽很喜歡她喊他名字的樣子。

她做任何事都認真,喊他名字時也好像隻能認真地專注於他。

“今天謝謝你。”

“葉因枝,不客氣。”

許聞欽眼裡的笑意淡了。

可“謝謝”並不等於任何其它感情。

他清醒地明白著,卻又總是無法控製地自欺欺人。

吃完麵條收拾乾淨桌麵,許聞欽並沒有立刻離開。

經過葉因枝允許之後,他洗了手,到茶幾旁把瓶子裡半枯萎的花拿出來丟了,一枝又一枝往瓶子裡插新的,動作慢條斯理。

葉因枝一邊看一邊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直到許聞欽修長的手指勾上垃圾袋的抽繩,又取了外套,準備將那袋垃圾帶下樓丟。

葉因枝困意消了一半,唰地起身:“不用了,我自己會丟。”

許聞欽空出來的手抵住門,沒讓她跟出來:“不用送我了,自己鎖好門,早點睡。”

寒意吹進室內,又很快消弭乾淨。

房子安安靜靜,許聞欽來過好像隻是個錯覺。

葉因枝呆了一會兒,踱到窗邊,往樓下看了眼,黑色賓利正好駛出小區。

她坐回沙發,抱住膝蓋蜷著,不知在想什麼。

茶幾上的粉色玫瑰花熱熱烈烈開著。

一掃此前的頹敗,生機勃勃,正如許聞欽帶給她的感受。

葉因枝獨處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點。

她翻出手機,編輯了一條消息發送給許聞欽:「到家了和我說一聲。」

等待消息的時間會被拉長。

葉因枝本就有些累,連什麼時候窩在沙發睡著的也不太記得了。

直到手機震動聲把她吵醒。

葉因枝把手機遞到耳邊,迷迷糊糊地發出個鼻音:“喂?”

“到家了。”許聞欽的聲線透過電流,低低的。

腦袋還處於被吵醒的發懵狀態,葉因枝停了幾秒,沒出聲。

許聞欽問:“不是讓我和你說聲麼?吵醒你了?”

“沒有。”葉因枝揉了揉眼睛,不太清醒地接上一句,“那……晚安?”

許聞欽那邊也停了幾秒,而後話中夾著很輕的笑音。

“好,晚安。”他答。